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1)

“大伯母,公安辦案還要講究個證據確鑿,你空口白話就指摘我的人品,這就是你自譽的‘清譽’之家的人該做的事嗎?”

許小華望著坐在媽媽旁邊的大伯母,覺得這人也太欺負人了。明明什麼都不知道,甚至她們倆還是第一回見面,就能這樣給她潑汙水!

曹雲霞微微蹙了眉,對上許小華氣憤難當,像是受了什麼莫大委屈的臉,一時有些語塞。

許小華卻是在氣頭上,自顧自地道:“再者,不說今天是我第一天歸家,就是您作為一個長輩,即便想要教育小輩,是否也該在人後單獨和我說?難道您也這樣當著親朋的面,當面教訓過姐姐嗎?”

微微停了一下,接著道:“請您捫心自問下,您在這頓團圓飯上,當著我媽媽、表哥的面,說這些似是而非、毫無證據的話,真的合適嗎?”她知道這頓飯,奶奶是費了心思的,雖然說這兩年沒有前幾年自然災害那樣,物質匱乏,但是一頓飯裡要湊齊一隻雞、上好的裡脊肉、大黃魚,還是不容易的。

可是老人家的心意,就這樣被大伯母給踐踏掉。許小華氣得眼睛發紅,卻硬生生地忍住了眼淚。

努力平複了自己的情緒,許小華平靜地望著曹雲霞道:“大伯母,請問是誰告訴你,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影響了家裡的名聲?今天這事,既然是您起的頭,也煩請您說清楚。”

上午的時候,她雖然和大伯母爭辯了幾句,但是她心裡並不當回事的。她畢竟是隔房的侄女,大伯母護著自個女兒是理所當然的,她媽媽也護著她,這是做母親的天性,說不上是故意為難。

可是,大伯母竟然在不了解事實真相,不清楚事情原委的情況下,就貿然地指摘她品行有汙點。

許小華對這位大伯名義上的妻子,已然無一點好感。說出口的話也句句帶刺起來。

曹雲霞完全沒有想到,這許小華是個硬茬,完全不在乎什麼臉面,當著這麼一桌子人的面,竟然就敢駁斥她這個長輩!

她張了張口,想說是呦呦舅舅說的,但是這話放在這個場合,倒像是她娘家人故意挑撥是非。可眼前這姑娘咄咄相逼,她要是不說個所以然出來,又顯得她氣量狹小,故意針對小輩一樣。

這麼些年,她因為意外流產兩次的原因,身體不是很好,一直在家裡休養,婆母和睦,妯娌又不一起住,偶爾回來一次,也是對她敬重和禮讓的,她的生活說一句“養尊處優”是並不為過的。

猛然間被一個小輩發難,就差指著她鼻子罵,曹雲霞坐在桌子前,緊緊抿著唇,臉上一陣火燒火燎的,卻完全對眼下的處境,束手無策。

母親的尷尬、難堪,許呦呦都看在眼裡,雖然也覺得媽媽今天的話不是很合適,但那畢竟是自己的母親。

許呦呦輕聲道:“妹妹,我媽媽大概是聽舅舅說的,先前我舅舅去過你們中專學校,和老師問了一些你的情況,可能因為時間比較緊迫,沒有仔細了解事情原委,傳達給我們的時候,就鬨了些誤會,你彆著急,咱們都是一家人,有話好好說。”

許小華想,她堂姐不愧是京大畢業的,要不是曹雲釗來了解情況的時候,她恰好也去了張老師的辦公室,怕今天也覺得堂姐的話合情合理。

一切隻是誤會。

“姐姐,我見過你舅舅,在我們班主任張老師的辦公室,當時我同學說我偷了室友的香皂,我說我沒有偷,那塊香皂本來就是我的。你舅舅可能隻記得我同學的話,忘記我也開口了。”

許小華偷盜的事,許家上下都有所耳聞,如今聽她自己親自說出來,才知道起因隻是一塊隻值三毛、五毛的香皂?

沈鳳儀握著筷子的手,都微微顫抖,她想不到,如果小羽沒有將小孫女帶回來,這個孩子會不會就因為這三毛五毛的,而影響了前程?

