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1 / 1)

蓉城的綠化很好,射箭館外就是一排高大的榕樹,刺目的陽光被樹枝遮住大半。許婠推開玻璃門,空調冷氣混著穿堂風,吹起她乾練的馬尾和細碎的耳發。

“老板,明天見。”張荃站在門口送她,直到見許婠穿過馬路,這才把門拉上。

身後的那道視線散去,許婠的眉頭卻漸漸攏起。

逼近晌午的太陽已經很是炙熱,瀝青路像是即將烤化的鐵板,光是入目都讓人覺得焦灼。

許婠沒有按照原路回家,而是順著春草東街一路往西。

老城區的春草街就是個大型社區,吃喝玩樂一應俱全。房屋建築疊方塊似的組成一個巨大的方形。許婠穿梭在其中,火烤似的溫度仿佛與她無關。

她走得很慢,神情淡漠。與其說是在走,更像是借著走路沉思。

炙熱的溫度讓她後背起了一層薄汗,許婠的思緒卻一直停在離去前張奎的那句話——

“要是哪天我失蹤或者毀容了,憑著手上的痣就能認出我。”

男人的聲音像複讀機一樣在耳邊不停回響,許婠的腦內自動劃出重點——憑著手上的痣就能認出我。

手上的……痣。

她不自覺頓步,腦海裡閃過的是那場連續不斷,長達三個多月的噩夢。

頭骨破碎的教練、殘缺了半張臉的隊友,還有一隻拿槍的手……

一隻虎口處帶著黑痣的,拿槍的手。

“美女,讓一哈……”

青石板路上,有騎自行車的老年人突然闖入。許婠被自行車車鈴聲拉回思緒,條件反射性回頭時,正好看見騎車的老人從她身旁擦肩而過。

“啥子哦,在路上打廣子[1]。”

老人操著一口純正的四川話,全然忘記他自己才是騎車闖入行人走道的人。

許婠被這突然的變故打斷了思路,她拍了拍肩膀上並不存在的灰,隻是手還未放下,恰好看見老人的自行車輪滾過地上的石子時磕絆了一下。

她走過去,蹲下身撿起石子,碎石子在手指摩挲中傳來粗糙的質感,原本緊繃混亂的思緒在這一刻逐漸清明。

人總會遇見意外,突然從身旁擦肩而過的自行車,地上硌腳的石子……而追根究底,這些意外從何而來?

沒有人駕駛的自行車不會憑空闖人行道,走路時不小心踢到的石子可能成為下一個人腳下的阻礙物。

意外真的能夠避免嗎?或者說,所有的事都能算意外嗎?

被隨意踢踐的石子是意外,那騎自行車的人呢?

她起身,將手裡的石子丟進垃圾桶。

“咚~”

垃圾桶發出回響。

犯罪的人不會因為你避開罪惡就洗心革面,因為那壓根不是意外。即使不是她遇見,也會是彆人……

四周突然吹起一陣微風,熱騰騰的。許婠這次沒有繼續靠漫無目的散步理清思路,而是徑直拐彎走向回家的方向。

如果噩夢終將成為現實,而惡意遲早到來。與其無謂掙紮平添變數,不如迎面直上。

……

7月24日,天氣晴。

張荃一大早就給許婠發了消息。

“老板,九點半正式營業,你記得提前半小時參加開業儀式。”

射箭館的開業儀式很簡單,無非是在門口放放花炮之類的。許婠覺得有些高調,但拒絕又顯得突兀,張荃卻誤會了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早就提前跟環衛阿姨打好招呼了,到時候我們自己會打掃乾淨的。”

花炮裡面都是亮片、彩紙條之類的,他以為許婠是怕給環衛工人添麻煩,還特地解釋了一句。

許婠知道張荃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也沒解釋。

她眼皮微垂,目光劃過早已布置齊整的開業儀式,把話咽了回去。

正如教練所說,張荃管理經驗豐富。開店到現在,不管是裝修、選人、店鋪布局,壓根沒讓許婠操心過。許婠隻需要了解店鋪開支,還有張荃的營收情況,具體怎麼運營,她也是不管的。

因此,當張荃和其他員工拿出紅包時,作為老板的她反倒愣了一下。

“是開門紅包,我在紅包上面印了廣告,裡面放了兩塊錢,也算是增添喜氣,順帶做一波宣傳。”

射箭館周圍都是老居民區,老年人沒事就愛湊熱鬨,把紅包拿回家,家裡的人難免問兩句。張荃在宣傳這方面花了不少心思。許婠的目光從和張荃一起發紅包的四名員工身上劃過,除了其中一名是前台小妹外,其他三人,一人負責店裡的雜物清潔,偶爾配合前台工作。另外兩名都是射箭教練,負責教授射箭知識和維護訓練室安全。

