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01.

主線是工筆動畫, 而美輪美奐的龍宮則是通過剪紙動畫展示出來。

畫風和故事必須相輔相成，龍宮到底用哪種藝術形式表達, 當時他們研究了很久，最後選擇的剪紙。

剪紙藝術是最古老的龍國傳統藝術之一，2006年，剪紙藝術遺產批準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目錄，2009年則入選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唐詩《采勝》寫道：“剪采贈相親，銀釵綴鳳真。葉逐金刀出，花隨玉指新。”說的就是剪紙藝術。

龍宮建築大部分是請的佛山剪紙傳承人薑瑛瑤女士設計的。

佛山剪紙以‘金碧輝煌、蒼勁古拙’的風格著稱, 龍宮的門庭建築、設施都相當華麗，有大量的鏤空花紋, 珍珠放出的光照進這些鏤空花紋中, 海水流動，光影絢麗, 可謂是超凡卓絕，看的觀眾眼花繚亂。

海底的植物等一些零碎物品則是請的南京剪紙傳承人葛炎先生, 南京剪紙線條精致剔透，兼有南北特色，再加上南京剪紙本就很擅長動物題材，所以做這些自然是非常恰當的。

人物形象和動作則有皮影的韻味, 皮影和剪紙本就是姊妹藝術，所以這樣演繹出來也不突兀。

江西洲已經不想在筆記本上記關鍵詞了，他感覺每次低頭都要錯過好多東西。

他有預感, 自己寫這篇影評的時候，得查閱好多好多資料才行。

江西洲不禁露出笑容，帶了點苦澀，但也帶了欣慰。

嘛, 反正這個電影劇情看上去很簡單，自己就先坐下來當個觀眾，好好欣賞這一部國風盛宴吧。

目不暇接的風景，何生被一個魚頭人身的妖怪引入宴會中。

小妖怪告訴何生說今天是龍王的千歲生日，他被一群活潑的魚推搡著坐下，接著旁邊坐下個風度翩翩的儒士，儒士向他作揖，說我就是你救的那條魚，我是龍王的第六個兒子。

何生趕緊回禮，接著龍王六太子就請何生吃宴會上的東西，還給他倒酒。

宴會很快開始，歌舞升平，又是一場視覺盛宴。

經典戲曲和民歌小調改編的配樂，華麗的花調，流暢的平調，江西洲對這塊不懂，但作為外行人，他也從中體會到了享受。

歌舞結束後是變戲法時刻，一個人形的妖怪帶著自己兒子對龍王說他什麼都能變得出來。

龍王的第四個兒子笑著說，那你變蟠桃出來吧。

那個妖怪做為難狀，說海底怎麼可能有蟠桃啊。

他遊了一圈，看到了那邊正在喝酒的何生，過去問道：“人類，你說海底有沒有蟠桃啊？”

何生：“沒、沒有。”

妖怪：“那你說哪裡有蟠桃啊？”

何生：“天上吧……”

妖怪：“哎呀，天上有蟠桃，這可怎麼辦呀，你是讓我去天上嗎？”

何生瞠目結舌。

旁邊的龍宮六太子笑著說：“你彆逗他，他是我朋友。”

妖怪笑嘻嘻地遊回去了，接著從木箱子裡掏出一根繩子往上面一甩，繩子顫顫悠悠直接升到了天上，也不知道升高了多遠。接著他說他年老體衰了，讓兒子順著繩子爬上去。兒子不願意，說這太危險了。他嗬斥了兩句，兒子不情願地順著繩子爬上去了。

何生和其他人一起仰頭望著，感覺新奇極了。

不一會兒，水中慢悠悠飄下幾顆桃子，妖怪很高興，說自己的兒子可厲害了，真的偷到了天上的桃子。然後妖怪將桃子分給眾人吃，何生吃了一口，做出誇張的享受表情——這也是皮影的特色了。

正在這時，繩子突然斷了。

妖怪大驚失色：“我的兒子！”

剛叫完，他兒子就四分五裂地掉了下來。

稍微有點邪典，但因為是皮影，導演也有意削弱了驚悚感，所以整體效果還好，隻是不能細想。

妖怪開始大哭：“我的兒子，我的兒子！為了給你們偷桃子，我的兒子死了！”

何生被嚇得直哆嗦。

接著妖怪將兒子的剪紙（？）裝到了箱子裡，開始借此機會和周圍人討要銀錢寶物。

討到何生的時候，何生也不知道給什麼，隻好將自己的木簪給了妖怪。沒想到妖怪十分高興，說這是讀書人的木簪啊！然後歡天喜地地收走了。

結束討要後，妖怪拍了拍箱子，說道：“兒子，來謝謝各位大爺的賞錢。”

