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打盹(1 / 1)

離開了這處民居,蕭融又帶著屈雲滅七拐八拐,終於到了刺史府附近。

雖說刺史府被他們安置成了未來的辦公地點,但真正的大事,還都是在王府當中處理的,誰讓他們人少呢,重要人物都住在王府當中,出了各自的住處就能聚在一起了,用不著多走一段路,非要到刺史府來商議事情。

如今隻有幕僚團住在刺史府當中,他們負責處理那些令人焦頭爛額的小事,這群人閒了這幾年,如今終於重新派上用場了,不管幕僚團們是什麼看法,反正蕭融挺滿意的。

……

蕭融深居簡出,如果出門也是去查看城中情況,快去快回;而屈雲滅每日是一大早就出城去軍營,直到午後太陽西斜,他才會回到王府中來。

這倆人都不會到街上閒逛,因此還是沒幾個百姓認識他們,找了一家附近的茶坊,蕭融進去以後四下看看,然後選了靠窗的一處。

此時紙貴,因此不是所有人都用紙糊窗戶,有錢的人家用絹布,沒錢的人家用麻布,還有些人家直接用木板做窗戶,天亮了把木板支起來,天黑了再把木板放下去。

而這家茶坊比較高級一些,他們也用木板做窗戶,但是窗戶上方還掛了一層草簾子,這草簾子織的較為稀疏,但處理的很好,沒有多少毛刺,放下來既能遮風擋雨,又能透進一些光來,不讓室內太過昏暗。

蕭融盯著被卷上去的草簾子,心裡想著一個詞:極簡原木風。

他忍不住樂了一下,對面的屈雲滅莫名其妙的看著他,蕭融察覺到,輕咳一聲,然後指向斜對面:“大王看那裡。”

屈雲滅聞言,把頭轉過去,發現那邊就是布特烏的免費行醫處。

這地方原來是一家廢棄的飯館,也不知道掌櫃是出事了還是逃跑了,反正沒人要,正好就被蕭融命人收拾收拾,做了醫館。

蕭融還找人掛了個幌子出來,上面寫著回春堂。

……十家醫館八家都叫這個名字,雖然大眾了些,但至少能讓百姓們一眼就看明白這裡是做什麼的。

今日仿佛是第一天開張,阿古色加親自過來了,指揮著大家把東西往外擺,周圍有不少人盯著看,但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問問情況。

因為這群人全都穿著異族的服飾,他們的面色看起來也很不好惹,哪像是大夫,倒像是賭場的打手們。

丹然也在其中忙活,幌子是中原人幫他們做的,另外還有一塊木板,就是由他們自己寫的,在中原生活了三十年,他們都會說中原話,也能寫幾句。

木板上寫的是,每日無償問診兩個時辰,可治頭疼腦熱、跌打損傷。

蕭融看的暗自點頭,一開始步子不能邁得太大,治療最簡單的病症就可以,等以後名聲打出去了,或許他們能接收更加嚴重的病人。

蕭融覺得這一幕很好,屈雲滅卻看得心情無比複雜。

之前蕭融跟他說這個事的時候,他總是很遲疑,蕭融以為屈雲滅是不願意下這個命

令,然而他遲疑的真相是,他根本就沒法下這個命令。

布特烏族的生活不歸他管,打仗的時候他可以一並管理這些人,但在沒有戰事的時候,他根本不能插手布特烏族的事務。

偏偏蕭融還在那裡滔滔不絕,說他身為鎮北王一定要樹立自己的威信,搞得屈雲滅想解釋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最後就隻能閉嘴,寄希望於羅烏能答應這件事。

寄希望的是他,然而得知阿古色加真的答應了,震驚的差點把兵器掉地上的也是他。

他不明白一向不願意和中原人有過多牽扯的羅烏怎麼突然就改了主意,也擔心今日的結果會不像這群人想象的那樣順利。

……

東西都擺好了,畢竟是第一天,今日的坐診大夫就是阿古色加本人,她的徒弟和族人們都在她身後一字排開的站著,所有人的表情都很緊張,然而布特烏族膚色略黑,這就導致了他們的緊張看起來有點像虎視眈眈。

屈雲滅:“……()”

他把頭扭回來,皺著眉的看向蕭融。

蕭融瞥一眼他的臉色,然後低聲道:不必擔心,再看看。()”

屈雲滅頓了頓,重新把頭扭回去,這一看,還真有個病人走過來了。

對方哎呦哎呦的托著自己的胳膊,根本不像其他的百姓那樣警惕,他一屁股坐在阿古色加前面,然後聲如洪鐘的問:“你就是大夫?”

