繩子(1 / 1)

一般百姓被這麼一喝早就嚇著了,這人癱在乾草堆上,無甚姿態,卻是吞吐了弱弱的氣息,幽幽道:“羅非白,行囊官諜具是丟失了,無法證明我身份,我即便報上姓名,你們也不信。料想是昨日午後我從那橋頭過落水時被人救起,有人故意藏起我的東西,拿我做替罪羔羊,我知我這麼說,你們定然不信,我就問你們——從初檢來看,死者脖子上的勒痕以及地上的繩索,是否證明其死因一定是他人勒殺?”

這官府行話,他怎知?

其他提及的可能性......乍一聽像是為凶者為自己狡辯的說法,並不可信。

仵作:“案情有關的事,我們可問你,你不必探問,回答我們的問題。”

官府辦差的,哪裡會隨便被一個嫌疑人給拿捏了,張叔冷聲嗬斥。

但這個小白臉依舊不怕,繼續道:“看來你們是這樣認為,否則這位老先生看起來像仵作,現在應該忙於進一步勘驗,能騰出手來,無非是覺得死因已明,不需要做二次屍檢,既如此,你們看我的手。”

她理直氣壯的,宛若已經掌握關鍵證據證明她無嫌疑,但江張兩人仔細一看。

此人貌若女子,身子淡薄,手掌纖長白皙,亦可見掌心白嫩之下竟.....

“有繩索勒傷!此乃證據,你作何解釋?”

江沉白皺眉質問。

“怪哉,你這小年輕看著神思敏銳,言詞條理清晰,怎的滿嘴文章作繭自縛,莫不是真的病發燒到腦子了?”

張叔最不喜歡這類本是妖妖嬈嬈的小白臉,見證據顯現,於是三兩句話消遣此人,也要讓江沉白直接把人帶走。

但是!

江沉白忽而又一副古怪的表情,好像想起了什麼,但一時說不上來。

但疑犯自己說了。

“我醒來的時候,也瞧見了地上的繩索,上面有血跡,但是連續的一段,中間無隔斷,你們覺得這正常嗎?”

“且一直未瞧見我的外衣跟行囊,我總不能是素身內衫夤夜而來通奸或是直接闖入死宅奸殺女子吧,彆說內衫乃白,不管白日夜裡都十分分明,附近又不是沒有鄰居,大有可能被瞧見,兩位大人覺得什麼樣的歹人會如此蠢笨?”

李二其實對小白臉亦有些偏見,且這案子本是好好人贓並獲的明案,若是無端複雜起來,也怪讓人頭疼的,於是他下意識挑剔起來,脫口而出:“那就不能是你自己把外衣扔了?必是外衣上留有死者掙紮的痕跡,你才將外衣扔了。”

江沉白無語,卻沒瞧見疑犯臉上的嘲諷,但後者說:“所以我會在犯案後有機會離開把外衣扔了的情況下,再返回躺榻上與死者安眠一夜?”

李二:“.....”

羅非白都說到這,張叔也覺得有貓膩,倒是江沉白在羅非白提醒下頓悟了,開門躥出,沒一會就拿回了被收起來的物證繩索,遞到張叔面前。

“張叔您看,如果這根繩索是用來勒死薑茶的凶器,那凶手必然需要雙手捏住繩子兩端,再纏住薑茶的脖子用力勒殺,且這繩子粗糙得很,用力之下很可能擦破凶手掌心,在其掌心跟繩子上都留下血跡,那麼,這繩子上就不該是一段連續的血跡了。”

“應該是三段才對,分彆屬於凶手的兩隻手掌跟死者的脖子,中間有乾淨的間隔。”

李二:“那就不能是雙手挨緊了脖子處連續了那條血痕?”

“很難,你我試一下。”

江沉白比劃了下用繩子勒人的操作,隻見其雙手握緊繩子,拳頭緊貼著李二的後頸。

他是真勒啊,李二本能就往後抓他。

“這樣勒脖,死者如果還清醒著,必會掙紮,起碼雙手可以抓撓到凶手的手掌,這是人之常情,二狗你剛剛便是這樣的,但死者十指上沒有抓撓留下的血跡,也沒有拚命拉扯繩子搓傷指甲的痕跡,而這嫌犯羅非白手上除了掌心繩子擦傷,手背上同樣任何傷痕,且看這婦人是留有一些指甲的,若有抓撓,自會留下痕跡。”

江沉白言之有據,這麼一比對,臉色青白的李二無話可說了。

張叔若有所思道:“這樣且不方便使力,而且就算是緊挨著脖子,繩子上的血跡要那麼連貫,也得是傷者整個脖子繞頸處全部流血才行,但一般說來,勒殺死者,包括今日的受害者薑茶,其脖子表皮受損出血處主要集中在皮膚最為嬌嫩的咽喉一截,側頸是完好的,要造成這樣的效果,一般是上吊傷....或者死者身體固定,凶手站在其身後,將其脖子勒至大幅度後仰,被活生生勒窒喉骨,長久不能呼吸,最後氣絕。

若為整圈繞頸,繩子亦有可能重疊,或者分成兩條甚至多條頸路,這又對不上繩子血跡長度了,你們剛剛演設過的幾種勒殺法子,都很難造成這樣的效果,除非凶手精心調整才能製作出這樣的痕跡——可那也得基於凶手完全不反抗的前提下。”

“其實若是凶手手部完全沒受傷,那還好說,偏偏這疑犯手中有傷,傷口跟著繩索材質且能對上,反而證明他這手上的傷來得蹊蹺。”

凶手跟死者在凶殺發生開始,其實就是一體的,死者所承受的,也是凶手所施展的,但死者所給予的,凶手也必然要承受相應的痕跡。

現在是這個嫌犯身上的罪證對不上死者身上的死因,這就無法佐證前者為凶,反而顯得此人身上的罪證來得莫名其妙。

若她的傷非來自勒殺死者,那又是誰給她帶來的?

