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個“大胖兒子”,蘇敬儀在臨睡前還複習了一遍跪拜行禮。
畢竟,做人得入鄉隨俗!
翌日,他精神奕奕,嫻熟的穿好孝衣,外套上武服。沒辦法相比守孝,帝王指令是更高一級的存在。
有錦衣衛相隨,他們這一行人直接暢通無阻的進了京城大門,直接來到北鎮撫司。
嗅著順著大門飄散出來的血腥味,蘇敬儀望著大開的門,就感覺自己像是看到了猛獸張開血盆大口,讓他有瞬間的毛骨悚然,徹底明白什麼叫封建社會。
要知道錦衣衛這特權機構,基本上架空的古代王朝的都會出現一回。功能都一樣,都是帝王直轄的特務機構,處理皇帝欽定的案件,且還擁有獨立的監獄,名為詔獄。因此就集逮捕、偵訊、行刑、處決於一體,是權勢赫赫,是帝王手中最尖銳的刀!乾的事,完全可以不通過正常的法律途徑!
是法製的倒退!
想想自己曾經為了法考背過的知識點,蘇敬儀緊張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先前對於便宜侯爺低調訴說錦衣衛調查,他沒什麼感覺。因為跟隨而來的兩個錦衣衛真的好低調,混在人群中都發現不了的。
可現在……
小心翼翼的跟隨著蘇從斌,蘇敬儀還仗著自己農村來的,沒見過世面,直接拉起了蘇琮的手。
蘇琮反手握緊了蘇敬儀。
捫心而論,他……他也有些怕的。
他生在京城,長在京城,聽聞過更是親眼看到過錦衣衛的血腥手段。
他們親自盯著的案件,處罰結果出來後,錦衣衛會親自做劊子手。
在斷頭台上手起刀落直接被砍頭,對死刑犯而言最輕鬆的死法了;三千六百刀的剮刑,對罪犯而言也叫幸福。最為煎熬的便是炙烤,罪犯恍若豬馬牛羊烤肉串,就那麼串起來,放在絞刑架上慢慢烹飪,偶爾還撒些蔥花。而行刑的劊子手,甚至還在旁邊烤真的肉串,慢慢悠悠的吃的,面不改色。
想起幼年自己親眼見證過的刑罰,蘇琮惶恐都快從骨子裡滲出來。
他先前乾什麼都得謹慎小心,幾乎是如履薄冰,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惟恐給自己給家族添了禍端。
但……但現在不一樣了。
感受著掌心傳來陌生的溫熱,蘇琮咬著牙克製住自己的恐懼,逼著自己挺直脊梁。
他現在不一樣了!
父親私下跟他說過,蘇敬儀的“父子”關係有些異想天開。可換過來想想,他蘇琮當義父,蘇敬儀當孫子,便略微比較合情合理了。
因為當“祖父”的蘇從斌也可以因為“孫子”而隔輩親,不揍不好學的蘇敬儀!
對此他表示很認同!!!!
蘇敬儀作為“第六代”,讓他也愈發有奮鬥的欲望,讓他也可以燃燒起鬥誌,不再因為商戶的身份而自甘墮落,而是想儘一切辦法,努力琢磨改換門庭!
想著,蘇琮燃燒著為父的鬥誌,握緊了蘇敬儀的手,牽著人一步步走進北鎮撫司。
瞧著蘇家真假兩位少爺肩並肩,昂首邁步,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一直暗中觀察的錦衣衛指揮使鐘刑慢慢踱步,迎了出來。
“蘇侯您辛苦了。萬萬沒想到您親自前來。下官有失遠迎。”
蘇從斌止住驚訝之情。
哪怕驛館官吏彎腰跪拜,他當時燃燒著熱血豪情,毫不猶豫接受了。但……他可不敢受手握大權的,錦衣衛一把手行禮,趕忙避開,甚至也還頗為禮儀周到:“鐘指揮使,您客氣了。都是蘇某治家不嚴,連累您還有錦衣衛幫忙收尾。跟莫要論官場,下官都隻是區區五品員外郎,豈敢受您一拜!”