阿古色加:“……嗯。”

“你是異族吧,你這打扮我從來沒見過,你是哪個族的啊?”

阿古色加狐疑的看著這人,胳膊都斷了還有心情閒聊?

她不說話,眼看著這話就要掉地上了,後面的丹然驀地出聲,小孩子的聲音本就尖銳,她還故意的往高裡喊,她身旁的族人差點被她震聾了。

“是啊!我們是布特烏族人,鎮北王屈雲滅的母親,就是我們族的上一任族長,以後這裡就是鎮北王的王都了,那我們也要成為王都的一份子,我們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技藝,就隻能用醫術來回饋這些收留了我們的陳留百姓!”

阿古色加:“……”

屈雲滅:“……”

丹然說這話的時候挺著胸膛,每一句都順暢無比,也不知道在背後排練了多少遍,屈雲滅呆愣的看了看丹然,然後嗖的扭頭,看向蕭融。

把強行入駐陳留城說成是陳留百姓收留了他們,這種話術一向都是蕭融的拿手絕活。

這時候茶湯端上來了,蕭融舀了一勺,一邊喝一邊微笑道:“丹然姑娘很是聰慧,不知她是隨了屈將軍,還是屈將軍的夫人呢?”

屈雲滅:“……”

有些無語,他沒有回答蕭融的問題,而是繼續看向那邊。

阿古色加顯然不知道這些,她的臉色也有些僵硬,而丹然和那個病人一唱一和的,就把免費行醫的緣由和規矩全都說清楚了,完成了自己的任務,那個人才把自己的胳膊遞過去,阿古色加板著臉伸手,在他胳膊上按了兩下,然後哢的往上一抬。

() 他前段時間得了習慣性脫臼,即使什麼都不做,隻是稍微動兩下胳膊就脫臼了,恰好他還是個大嗓門,就被選中來當托了。

當托就是當托,他可沒想到這個婦人真的要給自己正骨,這段時間他算是吃夠了正骨的苦,剛要下意識的大喊一聲,然後他就發現,自己胳膊複位了。

這回他就不是裝的了,而是真的很驚喜的看向阿古色加:“不疼?!居然不疼啊!”

阿古色加不想看他,從一旁的草藥裡拿出一包交給他:“熬成糊貼在關節上,四個時辰後再換新的,換上三次大概就好了。”

這個人連連道謝,歡天喜地的就走了,而他剛走,下一個人立刻補上。

又是差不多的情況,先寒暄,講講自己是怎麼受傷的,又問問布特烏族為什麼擅長治療跌打損傷,無論如何,都能保證周圍的人聽清楚了。很快,布特烏族的具體情況就被這些托問了個乾淨,百姓們臉上的警惕也漸漸消失了。

所有恐懼都是源於不了解,而得知布特烏族不過就是個住在深山中的獵戶民族,每天除了打獵就是硝製皮子,再不然就是撿撿草藥和果子,這生活某些中原人也在過啊,哪座山上沒有山民呢。

中原人害怕的胡人都是遊牧民族,這些民族沒有真正的家鄉,走到哪搶到哪,所以中原人害怕他們,然而布特烏族又不放牧,人家也有自己的根,他們是徹底沒活路了才不得不下山的。

蕭融看著周圍百姓的竊竊私語,覺得差不多到火候了,他摸起旁邊的一塊黑炭,然後順著窗戶往外一丟。

得到信號的簡嶠立刻把耳朵支棱起來,然後瘸著腿閃亮登場。

屈雲滅:“……………”

連你也來湊熱鬨?!