就是作為自家親戚的曹雲釗,明明聽了這孩子的自辯,卻還是武斷地認為這孩子有不良行徑。說她的孫女偷一塊香皂,沈鳳儀是不信的。

剛在廚房做飯的時候,秦羽和她聊起小孫女在學校裡的生活,中間談及這孩子回來之前,還特地去鎮上給她的同學買了兩盒蛤蜊油。

而這孩子先前自己都沒舍得買一盒塗塗。

這樣能設身處地心疼同齡人的孩子,沈鳳儀是不信她會偷那三五毛的香皂。

從上午就開始一直打圓場的沈鳳儀,此時也忍不住開口道:“小花花說的對,雲霞,你是長輩,又是讀過書的人,說話要有個根據,你這樣說,彆說是小花花,就是換作呦呦,她也不定受得住。”

許小華聽了這話,又忍不住紅了眼眶,輕聲道:“我能自證,班主任張老師讓誣陷我的同學,各寫了兩千字的檢討書,我可以找班主任給我寫個證明……”

秦羽忙站起來,握住了女兒冰涼的手,“小花花,你沒做過的事,要你自證什麼?媽媽相信你!”忍了又忍,還是有些氣不過地道:“嫂子,人家要是說呦呦偷東西,你會信嗎?就像你信呦呦一樣,我也信我的女兒。”

曹雲霞臉上立紅紅白白的,想說她家呦呦才不會眼皮子這麼淺,又覺得這話一出來,就非得和妯娌吵起來不可。這麼些年,她倆其實還沒動過氣,丈夫又是一向偏袒弟弟的人。

一直沉默著的許懷安,這時候也開口道:“孩子,伯伯也信你。今天你奶奶費了不少心思給你做飯,咱們先坐下來好好吃飯好不好?”

曹雲霞心裡一陣冷笑,她就知道,丈夫是偏著那一家子的。

許呦呦輕輕碰了一下母親的胳膊,隨即站起來給許小華夾了一個雞腿,笑著道:“妹妹彆氣了,小時候你在家的時候,雞腿都是我們姐妹倆的,現在我都工作了,該你和奶奶一人一個了。”

沈鳳儀擺擺手,讓秦羽夾了另一個雞腿給秦曉東,溫聲問道:“曉東,這回跟著你姑姑去接小花花回來,有沒有耽誤你的課業啊?”

秦曉東推辭不過,就接了過來,搖頭道:“沒有,沈奶奶您客氣了,最近學校課業不緊,我自己也很掛念小表妹,我小時候可沒少吃她的糖。”

沈鳳儀笑道:“那可不容易,小花花小時候嘴饞的很,對你倒不吝嗇。”

許懷安也跟著問了一句:“曉東,是明年畢業吧?工作上有什麼想法嗎?”

現在都是國家包分配工作,許懷安這樣問,意思就是如果他有什麼意向的單位,自己這邊可以幫著聯係一下。

秦曉東自是明白許伯伯的好意,婉言謝絕道:“謝謝伯伯,我想趁著年輕,多鍛煉一下,工作的事,聽從組織安排。”

許懷安點點頭,“有什麼困難,就來家裡和我們說說,你妹妹現在回家了,你姑姑以後應該也留京市了,你有空就常過來玩。”

“好!”

秦羽也給侄子盛了一碗湯,“喝點,暖暖胃。”

一頓飯,到底是順利吃完了,飯後,秦曉東就提出回學校,秦羽讓女兒去送送。倆個人一出許家門,秦曉東就和表妹道:“你伯母的話,你彆往心裡去,這裡是她家,也是你家。咱們又不是寄人籬下。”

剛才曹雲霞的話,他聽著都有些來氣,但他畢竟是客人的身份,對方又是長輩,他沒好多嘴,心裡卻是替妹妹不忿的。

許小華微微笑道:“表哥,我知道的。”

秦曉東又問道:“那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不願意去念高中嗎?”說這句話的時候,秦曉東頓了腳步,側身望著許小華的眼睛。

許小華微微低頭,輕聲道:“我對上大學不好奇,我想早點自力更生,不瞞你說,在你們來找我之前,我也跟我哥商量著,去他部隊後勤裡打打雜,然後學門技術。”

許小華說完,又補充道:“表哥,這是我自己深思熟慮後,選擇的一條路。”也許你們現在不能理解,但是她知道,她要未雨綢繆一點。

見她確實是像深思熟慮過的樣子,秦曉東點點頭道:“你小時候就很聰明,也很有主意,但是我還是想多嘴一句,你剛回來,可能對許家的情況不是很了解。”

說到這裡,壓低了聲音道:“你爸爸……是一個很厲害的人,他的工資,完全足夠你們母女倆安安穩穩地生活,你不必有錢財上的壓力。姑姑和姑父肯定希望,你能在學業上更進一步,以後能取得比他們還好的成就,做一個對國家和社會都有用的人。”

他說的是肺腑之言,許小華也承他的好意,“謝謝表哥,我會再考慮一下。”

眼看就到了公交站,秦曉東朝許小華伸手道:“小華,歡迎你回來。”

許小華有些莞爾,握住了他的手,“謝謝表哥。”

“這個周末你要是有空,來我們學校玩,我帶你去四處看看。”

“好!”

