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臘八(1 / 1)

許是奶奶的話, 給了小華一顆定心丸,這個晚上,她睡得很沉。

快到天明的時候, 她夢見了一個身形瘦削, 個子高高的,戴著眼睛的叔叔, 指導著五歲的小女孩寫字,一邊溫聲問道:“小花花, 你長大以後, 要做什麼啊?”

小娃娃仰著小臉道:“我要和爸爸一樣, 當個研究員。”

她話音剛落,爸爸就咧齒笑了起來,“小花花真棒!爸爸親一口好不好?”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眉眼都像帶著層暖意。

小娃娃“嗯”了一聲,就有些傲嬌地側著臉,讓爸爸親。媽媽端了一盤子切好的蘋果過來, 蹲下來問道:“小花花,你要吃哪塊?”

小娃娃有些為難地道:“媽媽,你切的太大了, 我的嘴巴小小的,吃不了。”

“小花花, 讓爸爸看看,誰是老虎嘴好不好?”

小娃娃立即就咬了一口蘋果, 示意爸爸看,又示意媽媽看,最後還去找奶奶。

許小華醒來的時候,心裡覺得暖融融的, 她想,如果她沒有走丟,在許家按部就班地長大,或許真的會執著於成為一個研究員吧?

正想著,忽然發覺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仔細一看,原來是昨夜落雪了。地上已經有一層半指厚的積雪,明亮耀眼得像是這個世界毫無塵垢一樣。

等出了房門,就聽見廚房裡“鐺鐺鐺”地剁著菜餡,沈鳳儀從窗戶裡看到她起來,和她道:“小花花,今天是臘八了,咱們早上喝八寶粥,你吳奶奶剛送了一塊前腿肉過來,我沒推掉,晚上給你包餃子吃。”

“好的,奶奶。”順便和奶奶說了,要和心怡一起去幫楊姐暖房的事,沈鳳儀笑道:“是該去,小楊現在也就吳家一門親戚,回頭我幫你買一點東西帶著。”

又問孫女身上的錢票夠不夠?

“夠了,奶奶!我平時就中午和周末在外面吃,其實一個月七八塊錢、六斤糧票就夠用了。”她們單位發工資的日期是23號,明天她就可以領到第一筆工資了。

沈鳳儀不認同地看了她一眼,嗔笑道:“奶奶就你一個孫女,不給你給誰,你們年輕人,該吃就吃,該喝就喝,不要想著從嘴上省這點錢,你看奶奶,現在上了年紀,就是有好吃的擺在面前,也不能多吃兩口。”

見外面的雪花越飄越大,囑咐道:“小花花,今天得早點出門呢,現在雪還不厚,怕一會雪厚了不好走。”

八寶粥可能燉了很久,又粘稠又香甜,許小華吃了早飯,就忙往單位去,路上看見好些騎自行車的滑倒了,心裡都慶幸自己住得離單位近。

快到廠門口的時候,看到一個姑娘腳下一滑,“咚”的一聲,往後摔了一大跤,許小華光聽著,都覺得腦袋疼。

忙和旁邊的人過去,準備把人扶起來,不想,那姑娘帶著哭腔道:“不行,我尾椎骨疼,起不來。”

許小華這時候才認出來,這人是她們車間的楊柳新,也是個臨時工,但比她要早來幾個月,平時像是和李春桃關係挺好的,常見倆人在一塊兒吃飯。喊了一聲:“楊柳新,怎麼樣了?”

楊柳新痛苦地搖搖頭道:“不行,我還得緩緩。”

過了好幾分鐘,才在許小華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有些喪氣地道:“緊趕慢趕的,就怕今天遲到了,沒想到到了大門口,還摔了一跤,我這回怕是好些天才能好。”

許小華問道:“要去醫務室看看嗎?”

“不用,去醫務室拿藥還得花錢呢,回頭讓我媽給我抹點紅花油就行了。”說到這裡,抬頭望了眼許小華,猶豫了一下,還是道:“許小華,剛才謝謝你。”

她有點彆扭的樣子,許小華看在眼裡,不以為意地道:“沒事,我就是剛好看見了。”

楊柳新點點頭,心裡倒覺得這人確實挺熱心的,斟酌著開口道:“我昨天聽春桃說,她想讓你教下她操作全自動封罐機……”

許小華一聽話音,就明白楊柳新的意思,這是問她怎麼不教李春桃?

