第 15 章(1 / 1)

梁氏夫人的陪房聲勢浩蕩的出了門,風風火火,直奔安國公府去了。

她掐算著時間,等了約莫一刻鐘,掌控著一個能叫人知道越國公府二公子發了急病,但鄭國公府還來不及遣人上門問候的火候出門。

喬翎到越國公府之後,頭一回離梁氏夫人這麼近——先前再怎麼也沒想到,兩人居然會有今日。

馬車裡總共就坐了三個人。

喬翎,張玉映,梁氏夫人。

張玉映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

沉默。

沉默。

沉默。

如是過了良久,喬翎主動打開了話匣子:“叔母給我的冊子裡有提過,鄭國公府是貴妃的母家,而魯王則是貴妃的獨子,是以從禮法上來說,鄭國公府其實是魯王的外家。”

她繼而問:“我頭一次見到老太君的時候,聽她老人家說過一句話,‘但凡聖人有半分想要立他的意思,貴妃也不會隻是貴妃,他自己怕也知道,所以才這樣輕狂’,這是什麼意思?”

張玉映小心的觀察著梁氏夫人的臉色,不知道是否應該開口。

梁氏夫人倒是沒想那麼多,她這會兒正看魯王和貴妃不順眼呢!

是而輕哼一聲,開口道:“你可知道當今元後出身哪一家?”

喬翎道:“定國公朱家。”

梁氏夫人點點頭,還算滿意:“你該當知道,當初高皇帝定鼎天下,冊立國公九位、侯爵十二位,此外還有伯爵幾人,準許他們的爵位世代傳襲,同時,也確定了爵位的考核製度,如果家族不足以支撐起爵位附帶的責任,則可除其爵。”

“一直以來,皇後的人選都是出自勳貴,其中公府出身的貴女占據了十之八/九,而九家公府之間,有三家是不參與國母角逐的,是以真正參選的人數又一次被縮小了……”

喬翎問了一句:“婆婆,為什麼那三家不參與呢?”

梁氏夫人倒還耐心:“據說,高皇帝曾經與那三家公府的先祖結為異姓兄弟,或許是有此顧慮,是以這三家似乎與皇室達成了默契,家中貴女從不參與皇後之選。”

“哎?”喬翎有些奇怪:“異姓兄弟的話,應該不打緊的吧?好像有些人家,就是喜歡親上加親呢!”

梁氏夫人瞪了她一眼:“你管那麼多做什麼?不然你去勸勸聖上和三位國公,叫他們改改吧!”

喬翎眉飛色舞:“噫~婆婆,你生氣啦,就說明你也不知道!”

梁氏夫人對著她怒目而視。

喬翎就跟被擰住了耳朵的兔子一樣,馬上老實了,低眉順眼道:“婆婆,你接著說。”

梁氏夫人這才繼續道:“參選的公府隻有六家,且多半也不是人丁興旺的,是以甄選到最後,真正年齡合適也就是那麼一兩個。今上的元後朱氏出身定國公府,當真是世間絕無僅有的美人啊,現如今那些庸脂俗粉……”

說到此處,她輕蔑的瞥了張玉映一眼,不屑一顧道:“給朱皇後提鞋都不配!”

見那二人都不作聲,梁氏夫人也沒了擠兌她們的興致,神色惋惜道:“朱皇後入宮幾年,終於有了身孕,隻是天不庇佑,難產而亡,皇嗣也沒能留住。”

“彼時聖上還很年輕,朝野都在督促早日立後,隻是聖上對先皇後感情深厚,道是要從古法空置後位三年,選了鄭國公之女入宮為貴妃,卻沒有立她為皇後。”

“鄭國公本也是六家公府之一,貴妃是府中長女,論門第和樣貌,其實是堪做皇後的,那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覺得,等三年期滿,她一定會做皇後,隻是誰也沒想到……”

喬翎不由得接道:“沒做成。”