跟隨指揮使出來的錦衣衛眾人聽聞這話,瞧著依舊畢恭畢敬的蘇從斌,互相使個眼色:昨晚驛站發生的事,他們都聽聞了。老大對此看法頗多,但他們唯一的感覺便是蘇家還算忠心,僅此而已。完完全全用不著他們堂堂指揮使大人親自出來迎接!
不過蘇從斌這態度,他們還是滿意的。
瞧著兩人互相寒暄,蘇敬儀慢慢跟隨,有樣學樣的彎腰作揖。反正他初來乍到,主打的就是一個禮多人不怪!待隨著指引進入花廳,看起來像是待客的地方,而不是公堂後,他才敢大著膽子飛快偷瞄了眼指揮使。
畢竟指揮使啊!
這老大啊!
鐘指揮使看起來行伍出身,哪怕人硬生生的擺弄些官場禮儀,但也不改不了人身上散發出的殺伐之氣。
“這便是小公子吧?”鐘刑感受到某人好奇打量的視線,也直接抬眸看向蘇敬儀,讚道:“倒是個聰慧機警的。據聞兩村打架,全都虧了小公子機警,倒是止住一場私鬥。”
“鐘指揮使您過譽了。也是因為這孩子摸爬滾打的,小小年紀經曆多了,有些經驗罷了。”蘇從斌用詞謙遜著,甚至站起身回答,姿態放得極其低:“能夠止住鬥爭,還多虧了兩位千戶大人督促縣令做好事後的安撫工作。”
“蘇侯您向來和善我知道。也不瞞您說,多虧您派人尋到的工匠。這工匠倒是真在清遠縣尋到水源了。且頗豐,可以緩解整個縣的旱情。三百裡加急,剛昨晚傳過來。”鐘指揮使瞧著如此畢恭畢敬的蘇從斌,笑意加深了幾分,緩緩訴說自己之所以出門迎接的緣由:“因此本官托大給您道一句喜了。”
蘇侯眼眸一亮,而後彎腰:“這萬萬不敢稱喜。我也隻是做應儘的本分罷了。我捫心而論,也隻是想要替孩子辦妥些事情,不過私心罷了。那蘇金氏……”
鐘指揮使慢慢將茶盞往茶幾上一擱:“侯爺,權當看在護國長公主的份上,本官說句交底的話。主子爺不追究你蘇從斌治家不嚴,就已經是法外開恩了。朝廷攻訐你,借此攻訐開國勳貴的清流不少。你在這個節骨眼,還是莫要在東想西想了,各歸各位,商戶子就是商戶子!”
忽然而來的威壓,蘇敬儀嚇得一顫,直接站直了身,也不敢在坐著充當無知的小子。
蘇琮更是直接跪地,語速快速無比:“多謝指揮使大人指點,蘇琮知道各歸各位,絕對不會有任何非分之想!”
說完之後,他聽得空氣中似乎飄蕩著他決然的回應,才開始後怕。
畢竟這個……這個主意,他沒有去看蘇從斌的臉色。
可堂堂指揮使把話都說的那麼直白了,他都不敢去想象朝堂此刻是如何盯著蘇家。畢竟旱災這種事揪著參奏,越奏越讓帝王心煩。可參奏勳貴,參奏本就不被帝王喜歡的蘇家,某些朝臣肯定樂意。或許還會想抄了蘇家,就能夠多出些銀子來賑災!
與此同時蘇從斌迎著驟然的臉黑,也揣測出人不過看在旱情緩解讓帝王開心的份上多說幾句。可有些事情不趁著這個時候說,他恐怕以後也找不到機會。
琢磨著,蘇從斌抽口氣,腰彎得更低了些:“指揮使大人如此推心置腹,替蘇家考慮,我蘇從斌自然銘感於內。隻是身為人父總有些念想,若是……若是按著清遠縣戶籍政策,蘇琮是附籍石家村,當農戶可否?您切莫聽琮兒胡言亂語,他年輕不懂事。這孩子到底是九歲的秀才公,小三元,是大周最年輕的秀才公啊!”