直接截了話頭道:“我拒絕了,我才來一周,車間裡誰不比我來的時間長?誰不比我熟練,她讓我教她,這不是讓大家看笑話嗎?”

本來她還覺得隻是一樁有些無語的事,但是楊柳新這樣問她,很明顯是李春桃添油加醋,說了點什麼,許小華心裡就有些不高興。

她平時待人客氣,難道就是泥捏的性子不成?不說她不熟練,所以才不教李春桃,就是她是熟練工,她就一定得教嗎?

見楊柳新懵懵地看著她,心裡有些好笑,出聲問道:“楊柳新,姚梅香是你師傅吧?負責四旋和六旋式玻璃罐封罐的,你可以教教我嗎?”

楊柳新忙道:“我哪行,我自己還是半桶水晃呢!”

許小華點頭,“我也是這麼和李春桃說的。”

楊柳新啞然。昨天春桃和自己可不是這麼說的,說許小華人傲氣得很,她忐忑了很久才上前去問,許小華瞥了她一眼就拒絕了。

楊柳新這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來,但是這事又沒法和許小華明說,倆個人就這麼不尷不尬地到了休息室去。

剛到,李春桃就走了過來,拉了楊柳新走了。許小華換好工服出來,就聽角落裡的楊柳新情緒有些激動地道:“他要去就去,誰還能攔著他相親不成?”

李春桃看了眼許小華,輕輕拉了下楊柳新,示意她聲音小點。不想,楊柳新還和許小華輕輕點了一下頭。

李春桃看在眼裡,有點心驚,試探著問道:“你今天怎麼和許小華這樣客氣?”

楊柳新道:“早上聊了幾句,覺得她人也挺好的。”

李春桃淡淡地道:“連你都這樣說,難怪師傅們都喜歡她,我聽說,她很快就能轉正了。”

楊柳新忙問轉正有什麼條件?

李春桃道:“那得去問問許小華了,誰知道呢?”她們這類臨時工,很少有轉正的,除非是老員工要退,花錢從人家手裡把工作買下來。

楊柳新歎了口氣道:“真是沒辦法,人家就是比咱們聰明、能乾,也比咱們得人緣。”

李春桃心裡卻不這樣想,誰還天生就比誰高一等不成,不過是許小華用了什麼手段,把人事部和黎瓊那邊給哄好了,不然這廠裡好幾十個臨時工,憑什麼就她許小華能轉正?

許小華對倆人的對話,完全不清楚。

早會的時候,黎瓊說最近到年底,對罐頭的需求量加大,車間任務也重了起來,再由師傅帶兩天,臨時工們也需要獨立操作機器,讓許小華、李春桃和楊柳新幾個,有什麼不會的,這兩天抓緊問師傅們。

黎瓊說完,就問許小華他們道:“你們有沒有什麼問題?”

“沒有!”整齊劃一的聲音裡,李春桃微微怯聲了一點。

上午許小華跟著師傅操作多頭玻璃罐自動封口機,黎瓊提醒許小華道:“要注意托底盤與連動輥輪的彈簧,你看下,就是那個圓形的輥輪凸起來的地方,一旦彈簧有變化,玻璃罐在封口的時候可能會破碎。”

許小華正仔細看著她指的方向,就忽然見汪美林有些不高興地過來道:“黎班長,我那台機器又出問題了,罐子老是在封口的時候晃悠。”

黎瓊皺眉道:“找錢技術員沒?他還沒來上班嗎?”

汪美林歎氣道:“你忘了,小錢今天請假了,說是要去相親。”

黎瓊忙道:“先讓李春桃去技術部找姚主任,問他怎麼辦?”

“我剛讓她去找了。哎,這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修好,我那批貨今天就要交貨的。”

黎瓊問道:“具體怎麼回事啊?”

汪美林攤手道:“不知道啊,我去喝了一口水,讓春桃看下,回來就這樣了,問她也是一問三不知。”

這麼一會兒,李春桃就一路小跑回來了,氣喘籲籲地道:“師傅,技術部的姚主任今天不在,說今天姚主任騎車到廠門口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下來,可能斷了腿,任副主任帶著好幾個技術員把人抬到了醫院去了。”

汪美林聽得額角直跳,“那你問了技術部沒有,誰能來給咱們看看?難道要停工一天不成?”又有些氣不過地道:“你這個榆木腦袋,回來和我說這些有什麼用?找人啊!”