梁氏夫人聳了下肩,道:“聖上也沒騙他們啊,他隻是說要空置後位三年,沒說三年之後就一定要立後,也沒說一定要立陳氏女為後。”

“不過,陳家人痛苦不已倒是真的。”

因著剛生的這場齟齬,梁氏夫人有些幸災樂禍:“倘若隻是貴妃不曾占據後位也就罷了,畢竟宮中沒有國母,自從貴妃入宮之後,便代行皇後之權,可是貴妃有兒子啊。”

“魯王還在貴妃肚子裡的時候,鄭國公府簡直要急瘋了。本朝向來講求立嫡立長,這個‘長’說的是公主還是皇子暫且不管,嫡嘛,卻一定要是中宮嫡出。”

“倘若貴妃在孩子落地之前得到後位,即便她腹中懷的是公主,鄭國公府也必定傾儘全力將其扶上儲君之位,可要是她沒能更進一步,那這個孩子就成了庶出,從齒序論,既比不過前邊的姐姐,就更不必說兩位兄長了。”

喬翎明白了:“如果聖上有意要立貴妃之子,那早在她懷孕的時候,就會給她後位。如果多年之後的現在,他真的看重魯王,同樣也會給貴妃後位,如此一來,即便魯王落地的時候不是嫡子,生母上位之後,也可以被稱為嫡子了。”

她豁然開朗:“難怪魯王那麼癲!”

知道自己大概率得不到那個位置,也就無謂再去裝什麼謙謙君子,如此一來,待到新君上位,說不得他這個聲名狼藉的親王反而會因為沒有威脅而得到優待呢!

“這個天殺的王八蛋,如此一來,豈不是還拿他沒辦法了?!”

喬翎忍不住罵了一句,惹得梁氏夫人也張玉映齊齊面露驚色的看著她。

就聽喬翎很□□很大佬的說:“我找人弄他!”

梁氏夫人:“……”

張玉映:“……”

梁氏夫人道:“你不如哪天見到,直接一刀捅死他。”

喬翎挺起胸膛,道:“婆婆,你以為我不敢嗎?”

梁氏夫人看她說的認真,好像真覺得可以這麼乾似的,真有點愣住了:“那是皇子啊……”

喬翎氣憤道:“皇子也不能這麼王八蛋啊!我沒惹過他吧?他都是怎麼針對我的?!”

《 .我 .沒 .惹 .過 .他 .吧 .》

梁氏夫人就事論事:“你不是收留了張玉映嗎?”

喬翎認真的說:“可是玉映本來也不是他的啊!”

梁氏夫人啞口無言。

這時候喬翎又補了一句:“是我的,嘿嘿!”

張玉映眸光帶笑,柔情脈脈的看著她。

終於,梁氏夫人稍顯無力的道:“他畢竟是聖上的兒子……”

喬翎道:“聖上也不行啊,養出這種兒子來!他要是跟魯王一樣王八蛋,我也找人弄他唔唔唔!”

梁氏夫人跟張玉映一左一右捂住了她的嘴,驚懼交加:“住口啊你這狂徒!”

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就在這時候,馬車停了下來。

梁氏夫人知道是到了,剜了喬翎一眼,鬆開她,繼而將鬢發略微弄得亂了些,揉揉眼睛,叫喬翎攙扶著下了馬車。

……

陳續壓根沒跟家裡人說自己同越國公府的小公子薑裕起了齟齬的事兒。

因為在他心裡,這根本也不算什麼大事兒。

要是薑裕受了傷,那倒是值得拿出來說一說,可隻不過是個小廝,有什麼值得說道的。

大不了他賠薑裕幾個嘛!

要是即便如此,薑裕也不肯善罷甘休,那可就是他得寸進尺了。

打國子監裡回來,陳續去給在家的長輩請過安,就回自己房裡去了,鄭國公府其餘人壓根不知道他在外邊搞了什麼事兒。

待到梁氏夫人協同喬翎殺氣騰騰的進了門,鄭國公夫人裴氏還覺得奇怪——先前也沒遞帖子過來啊,怎麼就這麼冒昧的登了門?