簡嶠:我不是湊熱鬨,這場熱鬨就是我執行的。

……

前面都隻是清粥小菜,接下來簡嶠的台詞才是重頭戲。

阿古色加已經徹底麻木了,她看著昨天還活蹦亂跳的簡嶠一瘸一拐的走到自己面前,照樣不說自己怎麼了,而是先跟丹然聊天。

他上來就問丹然,而且內容跟上一個人問的還能接上:“那你們是因為什麼才沒活路的?”

丹然答,因為三十年前那場大雪。

嘩——這回百姓們徹底激動了。

三十年前的大雪是所有人的共同陰影,而有過同樣的遭遇,就很容易引起共鳴,如今還留在這的百姓多數都是陳留本地人,三十年前他們和布特烏族離得那麼遠,沒想到卻經曆了同樣的淒風苦雨。

這回有百姓湊過去了,他們七嘴八舌的問布特烏族那時候情況如何,有沒有凍死人,本來應該丹然回答,但後面的一個上了年紀的布特烏族婦女受不了了,她也很想跟人聊聊三十年前啊!

她激動的表示,豈止是凍死人,還餓死過好多,她的親生妹妹就餓死在大雪裡了,山上的道路全都被雪覆蓋,他們連出門打獵都做不到,因為出去的人稍有不慎就會迷失在風雪中,族裡準備的

食物又不夠吃(),那時候還有許多老人去自殺⒙[((),就為了把吃的留給年輕人。

真慘啊,聽著的人眼圈紅紅,也開始說自己的經曆,河都凍冰了,他們的衣服不夠多,有人出門撿柴,結果凍死在街頭,瑟縮在家中也無濟於事,因為家裡沒柴沒糧,他們都是城中居民,家裡沒有地,那時候糧鋪漫天要價,尋常人根本買不起,而過了一段時間,糧鋪都關門了,根本就不賣糧,每一日他都能聽到左鄰右舍的哭聲,每一日他都能看到裹著草席的屍首被丟出去。

哎呦,這下可不得了,傷心事被勾起來了,三十年前也不是很久遠的時間,更何況這雪也不是隻下了一年,後來的每年都有雪,隻不過沒有三十年前那場那麼大,越來越多的百姓湊過來,都在說這些年遭受的苦難,這一刻不管是中原人還是布特烏族人,都有種抱頭痛哭的衝動。

如此真摯的時刻,蕭融反而有點著急了,彆光哭啊,來個人把主題升華一下!

偏偏他離得遠,而且貿貿然的出現在其中也不好,好在丹然很給力,雖然蕭融沒給她派發任務,但看著大人們傷心成這個樣子,丹然自然而然的就開口道:“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蕭公子帶來了許多取暖的東西,他還說以後要教大家怎麼盤火炕,蕭公子說今年不會再讓陳留有凍死的人,明年不會再讓淮水之北有凍死的人,我們來行醫也是蕭公子推薦的,他說這是做好事,既能讓我們鍛煉醫術,又能減少大家的病痛,我們一定會好好乾的,這是我們說謝謝的方式!”

周圍聚過來的人一聽,頓時感動的說:“蕭公子是好人啊。”

“大好人啊。”

“我祖父前兩日摔了腿,你們能治嗎?”

……

接下來托兒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還是有人在那聊三十年前的事,不過也有真的病人或病人家屬來詢問情況,屈雲滅歎為觀止的看著回春堂那邊,不過半個時辰而已,回春堂門口就從門可羅雀,變成了熙熙攘攘。

他總算是把頭扭了回來,想跟蕭融表達一下對他的敬佩,誰能想到幾個假病人還能有這麼大的效果呢。

然而等他看向蕭融,他才發現蕭融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

屈雲滅:“……你怎麼了?”

蕭融……蕭融有口難言。

這麼好的時機,特彆能刷百姓好感度的時機,怎麼就被丹然刷到他身上了啊!

他要百姓的好感度有什麼用,百姓都不認識他是誰,屈雲滅才是最需要這些名聲的人!