李春桃臉上頓時憋得通紅,也不敢抬眼看師傅,忙應著又走了。

汪美林氣道:“黎班長,我不管,等這事過了,你把李春桃換給彆人帶,我是帶不了的,我這個月績效都要給她搞得扣完了。”

要是這批貨趕不出來,她年底的考核怕是都得被打個低等,想到這裡,汪美林氣得罵了一聲:“蠢蛋!”

許小華聽了半天,出聲問道:“汪大姐,是什麼樣的打滑啊?我能去看看嗎?”

她這話一出來,汪美林和黎瓊都愣了一下,見她不像開玩笑的樣子,汪美林心裡一動,忙拉著許小華道:“你去看看,你愛看書,搞不好就能看出來是怎麼回事。”

黎瓊還有些不放心,但是汪美林道:“反正現在沒法上工,就讓小華看看,死馬當活馬醫唄!”

許小華過去,仔細看了一下,發現汪大姐說的“打滑”其實就是罐頭在封罐過程中發生滑動,這就造成了罐頭卷邊部分過厚並且很鬆,這樣的產品是完全沒辦法出庫的,可能還沒下車,就被車晃得灑了出來。

她記得書上說過,造成這個問題的主要原因是托底板壓力過小,輥輪滾壓過度,壓頭磨損,或者是托底板與壓頭有油汙造成的。

許小華挨個看了一遍,最後發現是壓頭上有油汙,忙指給汪美林看,“是不是剛才那個罐頭沒封好,把壓頭搞了油啊?”

汪美林緊緊抿著嘴角,半晌才咬牙道:“肯定是春桃,操作失誤,還不敢和我說,我都叮囑她了,要是出了什麼事,千萬不要瞞著,一定要及時反應,不然機器出了問題,延誤了趕工,誰能負這個責任啊!”

她話音剛落,李春桃就帶了個技術員過來,許小華把自己的判斷和他說了,那個技術員仔細看了一遍道:“我平時負責實罐車間的,對你們這個機器也不太熟,我看這小同誌說得挺有道理,我把這個壓頭清理好,你們再試試看,有沒有什麼問題?”

過了五分鐘,機器又重新開始運轉,這次每個都穩穩當當的能封好了,汪美林和黎瓊都鬆了一大口氣。

那個技術員和許小華笑道:“等小錢回來,可得讓他好好感謝感謝你。”

許小華笑道:“您說笑了,我就是剛好看書看到過這個問題,純屬瞎貓子碰到死老鼠了。”

汪美林因為急著趕工,當時也沒有多說。等晚上下班的時候,特地帶著李春桃過來和許小華道謝:“小華,今天真是謝謝你,明天我給你帶肉包子吃。”

許小華忙道:“不用,不用,汪大姐你太客氣了,我也沒想到真能幫上忙。”

許小華看了一眼她身後低著頭的李春桃,覺得這姑娘今天應該被罵慘了。

這時候,汪美林推了一下李春桃道:“春桃,你也得好好謝謝許小華,不然我倆今天可都麻煩了,回家喝臘八粥是彆想了。”

李春桃低著頭說了一聲:“謝謝!”

“沒事,客氣了。”

李春桃低聲道:“還是要謝謝你的,不然我都不知道,是我沒封好罐頭,把油濺到壓頭上去了。”

這話聽在許小華耳朵裡,就覺得有些歧義,好像是怪她多事一樣,一時面上也淡淡的,“哦,原來是這樣啊!”

汪美林皺著眉,覺得自己這徒弟真是不會說話,等出了車間,又私下和徒弟說道:“你剛才那話,聽著就叫人彆扭,那油不是我弄的,肯定就是你弄的,你說的,像是小華弄的一樣。”

“師傅,我沒這意思。”

外面還下著雪,汪美林急著回家煮臘八粥,也不想和她多費口舌,“下回說話注意點,人家真是好心好意地幫了咱們。”

李春桃點點頭,“好的,師傅,我知道了。”話是這樣說,臉上卻木木的。

汪美林見她這麼一副應付的樣子,心裡氣得很,也懶得多說,徑直走了。

許小華出來的時候,就看到李春桃一個人站在大門口,知道這人心裡搞不好還在怪她多管閒事,也沒打招呼,直接越過她,回家去了。

這場雪,一直下了一天,路面的積雪已經有十幾公分厚,許小華在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平時十幾分鐘的路程,今天硬是走了二十多分鐘,才到了胡同口。

胡同裡吳奶奶、葉奶奶和她家奶奶都拿著掃帚和鏟鍬在鏟雪,看到小華回來,葉奶奶先笑道:“小華,路上摔跤沒?”