侍奉的婢女急匆匆的幫她更換上見客的衣裳,又說:“看起來是來者不善呢!”

裴夫人心裡邊犯起了嘀咕:“誰惹著她了?”

麻利的收拾齊整,她含笑出門:“薑夫人……”

梁氏夫人並不與她客氣,單刀直入,神色犀利:“陳續何在?馬上叫他過來!把我兒害成這樣,你們陳家倒是一派風平浪靜啊?!”

裴夫人聽完便怔住了,面色隨即嚴肅起來:“這,這話從何說起?”

梁氏夫人冷冷道:“你隻管叫他來,屆時自有分曉!”

裴夫人從前也同梁氏夫人打過招呼,對於她的性情有所了解,見狀心裡邊不禁疑惑,卻笑著寬慰道:“薑夫人且安坐,我這就使人叫他來,若是這小子在外邊惹了什麼禍事出來,我馬上叫他給您磕頭賠罪……”

說完,便低聲吩咐侍從去尋人。

自己則留下待客。

目光不動聲色的在那過分美麗的少女身上掃過,卻不停留。

繼而,裴夫人向梁氏夫人示意喬翎:“想必這位娘子,就是越國公的未來妻室了?”

如此說著,心裡邊又有點奇怪:不是說梁氏同這兒媳婦不睦嗎,今日怎麼會一道登門?

梁氏夫人略略側頭,喬翎會意的向裴夫人行個常禮。

後者起身拉著她的手仔細打量幾眼,笑吟吟的摘下了手腕上的鐲子:“真是個溫柔可人的娘子!你們婆媳倆來得突然,我都沒來得及準備什麼見面禮,隻拿這東西來糊弄你,可彆嫌棄才好。”

張玉映不露痕跡的瞟了梁氏夫人一眼,果然見她臉頰上的肌肉因為慍怒,短促的抽搐一下。

喬翎也聽出來裴夫人的話是綿裡藏針,隻是她不走這種朦朧路線,主打的就是一個隻要我不尷尬,那尷尬的就是你。

一邊將那隻鐲子套上手腕,一邊揚起臉來,故作天真的問:“夫人,您這麼說,是故意想讓我跟婆婆難堪嗎?”

裴夫人:“……”

裴夫人眉毛詫異的揚了一下:“喬娘子,你怎麼會這麼想?”

喬翎馬上鬆了口氣:“嚇我一跳!我以為您跟那些搬弄口舌、挑唆是非的婦人一樣,真以為我跟婆婆之間有什麼不愉快呢!”

裴夫人:“……”

裴夫人臉上的神情頓了一頓,轉而重又笑道:“外邊那些流言蜚語,我也有所耳聞,喬娘子且放心,這東西自然會止於智者的。”

卻聽喬翎冷哼一聲:“誰不知道那些謠言根本就是魯王殿下放出來,用以中傷我和婆婆聲名的?隻有那些人雲亦雲的蠢材才會當真呢!”

裴夫人:“……”

裴夫人隻能面露驚訝:“什麼,原來此事居然還與魯王殿下有關?!”

喬翎比她還要吃驚:“怎麼,您不知道,魯王殿下因為我收留了張小娘子的緣故而深恨我,欲除之而後快嗎?他心眼一直都不大啊!”

裴夫人:“……”

裴夫人強裝震驚:“魯王殿下又是什麼時候同張小娘子扯上關係的?”

喬翎馬上拉了張玉映上前:“背一遍你寫來歌頌魯王殿下的那篇文賦給夫人聽!”

裴夫人:“……”

喬翎又說:“夫人,我並沒有因為魯王是您的外孫而懷疑您品性的意思!”

裴夫人:“……”

梁氏夫人冷眼看著喬翎三兩下把裴夫人給頂翻了,居然有種詭異的幸災樂禍。

刁人果然都是放錯位置的寶藏!