然而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丹然這小孩一高興起來就什麼都往外禿嚕,本來蕭融還覺得這是個不錯的品質,因為很適合他打探情報,如今他不這麼想了。

……真是成也丹然,敗也丹然。

運了運氣,蕭融讓自己不再關注這個,但情緒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收放自如的,他還是感覺丹然不太順眼。

眯著眼睛,蕭融突然問屈雲滅:“那群人當中,誰是丹然的阿娘?”

他要認一認這位屈夫人,以

() 後找機會去告狀。

……

屈雲滅一愣,他回過頭,又仔細的看了一圈那邊的人,然後才對蕭融搖搖頭:“都不是,阿嫂雖然與羅烏生活在一起,但她幾乎不會出門,這種場合她更是不會過來。()”

蕭融不禁擰眉:總是這樣,會把自己憋出病來的。⒅()_[(()”

屈雲滅也知道這個道理,可他隻是一個小叔子,很多事也是有心無力。

垂著眸,他說道:“自從阿兄去後,阿嫂就變成了這個樣子,他們二人青梅竹馬,感情甚篤,阿嫂始終接受不了阿兄的離世。”

蕭融眨眨眼:“這麼說,屈夫人的父親也是鎮北軍?”

屈雲滅搖頭:“不是,阿嫂的父親早逝,她家原在幽州,有一日流民衝破了她家的宅院,將人都殺了,東西也搶了,阿嫂同她的母親一起逃走,路上卻丟了帶出來的金銀細軟,最後走投無路,沒法再去投奔南方的親人,隻好一路討飯,討到了雁門關來。她們母女二人在官道上餓暈了,是打獵回來的阿兄把她們帶了回來,如此倒成就了一樁姻緣。”

蕭融:“……”

他抿著唇不說話,這姻緣是良緣還是孽緣呢,分明相愛卻又陰陽相隔,丹然都是遺腹子,說明這兩人成婚並沒有多長時間,年紀輕輕便守寡,把自己活成活死人一般的模樣,往後餘生皆在懷念與痛苦中度過,這一眼就能看到頭的日子,真的值得嗎。

雖然這麼想,但蕭融也知道,他不是當事人,就沒有去評論當事人的資格,正因那份感情太過珍貴,所以失去以後才會變得如此痛苦,蕭融沒擁有過,所以他無法理解這種心情。

輕輕歎了口氣,蕭融不再說這個了:“黃言炅也離開有一段時日了,大王手中的那幾封信,如今便可以發出去了。”

他說的是之前屈雲滅便已經寫好的邀請函,邀請那些有實力的親王或軍閥們一同攻打鮮卑,屈雲滅嗯了一聲,沒有發表其他意見。

蕭融看看他,又道:“如此大張旗鼓的商議,鮮卑那邊定是已經得知了消息,大王記得通知留守雁門關的將士們,一定不能掉以輕心。”

提到這個,屈雲滅輕笑:“這個放心,鎮北軍沒有打盹的時候。”

蕭融也笑,隻是他這笑始終不像屈雲滅那麼真誠,他相信屈雲滅帶兵打仗的本事,也相信屈雲滅肅風正紀的能力,但他不相信屈雲滅平衡屬下的水準。

不然他的軍隊在史上為什麼會驟然縮水一半,哪怕打仗輸了,也沒有二十萬人就這樣一夜蒸發的道理,原因隻有一個,他被背叛了,而背叛他的那人擁有不輸於他的威望,因此他才能振臂一呼,就撕走一半的鎮北軍。

蕭融本不欲這麼快就提起這個問題,因為情形不一樣了,很多事不一定會發生,但他還是有些好奇,他想知道屈雲滅是怎麼看待他那些好兄弟的。

“敢問大王,在這世上你最相信的人是誰?”

屈雲滅一愣,在蕭融看來這就是個特彆簡單的問題,也沒什麼敏感的地方,然而屈雲滅偷偷覷了他好幾眼,才謹慎的回答:“高洵之、羅烏、還有你,不分先後。”

蕭融:“…………”

誰問你分不分先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