秦曉東報了他的專業班級和宿舍號,才和妹妹揮手再見。

等公交車開了,秦曉東朝車窗外望,見妹妹還站在那裡,像是目送著他,又像是在發呆。他想,今天曹雲霞鬨的這一出,大概還是影響到妹妹了。

她也不過十六歲,剛歸家,就和大伯母鬨得這般不愉快。

***

晚上,曹雲霞早早就洗漱好,回了房間等丈夫,想和他好好聊聊這個侄女兒。

但是一直到九點鐘,丈夫還沒有回房,而是在客廳裡,和婆婆、秦羽一起溫聲細語地問著許小華這些年的事。

曹雲霞豎著耳朵聽,就聽到許小華道:“我爸是1962年肝癌走的,我媽媽是突發腦溢血,我哥在1961年就去了內蒙當工程兵,爸媽走後,我一個人生活了一年多。”

“我不想念高中,並不完全是因為經濟問題,這是我對自己的人生規劃。我想學一門技術,當個工人。”頓了一會,又聽她道:“伯伯,我學東西快,我想進工廠,退一步說,以後如果我覺得自己需要深造,我也願意再去考大學。”

曹雲霞有些想翻白眼,這孩子以為大學是商場啊,你想進就進?她家呦呦當年為了考個好大學,高中可是鉚足了勁的。

這時候又聽秦羽道:“我和你爸爸,自然是希望你能讀大學的,但是如果你自己想清楚了,我們也會選擇支持你。”

曹雲霞沒想到,秦羽竟然會鬆這個口!這事要是放在她家呦呦身上,就是打罵,她也一定會把孩子的想法給扭轉過來。

不讀大學,以後能有什麼前途?

曹雲霞想象不出來。現在個人又不能做生意,“士農工商”,許小華不念大學,能選擇的隻有工農。

她都知道的道理,秦羽不可能不知道,竟然會同意許小華的想法,曹雲霞覺得匪夷所思。

她正琢磨著,秦羽這話是不是緩兵之計,外面忽然沒了動靜,正奇怪著,就見丈夫推門進來。

曹雲霞小聲問道:“大家都回屋睡覺了嗎?”

許懷安點點頭,歎了一聲道:“九思也是不容易,女兒回來了,都不得空回來見一面。”

曹雲霞淡淡地道:“隻有父母惦記兒女的,兒女可沒這份心,你看她連爸媽都不記得了。她走丟的時候,也有五歲了。”

許懷安正準備喝口水,聽見妻子這樣說,將杯子放在了桌子上,表情凝重地道:“雲霞,你今天對小花花說的話,太重了些。”

曹雲霞的心臟忽然像漏跳了一拍,懷安今天白天的時候,什麼話都沒說,現在這語氣像是要和她翻舊賬一樣。

勉強應道:“這孩子一回來就怪我們呦呦弄丟的她,我心裡不是有口氣嘛,呦呦當時也出了車禍,一百多天才能下床,她這麼說,我這當母親的,心裡自然不舒服。”

一個被人指認的小偷,她們家毫無芥蒂地接納她,已經是看在血脈親緣的份上了,在曹雲霞心裡,這個孩子進了她們家,就該低調行事,老老實實地重新做人。

不料,卻聽丈夫道:“雲霞,呦呦是我們許家的孩子,小花花也是。她是我看著從‘咿呀’學語到會耍賴撒嬌的孩子,是我弟弟九思唯一的孩子。我希望,你就算不能拿她當呦呦一樣看待,至少也是當個子侄一樣。”

刹那間,曹雲霞的臉就白了,她這些年唯一的心病,就是沒生下懷安的孩子,現在聽他的意思,呦呦是他的女兒,許小華在他心裡也是和呦呦一樣的。

照她看來,或許,這個有一點血緣關係的侄女兒,還是要越過她的女兒的。

“行啦,我知道了,今天是我不對,明天我就去給孩子買衣服去,你明天還上班呢,早點睡吧!”當著丈夫的面,她沒有反駁,心裡卻覺得,這個侄女兒還不如不回來。

這一晚,因為許小華的歸家,許家人都有些碾轉反側。而胡同裡的葉家,葉恒也躺在床上,想著該怎麼和小花花打個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