當然,如果加上許婠和張荃這兩個懂箭的話,應該是四名。

這樣的配置,本沒什麼問題。但當許婠看著湧動的人潮隨著前台的指引進店,一旁配合前台的員工示意今天辦卡還有小禮物時,心裡還是湧動出一絲微妙的感覺。

夢裡的畫面碎片似的在腦海閃現,許婠有些晃神。

張荃繁忙中抽出一絲餘光,見許婠在一旁杵著,也不知在想什麼,他心裡莫名地湧出老父親般的憂愁。

他叔說得沒錯,許婠這個老板哪裡都好。就是人際交往和眼力界差了點。

“她要是信任你,除了射箭,什麼事都不會管,你可能會比她更像老板。”

他還記得他叔找他幫許婠管理射箭館時說的話,可不就是他更像老板嘛。

“……”

張荃走到許婠身旁,不由示意道:“老板,你要不先上樓休息會,我們幾個剛好忙得過來。”

射箭館的開業儀式本就不複雜,不過十多分鐘就舉行完畢。店門口人潮不減反增,地上全是各色的彩條、亮片,跟著來來往往的人潮起起落落,又湧進足間縫隙。

“嗯。”

許婠收回目光,餘光掃過店門口兩邊排得整整齊齊的花籃時,不覺頓了頓。

橙黃色係花籃,和店面風格很搭,花籃上面還立了一張大大的卡片,上面寫著“開業大吉”四個大字,緊跟其後的是一排小字——張明濤,贈。

“是我叔昨天下午讓人送來的,他最近不是忙著帶人集訓嘛,說沒時間過來,還特地讓我跟老板你說一聲。”張荃注意到許婠的目光,跟著解釋了一句。

“嗯。”許婠點頭。

以往這個時間段,教練確實在帶她們集訓。許婠沒有多想,反而一直緊繃的心弦因張荃這句話鬆快了不少。

張荃目送許婠進門,見對方徑直往二樓走去,莫名地舒了口氣。又想起他叔今早給他發的消息,不覺笑了起來。

可不真是像老父親嘛。從前是他叔,現在是他,真是操不完的心。

然而心裡這樣想,眼裡卻是帶著笑的。

老板肯定以為他叔不會來,嗯……

張荃輕笑,這誰說得準呢。

……

進了店,空調冷氣仿佛將店裡店外劃分成兩個季節,許婠身上的躁意瞬間降了一半。她站在二樓欄杆處,這裡的視野很好,恰好能將此時店內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

此時,前台擠了不少登記谘詢的人,張荃還在門口忙,一樓拐角的樓梯將擁擠的大廳和二樓劃出明暗分明的分界線。有人從樓梯上來,哢噠哢噠……

是射箭教練領辦會員卡的顧客上來看訓練室的環境。

許婠被上樓的聲音吸引了目光,目光落在上樓的幾人身上時,卻像是透過他們看向了另一個虛幻與現實交錯的世界——

還是那個樓梯,但這次,張荃找木匠包邊的樓梯,卻露出它殘破老舊的另一面。變形的花紋、漆黑的色澤,混著扶手上黏糊不清,像是被大火焚燒過的某種肉質。而這種肉質不止在樓梯一處,薄的、厚的,有的是小塊組織,像是被高溫烤製後燙焦撕落的皮。還有的是面部朝下,完整匍匐在樓梯上的焦黑人體。一層、兩層,像是人體樓梯,層層交疊,與步步盤旋向上的樓梯指向兩個完全不同的方向。

“是……請問您是許婠嗎?”

血腥詭譎的畫面被突然冒出的女聲切斷,連鼻尖似有若無的刺鼻焦味也猛然褪去,被室內茉莉香氛的氣味取代。

許婠回過神來,這才注意到上樓的顧客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旁。還有人在扯她的衣角,她低頭一看,是個約莫八九歲的男孩,應當是和跟她搭話的顧客一起的,此時男孩正仰著頭看她。

“你是電視裡那個很厲害的姐姐嗎?”男孩的眼裡滿是天真,邊說還邊把許婠往訓練室拉,“厲害姐姐,教我射箭!”

……

許婠被小孩纏住的時候,張荃剛好進店裡幫忙。爆滿的人潮讓他臉上的笑愈發真摯,哪怕熱出一頭汗也不覺得累。他一邊用手扇風,一邊仰頭擦汗,抬眸時餘光劃過二樓,正巧看見被小孩拉走的許婠。

他右眉一挑,嘴角不自覺上揚。

可算給甩手老板找到事乾了。

張荃邊笑邊搖頭,正收回目光時,手機響起提示音。

劃開屏幕,張明濤的信息從頂部彈了出來——

下午三點過到,先彆跟她說。

張荃嘴一彎,嗐,看來他叔這是要給老板一個驚喜啊。

……

忙碌的時間總是過得格外快,轉眼到了下午三點多,日頭愈烈。這個點的店裡,早已沒了上午的火爆。玻璃推拉門靜靜關著,好久也不見一次響動。

前台小妹坐在工位上昏昏欲睡,張荃把泡好的茶端到茶幾上,時不時看下手機。直到瞥見門外一道熟悉的身影,他才露出笑,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迎了出去。

“叔!”