“大周超品榮國侯,你要為個秀才公不要蘇家嗎?”鐘刑冷冷道:“你也知道他是小三元。這太過年輕了。他們那些讀書人有句話叫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蘇從斌聽得這話如墜深淵,渾身克製住僵硬起來。
真商戶的話,就……就隻能從武。
可眼下算得上太平盛世,武將出頭的機會很少很少。
“多謝鐘指揮使指點。”蘇從斌細細琢磨著“他們那些讀書人”,當即有數鐘刑紆尊降貴,親自跟他交流的緣由:文臣!
這些文臣視錦衣衛為帝王走狗,對錦衣衛畏懼卻又惦記錦衣衛的權勢,時不時就上奏參一本,各種引經據典。而文臣,對武勳子弟中冒出個年輕的秀才,也有些審視有些忌憚,尤其是像他們這樣落魄的武勳,被認為不配有個文曲星出生。
故而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我這兩孩子至純至孝,說來不怕您笑話,琮兒其實都想要親自替母報仇。甚至嚷著哪怕流放邊關也無法。畢竟武將出人頭地的機會多,也更加公平,準許戴罪立功!故而,下官唯恐他們年輕氣盛,被某些有心人挑唆壞了事。還請大人您多多指點一二。”蘇從斌從袖子裡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銀票:“在下愚笨,說來要不是貴人提攜,皇上指示,就憑我蘇某人自己的能耐,找到蘇敬儀時他沒準都要餓死了。而我蘇家都要因這真假少爺醜聞被抄家流放。”
看著如此乖順的蘇從斌,鐘刑直接接過銀票,掃了眼數額以及帝王私庫海商商號的印戳,似笑非笑:“侯爺您實在太客氣了。咱們都是忠君之輩,倒也沒什麼瞞著您的。國子監風氣著實著實太過惡劣了。有些夫子不思進取,覬覦著東華書院的榮光。故此他們琢磨著借著你蘇家,把那些國子監貢生,在夫子眼裡一顆老鼠屎壞一鍋粥的貢生,全都趕出去。”
“什麼?”蘇從斌克製不住駭然了一聲,慍怒:“這……這……這是太、祖爺規定的蔭庇名額。”
貢生是官宦子弟,但確切說是武勳子弟。官員隻擁有一個名額,且必須是嫡係子弟,但武勳可以有兩個!且名額使用無限製,可以給自家子弟,也可以給看中的潛力股。
“侯爺倒也性情中人。先冷靜。”鐘指揮使笑笑:“另外東華書院也有些小心思盤算,想要看看蘇琮選擇。倘若是個商戶子,那他們收入真正核心嫡傳子弟。這日後也是清流好苗子。”
“他們自打知道驛館昨晚發生的事情後,就終止了文辯。”
說著,鐘指揮使眼眸微微一眯,掃了眼蘇琮。
這一眼,像是打量商品價值一般,帶著高高在上的蔑視。但對於蘇琮而言,卻有些像是用刀敲碎了腦子裡最後的天真純粹。讓他瞬間湧起對權勢的渴望。
否則不管他這個商戶子,就連蘇家,即便有侯府的門楣,也不過是權利者手中的棋子而已,沒有任何的話語權。甚至都不如平民百姓,能夠安安穩穩的期待明日。
“鐘指揮使,還請您原諒小子膽大。”蘇琮跪地:“父親先前提及流放立功,我……不,草民……”
舌尖轉動著,逼著自己訴說從前哪怕再被世家子弟排擠也從未說過的兩個字——草民,蘇琮紅著眼,喑啞著聲道:“其實……其實還有更膽大妄為的想法。倘若草民立功獲得武將官身。那日後解甲歸田,就是官籍。是不是就可以參加文舉了?草民不爭饅頭我要爭口氣!滿朝文武皆知帝王開恩,將真假少爺一事交給錦衣衛徹查,但這些人在錦衣衛未結案之前,便各有盤算,甚至都無視亡母在天之靈。”
“此仇,為人子得報,得用他們引以為傲的科舉名次來報答!”