“沒有,葉奶奶!”

“快回去吃飯吧!”

沈鳳儀帶著孫女回來,就忙下餃子,“不知道你今天什麼時候回來,我餃子都沒敢下鍋。今天臘八,我讓小林也回家過節去了,讓她後天再來都成。這麼大的雪,明天可能公交車都沒法開。”

不一會兒,熱氣騰騰的餃子就端上了桌,寒氣好像都被摒在了外頭。

許小華忽然硌了牙,吐出來一看,發現是一枚小小的銅錢,就見奶奶笑吟吟地望著她道:“哎呀,今年的金元寶給小花花吃到了,明年一定好運,心想事成。”

許小華有些無奈地喊了聲:“奶奶!”

沈鳳儀笑道:“你現在大了,可不好哄了,奶奶就是想給小花花吃到金元寶!”如果可以,她希望她的孫女兒自此以後,都是好運和如意。

“謝謝奶奶!”主動和奶奶說起今天廠裡發生的事來,末了道:“我本來想著給她們幫個忙的,沒想到李春桃好像還不樂意一樣。”

沈鳳儀一眼就看出來這裡面的問題來,“你是好心,可是在她看來,你倆都是臨時工,她惹的禍,還要你來收尾,她心裡不平衡罷了。沒事,單位裡這種人多著呢,不被嫉妒的都是庸才……”

祖孫倆正絮絮地聊著天,忽然又聽到敲門聲,許小華輕聲問道:“奶奶,是不是大伯啊?今天臘八呢!”

沈鳳儀頓了一下道:“你先吃,我先去看看!”

門一打開,門外站著的,不是許懷安,而是一個面生的中年婦人,沈鳳儀笑問道:“同誌,請問有什麼事?”

那個婦人看了一眼跟前的老太太,“這是許懷安家吧?你是曹雲霞的婆婆吧?”

沈鳳儀臉上的笑容,立即就淡了下去,“他們現在不住這。”說著,就準備關門。

那婦人忙道:“是許家沒錯吧?我一路問過來的,我家那口子說,許家就是在這個胡同裡的。”

“請問有什麼事?”

那婦人道:“哎呀,今天你兒子和兒媳都不在家,家裡不知道怎麼就遭了小偷,等曹雲霞一回來,發現丟了好些東西,一時急得暈過去了,我家那口子和鄰居們把人送到了醫院去,讓我來你家通知一聲,讓你們快去醫院照顧。”

沈鳳儀搖頭道:“那和我家沒關係,我兒子已經和曹雲霞離婚了,不好意思,害你白跑一趟。”

“啊?”

那婦人傻眼了,“咋會呢?我前些天還看到許懷安回來看曹雲霞了啊?”

“那我不清楚,反正我知道的,是離婚了,哦,她有個女兒,在《中央黨報》工作,你可以去那邊找她。”

等回了屋,沈鳳儀和孫女略提了兩句,“說是曹雲霞家裡遭了竊,人被氣暈了,鄰居給送到醫院去了,來我們這找人去照顧。”

說到這裡,冷哼了一聲道:“還好懷安離婚了,不然這還真是我的兒媳婦呢!你大伯這回算做了點好事。”

許小華奇怪道:“這麼冷的天,誰會去偷東西啊?”

沈鳳儀歎道:“年底了,越到年底人越窮,你看家家戶戶都煮臘八粥、包餃子,準備年貨,就他家沒有,他心裡不著急嗎?可能就動了些歪心思。”

又補充道:“曹雲霞平時就愛逛愛買的,她現在住在大雜院裡,多少眼睛盯著看,不偷她,偷誰的?”她這兒媳這些年在許家,是大手大腳慣了的,以前他們獨門獨戶的,吃什麼,用什麼,關上門來,彆人都不知道。