張明濤不是一個人來的,和他一起的還有幾個張荃曾在電視上看見過的熟面孔,都是許婠曾經的隊友。

“快坐,快坐,我茶都泡好了,就等你們呐。我去喊老板下來……”張荃把人迎進店,說著就要轉身上樓去喊人,卻被張明濤擺擺手止住動作。

“不用,你忙,我們自己上去。”

張明濤這次是剛好路過蓉城,又想著許婠的店開業,這才帶了幾個隊員來捧場。說是捧場,卻並不高調,還特地避開了人多的上午。

“行。”張荃也知道自己叔的性格,沒有多言,指了個方向,“從這裡上去就是,老板在訓練室。”

“嗯。”

張明濤點了點頭,上樓前打量了一圈店裡的環境,這個點的一樓大廳除了他們沒什麼人。張荃感覺自己叔是來監工的,生怕他這個代運營的店長不儘職,欺負許婠似的。張荃不自覺開口:“上午人多,這會兒才忙完。”

他說著,仿佛是為了驗證他的話,玻璃門很快被人推開。

進門的是三個男人,除了走在最後的那個身材相對瘦小,另外兩名約莫一米七八左右,身形高壯,兩人背後都背著一個巨大的長型背包。反倒是那名相對瘦小的男人,是把長包提在手裡的。

張荃挑了挑眉:“多半是專業玩這個的。”

“叔,你們先上去。”說著往門口迎去。

張明濤掃了眼三人的黑色長包,一行四人往樓梯走去時,正好和進店的三人擦肩而過。張明濤注意到,走在最後的男人手裡的包似乎很重,隱約可以看見提包男人的手青筋畢露,也不似外表瘦削。

他收回目光,沒有多想。

上了樓,張明濤很快搜索到許婠的身影。

幾個月不見,許婠的身姿依舊挺拔,就是臉色比幾個月前還差,眼下的黑眼圈被白皙的膚色襯得格外顯眼。

張明濤抿了抿唇,他倒要問問,許婠這幾個月到底在乾嘛。隻是一行人還沒走到許婠面前,“啪”的一聲,店裡突然一暗。

躍層結構的二樓,因為光線問題,白天也開了燈。

“停電了?”

“老板,老板在不在?去看一哈,空調好像也關了。”

“好熱哦,停電了哇……”

變故來得太過突然,許婠暫時擺脫了身旁小孩的糾纏,從訓練室走了出來。隻是還沒弄清楚狀況,就看見了幾道絕不該出現在這裡的身影。

她腳步一頓,脖頸像突然被人掐住一般,一時竟發不出聲。

“你先忙,彆管我們。”

張明濤走到許婠面前,把教育人的話暫時咽了回去。許婠卻好似僵在原地,她的背上泛起一陣涼意,一種不可言說的危機感從腳底升起,激得她寒毛直立,聽覺也在這一刻變得格外清晰。

很古怪,她沒有聽見一樓的聲音。

大腦在這一刻高速運轉,腦中不由閃過這兩天和張荃相處的細節。

他很細心,對外界的感受也很敏感,否則不會每次注意到她的反應,都能及時解釋。這樣一個人,突然停電,為什麼不第一時間安撫顧客?

一樓靜得過分,她甚至聽不見前台走動去檢查電箱的腳步聲。

太靜了。

許婠拿著手機的手不知何時滲出薄汗,目光卻不自覺緊緊鎖在樓梯口。

“啪嗒啪嗒。”

樓梯間突然響起腳步聲,很沉,卻不亂。

許婠的手機無聲翻了個面,屏幕的亮光照出她烏青的眼圈,她的手指無聲敲動著什麼,襯得此時的她表情格外嚴肅。

張明濤隱約覺得不太對勁,他正想問許婠怎麼了,就見對方把手機往兜裡一帶,突然抬眸看向他身後的方向。那是二樓的樓梯口位置,張明濤本能地順著許婠的視線回頭,然而下一秒,他肩上突然被人用力一壓。

許婠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蹲下!”

女人的聲音鎮定又冷漠,讓他不自覺跟著聲音的指令做出反應。隻是還未完成動作,下一秒,一道陰狠的男聲傳來——

“全都蹲下!”

作者有話要說:  打廣子:開小差、注意力不集中,做事三心二意,晃神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