擲地有聲的話語,裹挾著怨恨響徹花廳。
對於恨意對於立誌報仇雪恨這些情緒,作為威震天下,被嘲諷冤假錯案無數的錦衣衛指揮使,他是不屑的。但眼前這位有些不同。
他給出了明確的計劃。
感慨著,鐘刑饒有興趣,難得正眼垂首打量著蘇琮:“武轉文?這可從未有過啊?我讀書少,隻聽聞過棄筆從戎的,聽聞過文官領兵作戰的,卻沒聽聞過有武將成文狀元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熱血複仇氛圍都燃燒起來了。
作為蘇琮的養父,作為蘇家的家主,蘇從斌難得的挺直了脊背,朝皇宮所在的方向一抱拳,恭敬著:“指揮使,您說笑了。我家祖上得超品之封,先前也從未出現過。可太、祖爺卻是封了,賞了!所以這或許就是蘇家的風骨。那些人可以忽視嘲諷蘇家,但做人留一線的規矩都沒有,那就是逼狗入窮巷!我們蘇家自然也要反擊一二。”
這一句言之鑿鑿的,還夾著顯而易見的火氣。一點都不像官場縮頭烏龜蘇從斌說的。可莫名的,他忽然間倒是有些信了,蘇從斌也應有些骨氣。
“那我倒是挺期待的。不過醜話說前頭,侯爺還是先把家務事處理好。帝王開恩一次,不會有第二回。”鐘刑視線來回在蘇家三人身上掃過,給了準話:“勳貴子弟不成器,皇上已經命我們小懲大誡了,參與學生各打三十大板,淩躍和蘇瑜則打五十大板,驅逐國子監。至於夫子則革除功名。不過你蘇家最為要緊的是,政見不合,東華書院出身的黎家,文辯的引導者。”
“多謝大人指點。”蘇從斌彎腰。
蘇敬儀見狀跟著依樣畫葫蘆行禮。
蘇琮更是匍匐跪拜行禮。畢竟,他是商戶子,不是貴子,見官得跪拜。
瞧著禮儀到位的父子三人,鐘刑頗為滿意:“本來那商戶,我們順手也就連根拔起了。但那繡樓也有些人脈,且我們要是重視,倒是顯得真假少爺這案件太重要了。反倒是越發惹那些人追著要治罪。故此,蘇家掌櫃奴才這些,我們就順手處理了。”
“還望侯爺見諒,跟貴人娘娘也解釋一二,我們也儘力周全了。”
“這是自然,掌櫃仆從這些能處理,就已經勞累諸位了。
“說來也是我治家不嚴,才連累皇上還有護國長公主昔年慈善仁愛之心,蒙讓了一層羞。還得請指揮使您多多美言幾句。”
“那侯爺就這邊請,大少爺的驗證流程還是需要的。”鐘刑起身。
從小公子變成大少爺,蘇敬儀雖然不懂,但也有樣學樣,乖順無比。順著錦衣衛的指點,十個手指都按著印泥,讓人方便跟原先的戶籍、田契地契這些進行對比,也乖乖端坐,讓柏嬤嬤、皇商蘇家的洗三嬤嬤、參加過滿月禮等等禮,還記得蘇敬儀的人,一一辨認。
等確定此刻十歲的蘇敬儀是蘇承衍和蘇金氏的蘇敬儀,是六歲後蹤跡不定的蘇敬儀。
蘇敬儀憋住“芯子”不能檢驗的吐槽後,鳳眸一挑,神色帶著鄭重望著鐘指揮使手中的官印。
這印鑒敲下,就代表帝王認證,真假少爺之大周超品榮國侯嫡長子是誰,徹徹底底宣告清楚。
就……就像現代剛出生的嬰兒一樣,有了醫院開出的準生證。
就可以上戶口,就可以辦身份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