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與狼共舞(下)(1 / 1)

仿佛錯覺般,一股電流從艾德的脊背爬過。

他討厭淋雨和濕漉漉的感覺,神調局的黑色皮大衣沾滿了汙泥,但艾德現在沒工夫想這些事情

此時此刻,奎茵幾乎快要貼在他的身上。

目光所及之處,那是一張他平日裡隨時可以見到,卻從來不敢仔細觀察的臉頰:

因酒精而略微潮紅,有著光滑的、孩子般稚嫩的膚色,永遠不會留下皺紋、傷疤、斑點或者痘痕。

那鬆針色的綠眸如同水波般泛起漣漪,似乎同樣為眼下的情形感到詫異。

直到水珠沿著她的發絲滴在艾德的臉頰上,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與奎茵四目相對了。

“咳”艾德輕輕抿了一下嘴唇,他一下子想到幾百個俏皮話可以緩解眼前的尷尬氣氛,可又忽然都從他腦子裡飛走了。

“這就是捉迷藏的關鍵隻要悄悄跟在獵人的後面,就永遠不會被捉到。”

即使是叮嚀大醉的奎茵,此刻似乎也注意到了眼下艾德的窘境。她笑著放開攥住艾德領口的右手,側身和他一起躺在了汙泥之中。

“這是什麼最新的療養方法嗎,青苔療法?”

艾德沒有不識抬舉地坐起來,因為他知道自己八成還會被按下去。

“快看啊,雨停了。”奎茵伸手指道。

隨著目光挪移,在巷口織成長條的藍灰色夜幕上,難得顯露出幾粒繁星,月盤懸掛其中,仿佛在城市的裂隙中生長。

“是啊”

艾德隻是輕聲附和,仿佛任何多餘的言語都會將此時的夜空撕裂。

“直到我十三歲的時候,我一直都不敢抬頭看它。”奎茵將右掌對著天空緩緩攤開又合攏,直到完全將月亮攥住,“我一直很討厭月亮。討厭它的斑紋,討厭它的光亮,討厭它殘缺,更討厭它圓滿。”

“那之後呢,你為什麼敢看了?”艾德詢問道。

“有一次伊頓和我說,月光隻不過是太陽光線的倒影,在那之後我就覺得沒那麼可怕了。”

隨著掌心攤開,奎茵重新將天空中殘缺一角的月亮放了出來,她的眼睛閃閃發亮:

“很奇怪不是嗎?明明太陽的光線如此溫暖,它在月亮上留下的倒影卻令人瘋狂即使隻是看到它在水面上的投影,也讓我覺得頭皮發麻。”

艾德也凝視著月球。這顆散發著高潔光芒的星球仿佛在靜態地遊移著,像一粒蠕動的細胞,在天空中留下了圓形的剪影:

“也許是因為月亮比太陽更接近凡人。”他忽然有感而發地說道。

“為什麼這麼說?”奎茵詫異地看向他。

“太陽總是一成不變的,從日升到日落依舊完美而鮮明月亮卻難以捉摸、變幻莫測,稍一圓滿便會殘缺”

艾德從口袋裡掏出了那枚黃澄澄的小金幣,代替了夜空中月亮的位置:

“也許正是這種不穩定令人感到不安。對了,這是你贏的錢。”

他把金幣遞了過去。

奎茵沒有接過硬幣,她沉吟了片刻,終於坐了起來,“我有件事情想告訴你。”

“什麼事?”艾德見狀也跟著坐了起來。

奎茵沒有答話,隻是解開袖扣,挽開了袖口

在手腕的外側,一枝猩紅色的樹芽從血肉中破土而出,散發著絕望的馨香。那半透明的、仿佛血管一般的嫩芽,包裹著脈絡清晰的樹葉,仿佛即將舒展綻放。

一株血肉構成的枝椏生長在她的手臂上。

天哪

“什麼時候開始的?”沉默良久過後,艾德儘可能顯得平靜地問道。

“我不知道,也許是昨天、也許是前天,以前從未發生過這種事”

奎茵看著自己手臂上冒出的樹枝,雙眼漸漸出神:

“剛剛有那麼一瞬間,我其實真的想要殺了你。”

“這沒什麼”艾德寬慰道,“隻是個一閃而過的念頭罷了,任誰每天都會有十幾條這樣的念頭。”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好像腦海中有另一個聲音在讓我做其他事情”

奎茵扼住了喉間的項圈,渾身顫抖了一下,繼續說道:

“這些天我總是回想起那個書店老頭的模樣。還有他說的那些話”

“德洛麗絲”她重複道,“其實我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我不像爸爸,更不像媽媽,也不像奧莉維亞”奎茵的聲音逐漸低落。

“不對,奎茵,你和他們都很像。想想看吧,你在神調局裡乾了七年,拯救了無數的生命,其中還包括了我。這是件了不起的成就。”

艾德站了起來,從大衣的槍套裡取出了一直藏在裡面的火山手槍。略有風化的淡黃色象牙握柄依然堅固潤澤,金銀纏繞的槍身銘刻著舊日的記憶。

“父親的配槍?”奎茵有些遲疑地說道,仿佛不敢相信。

“奧莉維亞小姐托我將這支槍交給你,因為你是她的姐妹,是克裡斯托弗的女兒,守護銀霧市的英雄的後裔。”

“你是奎茵芙瑞斯特,我可以托付性命的戰友,神調局的獵犬,千真萬確。”

艾德雙手托著火山手槍蒲公英,等待著奎茵的回應。

奎茵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撫摸過槍身的銘文,又仿佛觸電般縮了回去:

“幫我一個忙好嗎,艾德?”

她望著艾德,眼中恢複了往日的堅毅。

“幫我拿著它。假如有一天我真的失控了,請你用這支槍殺了我。”

“奎茵,其實”艾德還想說點什麼。

“請你發誓。”奎茵斬釘截鐵地要求道。

“”

“我發誓。”艾德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答應道。

“對了,領帶借我用一下。”

“什麼?”

就在艾德還在疑惑著解開領結的時候,奎茵已經抽出蝶翼折刀,將手臂上的樹枝齊膚割斷,頓時鮮血淋漓。

“嘶”

她直接扯過艾德沾染過汙水的領結,隨便地捆紮在傷口上,似乎毫不擔心傷口感染。

“行了,我們回去吧。”

趁著奎茵轉過身去的時候,艾德悄悄將那根血肉樹枝拾了起來。

“沒事,係一下鞋帶。”他聳了聳肩。

“對了,關於樹枝的事情也替我保密好嗎?不要告訴任何人。”

“沒問題。”

“你發誓。”

“我發誓。”

這次艾德回答得很乾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