張玉映抑揚頓挫的背到一半兒,裴夫人的臉色就開始發青了,好在侍從已經帶了陳續來,終於將她從那種難堪的窘境中帶了出來。

面對梁氏夫人的問責,陳續當然不肯擔當責任:“我隻是打了個小廝,同薑裕有什麼乾係?再說,要不是那小廝撞到我,弄壞了我的玉佩,我又怎麼會打他?!”

梁氏夫人似乎無言以對。

喬翎則滿面不平道:“小廝不慎弄壞了你的東西,你可以找二弟賠償,可是當二弟向你道歉,表態願意賠償,乃至於讓你停下的時候,你卻恍若未聞,在他面前虐打他的小廝,是何居心?!”

陳續理所應當道:“我當時氣急了啊,那塊玉佩我是極珍愛的,被一個奴婢弄壞了,豈能不怒?”

說罷,又一改先前的滿不在乎,面露歉疚之色:“隻是我沒想到,居然把薑裕給嚇病了,真是……我再賠幾個機靈的小廝給他吧啊啊啊啊——”

最後一個字都沒落地,就見喬翎反手從身後同行侍從腰間拔出刀來,劈手朝他腦袋去了!

刀鋒斬斷了無形的空氣,發出一聲令人心顫的風響,帶著騰騰殺機,直奔陳續而去。

滿座皆驚。

陳續慘叫著踉蹌身形,後退幾步,卻正撞倒桌子上去了,腳下一軟,栽倒在地。

眾人但聽“咚”的一聲震響,再回神時,那把刀已經不差半寸,正正好的釘在了陳續發頂。

伴隨著令人牙根發毛的裂木聲,那雞翅木的桌子在他身後四分五裂開來。

裴夫人呆若木雞。

陳續面無人色,兩條腿都在戰栗,生死之間,甚至於尿了褲子。

一股濁流自他兩腿之間流出,緩緩蔓延開來。

喬翎神態自若的收回了刀,送還回侍從腰間,又滿臉驕傲的向梁氏夫人邀功道:“婆婆,我嚇回去了!”

梁氏夫人瞥她一眼,板著臉“嗯”了一聲。

裴夫人終於回過神來,看著那張四分五裂的桌子,再看看自己好像丟了魂兒的孫兒,臉色鐵青:“你!”

喬翎學著陳續先前的樣子,理直氣壯道:“是他先嚇唬我二弟的啊!”

裴夫人氣急敗壞:“你簡直是……”

喬翎繼續理直氣壯道:“瞪我乾什麼?大不了就賠你們幾張桌子嘛,我婆婆賊有錢!”

裴夫人怒不可遏:“你這個……”

梁氏夫人見狀,反倒成了雲淡風輕的那一個,先瞪喬翎一眼:“怎麼這麼不懂事,還不退下!”

然後又同裴夫人道:“小孩子哪有不淘氣的呢?咱們做長輩的回去慢慢教,也就是了。”

喬翎老老實實的回到原地站好。

緊接著梁氏夫人歎一口氣,為難又惆悵的開了腔:“裴夫人,我回去狠狠說她,你彆生氣,隻是,我也有我的難處啊。”

裴夫人喘著粗氣,面無表情的吐出來一句:“是嗎。”

“是呀,”梁氏夫人真心實意道:“你也知道,國公並不是我的親子,這所謂的兒媳婦,當然也隔了一層,許多時候,都是不好管教的。”

她苦惱不已,句句字字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尤其你也該知道,這是個鄉下出身的窮酸娘子,一看就沒念過幾本書,都不懂什麼叫聖賢之說,性情呢,老實說也很桀驁,言語又頗刁鑽,實在不是個好相與的……”

裴夫人:“……”

喬翎:“……”

張玉映都不由得抬手撓了下臉。

喬翎身形飄忽的從梁氏夫人身後路過,同時磨著牙低聲耳語一句:“婆婆,你不要給我趁機夾帶私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