張叔所言,也是江沉白之前頓悟的,再看這羅非白,就有種對方早已想到才提點他們的感覺——有人在背後設計,拿她當替罪羔羊。

可惜為了證明她是凶手的掌心擦傷,反而成了反證她可能非真凶的矛盾之處。

張叔越看越覺得這繩子不對勁,血跡的確太齊整了,主要剛剛提到死者反抗的問題,他想起死者,仿佛....她真的沒反抗,那必然是已經昏迷過去或者失去反抗力量,那很可能涉及到用藥之事。

那這案子就沒表面那麼簡單了——莫非被灌醉了?

可是江茶身上並無多少酒氣,倒是這嫌疑人身上酒氣頗重。

奇怪。

“是我莽撞了,剛剛竟沒想到....”

張叔說著暗自慚愧。

李二本來理解能力不如何,但因切身演練過,再看這繩子跟羅非白手上的傷就明白過來了。

“哎呀,這案子這般複雜嗎?還有人專門找來替罪羔羊,那你這小白臉到底是何處來的?又是如何落水被救....”

瞧見李二健壯的身子躬身僻靜,一股汗味襲來,羅非白彆開眼,挪了下身子,企圖抓著邊上的柴火堆等雜物站起來,但身體乏力,本來又是個羸弱的主兒,使力不上,倒像是虛弱的白狐兒虛張聲勢.....

試了三兩次,她抬眸瞧著幾人。

“雖說我是嫌疑人,但諸位大哥搭把手拉一下,不算違背法度吧,便是要把我拿去問官,我自己走,也好過諸位抬著我費力。”

這小白臉怕是真的讀書人,嘴上功夫拿捏人。

江沉白冷眼旁觀,但李二一把蠻力將人拽起,力道太大,能把人甩撞到對面門牆似的。

羅非白一陣眼冒金星,身體晃墜了下,手臂還是被江沉白拉住了,拉回邊上後,後者感覺到了掌心柔軟,眉心既壓沉,迅疾鬆手,冷眼瞧她。

李二這邊拍去手上草屑,問:“那如果酒是被江茶喝的,隻是喝得不多,咱沒聞出酒氣,不對,那個薑婆好像說過她酒量不錯?江家在鎮上開了酒肆,不然也不會對女兒女婿出手這麼大方,而江茶家裡的小春酒就是自家的,既如此,必不會被那一點酒就灌暈,莫非酒裡下藥?她被藥暈了,再被勒死。”

這也有可能。

江沉白皺眉,身子骨酸痛的羅非白卻是摁著腰側舒緩,輕飄飄說:“在此之前,諸位大人怕是以為喝酒是我吧,有備而來下藥的也自然是我,既然是我,哪有死者身上一點酒氣沒有,偏偏我這個下毒凶手醉醺醺的,一睡到天亮?”

“況且,我出房間來柴房的路上,瞧了那酒壺,底座臟得很,顯是一壺酒常年放著極少飲用,那該是常年放在陳列架上未挪用的,且你們也說了這是江家酒肆出的酒,以江茶在村中風評極為勤勞愛乾淨的作風,且假設她真不顧世俗與我通奸,會用這麼臟的酒壺招待我?”

“那假設是她並未與我通奸,甚至不認得我,是我這個歹人潛入偷偷下藥,那我一個外人,提前備藥,還得臨時來人家家裡找到人家多年沉寂的老酒——諸位可瞧見江家這一畝三分地宅子裡有表面顯見的酒壺架子,若是一個外人潛入,是不是得翻找半天才能找到酒?時間可來得及?且還得保證江茶願意被我這麼一個外男哄騙喝酒?是否又能找到人證證明我與她為舊識,能讓她卸下防備,信任有加?”

“退一萬步講,這些都在我計劃之中,我也是蹲守多日,悄然摸清他們家底細,這才下手,那我為何不尋她平常外出洗衣乃至乾活的日子呢?直接野外行事,完事後潛逃,以此地深山環繞,怕是沒人能找到我吧。”

“何至於冒險入村潛入,還醉酒酣睡,這既不符合預謀害人的邏輯,亦不符合衝動侵害的邏輯。”

甚為有理。

在場之人一開始覺得是通奸殺人板上釘釘的案子,現在被這個嫌犯分析,簡直漏洞百出。

不過張叔年長,也不會輕易認為當前唯一的嫌犯無罪,隻思索著挑出毛病:“你似乎認定江茶為人如何,甚至知她勤勞且常乾農活?”

這反證她的確對江家甚為了解。

李二跟小書吏頓時銳利看向羅非白。

羅非白鎮定自若,道:“院子裡那些農具尺寸可比一般漢子所用小了不少,且擺放齊整乾淨,符合女子平日習慣,相比而言,雖然其夫陳生個子矮又不壯,看著也能用這些農具,卻是雙手細嫩,沒有任何老繭,衣物更是乾淨齊整無破損,想來一天到晚的正事也就吃幾碗飯吧。”

“對,我就是在說極為難聽且辱人的實話,窗外偷聽的那位大可找村人對峙證明我所言有錯。”

窗外踮著腳尖的又矮又不壯不會乾活乾吃飯的陳生氣急敗壞,又丟臉不已,一時慌亂從墊腳的石頭上摔倒,哎呦一聲。

屋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