現在住在那邊,事情可沒這麼簡單,你就是燒個肉菜,一院子的人都能聞到,可不就是容易招人眼嗎?她家現在連個男人都沒有,有心思的人,怕是早就盯上了。

許小華想,這人都氣暈過去了,大概是損失慘重的。

大伯又和曹雲霞離了婚,這個年,曹雲霞怕是不好過。

和奶奶聊過一嘴,許小華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吃過晚飯,灌了個熱水袋,就去書桌前看書了。

今天的小露身手,讓她覺得,再看這些技術類的書,也不是很枯燥乏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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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許小華一到車間,就遇到了技術員錢小山,一個勁兒地和許小華道謝,“昨天的事,真是謝謝你了,我一早就聽實罐車間的技術員趙興說了,要不是你幫忙,我這回來,估計都得挨批。”

錢小山想想都後怕,家裡給他安排的相親,非說臘八是個好日子,讓他一定要去看看。

許小華笑道:“沒事,我就是看書剛好看到了。”

錢小山一聽就來了興趣,“什麼書啊?這麼厲害,我這可是當了五六年學徒,才跟我師傅學了一點皮毛。”

五六年,許小華算了一下,他現在看來隻有二十一二這樣,“那你十六七歲就進工廠了?”

“可不是,初中一畢業,就頂了我爸的崗,我爸本來是操作工,和我師傅關係好,我師傅這才帶我的。”又問許小華看的什麼書?

許小華倒沒瞞他,“《罐頭生產基本知識》。”

“這書我也看過,不過我沒看出什麼門道來,我一看書就容易打瞌睡,但我動手能力強,一般機器我摸個幾遍,就能看出點門道來。許同誌,你以後要是有興趣的話,咱倆切磋切磋,互相學習下?”

許小華求之不得,忙笑道:“那可太好了!”

錢小山見她應了下來,心裡忽然一動,“哎,許同誌,你想學技術嗎?”

許小華點頭,“當然,就是我這光看書,也摸不到機器,看得有點費勁。”

錢小山眼睛一亮,“那我教你?”

“啊?”

錢小山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實我也有私心,我昨天相親相的還不錯,以後可能還要請幾次假出去看電影什麼的,就麻煩你多幫忙看顧下。”他一想到那姑娘笑起來的樣子,就覺得心裡酥酥麻麻的,巴不得每天都能看到她才好。

但是廠裡的事,又不能就這麼丟了。要是哪天機器出了紕漏,他人又不在,領導怕是不高興。一次兩次可能還好,次數搞多了,他這工作怕是得不保。

許小華笑道:“那也得我技術到家才行,不然我可幫不上忙。”

錢小山道:“這個容易,咱們這邊的機器,一般定時檢修,大問題很少見,都是些常見的小問題。”想了一下道:“這樣吧,你們早班不是四點多就下班,你今天下班後,多留一會,我先和你說下鐵皮封罐機的調節步驟。”

許小華覺得這人也太好說話了些,“你不擔心我學會了,搶了你飯碗?”

“嘿,不怕,你這麼愛學習,一看以後就比我有出息,車間技術員的活,你以後未必看得上。”

許小華:“……謝謝抬舉,我覺得錢哥,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錢小山搖頭道:“我說真的。”他知道自己的問題,在於看不進去書,不然他肯定也比現在有前途,但是許小華不一樣。

年齡小不說,又愛學習,他先前就聽車間大姐們提過,這個姑娘還上廠裡的進修班,人品還不錯,來了不過一個多月,人事部那邊都鬆口說讓她轉正了。

這在他們單位裡,是很罕見的情況。

許小華忽然覺得,昨天的那枚銅錢,怕是真有點福運在上頭的,天上忽然就掉下來這麼一個大餡餅來!

下午四點半,大家都陸陸續續走了,許小華跟在錢小山後面聽他說,如何調節壓頭、托底板和輥輪。

楊柳新遠遠地看了一會,隻聽錢小山道:“你看哈,這個壓頭邊緣輥輪鉤槽面的最小距離有兩個標準,一是頭道輥輪溝槽曲線面與壓頭距離,第二個是二道輥輪溝槽曲線面與壓頭距離,這兩個數值分彆為1.6毫米和0.8毫米……”

她覺得像聽天書一樣,但是許小華卻還能提出問題來,倆個人一問一答的,她聽了一會,就低著頭走了。

一直到五點半,許小華才下班回家,等她到胡同口的時候,剛好碰到了放學回來的葉恒。

倆個人都愣了一下,自從上次聊過當年的事以後,倆人一直沒有碰過面。

許小華微微點了一下頭,就準備走。

不想,後頭的葉恒喊住了她,“小華!”

許小華轉身,“有什麼事嗎?”這兩天冷,她用圍巾把半張臉都圍了起來,隻露了一雙眼睛在外面。

葉恒抿了下唇,鼓起了勇氣問道:“我們還能做朋友嗎?”

許小華心裡有些奇怪,葉恒怎麼會想和她做朋友?難道不是看到她,就想到童年的那樁悲慘往事嗎?

她沒好直白地問出來,隻是問了一句:“為什麼?”

葉恒低頭,有些自嘲地道:“因為,隻有你知道我的秘密,我希望能和你做朋友。”其實他沒說,因為我覺得很對不起你,希望以後能有機會彌補。

雪已經停了,但是寒風像是要往人骨髓裡鑽一樣,要拒絕的話到了嘴邊,許小華忽然覺得,天氣已經這樣寒冷,沒必要再讓人心也跟著一塊兒寒。

回道:“朋友也看緣分吧?”她覺得,她和葉恒大概是沒這緣分的,她16歲就進了工廠,以後還準備離開京市。

而葉恒呢,今年讀高三,後面不管是讀大學還是專科,也會離開白雲胡同。

他們注定走的不是一條路。

此時的葉恒,聽了許小華這一句話,心口微微一縮,有些緊張地盯著她看,以為她後面就會脫口而出,說他們倆沒這緣分,不想,半晌都沒有聽到她說後半句。

葉恒立即就明白,她有意沒將話說死,唇角不由輕輕彎了起來,“我明白了!希望我有這個機會。”

許小華點點頭,“我奶奶肯定等我等急了,我先走了!”

“好,小花花你慢點!”

沈鳳儀確實在家等得著急,孫女平時不到五點就會回來了,今天都六點了,還沒見人影,眼看天都黑了,正準備去廠裡接她,就見這孩子推門進來了。

“哎呦,小花花,今天怎麼這麼晚?”

許小華就把今天錢小山教她如何調節機器的事說了,末了道:“奶奶,有人手把手教,可比我自己看書學得快多了,飯好了嗎?我得趕緊吃飯,然後把今天學的東西,再複習下。”

沈鳳儀看她這麼有乾勁,心裡也跟著高興,“好了,好了,今天給你煮了肉丸蔬菜湯,是昨天包餃子剩的肉餡。”

吃飯的時候,沈鳳儀又和孫女道:“昨天那個傍晚來敲門的,今天又來了一趟,說是許呦呦最近下基層去了,問我能不能給曹雲霞墊付點醫藥費?”

老太太說到這裡,冷笑道:“呸,我給她墊付醫藥費,美得她!”

許小華問道:“這麼說,那小偷還沒有找到?”

老太太歎道:“哪有這麼容易啊?那邊住的人本來就又多又雜,人家隻要不露出來,你可不知道到底是裝到了哪隻口袋裡?”

頓了一下又道:“我看啊,她這報應才開始呢!”

許小華默默喝了一口湯,她覺得這也就是許呦呦不在家的情況而已,許呦呦總不至於不管她媽吧?

再者,許呦呦怎麼說,都是原文女主,運氣不可能一直那麼差。

沈鳳儀說了兩句,又問孫女道:“你說的那個錢小山怎麼那麼客氣,還逮著要把吃飯的本領教給你?”老太太擔心,這人彆是給孫女挖坑。

許小華就把他要請假去約會的事說了。

沈鳳儀笑道:“哦,年輕人找對象,那是著急得很,小花花,咱們也不能占了便宜,一點表示沒有,你哪天請他和幾個關係好的同事回來吃頓飯。”

“奶奶,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沈鳳儀望著她,有些不讚同地道:“我是給我孫女鋪路,有什麼麻煩的?你這孩子,該和奶奶張口,就要和奶奶張口,知道嗎?”

許小華點頭。

就聽奶奶又道:“你媽今天打電話回來,說再過三四天,就能回來了,再過幾天,你爸應該也能回來了,今年咱們倒是能過個團圓年。”

老太太說到這裡,眼角微濕,這個年,是她們家盼了多少年的啊!

許小華想到先前做的夢來,對見到爸爸,也有些期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