箱子被推開，他的兒子跳出來，笑嘻嘻地八方作揖。

這一幕看的何生倒吸冷氣，宴會裡的妖怪很多也震動不已，字面意義上的震動。

何生低聲問龍宮太子：“這是怎麼回事呀，這是戲法嗎？”

“不算是。”龍宮太子回答，“這兩個父子啊，是榮蚖精怪。”

旁邊直接給了注釋：榮蚖，蠑螈，可斷肢重生，和蚯蚓類似。

哦豁，突然就變成了《走近科學》！

江西洲看的是津津有味，甚至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這一個啊，能在《走近科學》裡至少拍兩集。

“古老山村驚現恐怖怪魚，短肢為何重生，它為何又發出嬰兒的哭聲！真相到底是什麼！”

……略略一想，還真是又搞笑又嚇人。

江西洲這才知道蠑螈和蚯蚓一樣可以再生，前面的小孩顯然懂比他更懂，那小孩用原來如此的聲音對自己媽媽說道：“蠑螈和娃娃魚長的類似，但其實不一樣，我在《生物大全》裡看過。”

現在小孩很多知識面很廣，他們記性又好，知道很多大人都不知道的東西。在特定領域，大人一不小心就被他們給教育了。

這是個很《聊齋》的小故事呀，接著又穿插了些……現代科學小知識？

是個既古典又現代的故事。

蠑螈可以斷肢重生，化為精怪後又能變這樣的戲法，當真是有趣極了。

酷，這部電影真的是太酷了。江西洲想到。

宴會到了尾聲，江西洲四處張望了一番，發現座位上有多了幾個人，其中有幾個手裡拿著奶茶咖啡，有一些沒拿，看樣子不是所有的觀眾都是被免費奶茶咖啡吸引過來的。

哎，這麼好的電影應該用最好的設備去放的，江西洲不禁有些埋怨。

然後他又想到，哈哈，這次那些電影圈的大佬可要翻跟頭了。

很多媒體還跟風嘲笑顧白的電影都是商業電影，結果顧白反手就拍了這麼高質量的衝獎影片。

他對此真的是非常期待。

宴會中，龍王六太子一直在給何生倒酒，何生隻好一直喝，很快就醉倒了。

龍宮的五太子走過來問自己的兄弟：“他就是一個人類，你帶他來這裡乾什麼？”

六太子回答：“他下功夫讀書，但欠缺靈氣和天賦，所以想給他喝仙家的酒，讓他開竅，就當是我報恩了。”

五太子：“原來如此。”

江西洲也點頭，原來如此，那麼這裡的劇情就很合理了。

龍宮太子聽他讀書感覺他考不上科舉，所以助他一臂之力。

鏡頭又轉到何生，何生醉酒後所有剪紙都漂浮起來，剪紙上的顏料在水中被泡開，褪色，顏料在大海中一路上浮，最後纏繞在一起飛到夜空中，又蓬然炸開，化作萬千彩色的雨滴落在地面上。

濛濛細雨中，電影又變回了工筆畫。

過渡地相當不錯，目前看來劇情雖然薄弱但也合格，稱得上老少皆宜。

江西洲在筆記本上寫了幾個關鍵詞。

接下來何生和一群書生進京趕考，他們一路吟詩作對，何生的才華讓大家都驚歎不已，何生自己也不禁有些得意。這些詩詞是請當代文人寫的原創詩詞。

路上出現一個乞丐，乞丐向他們討酒喝，其他考生都嫌棄地躲開，隻有何生將自己的酒分給他。乞丐念了句詩，大意就是酒還不夠。

一個考生說道何生我們快走吧，那人臟兮兮的，惡心死了，彆管他了。

何生聽後怔了怔，然後在他發現他眼中乞丐乾乾淨淨，反倒是那幾個同窗身上臟兮兮的。

何生有所領悟，他微微一笑說不必了，大家如果等不及的話就先走吧，他要和這乞丐一起喝幾杯酒。

考生們便舍何生而去。

“這個乞丐肯定不凡。”江西洲想到。

兩人在花間對酌。

工筆花鳥圖真的是太美了，勾勒精細，顏色富麗典雅，風一吹，更是流動多姿。

接下來又用了醉酒換畫風的方式。

醉夢中何生聽到那個乞丐說道：“想不到你居然能和一個乞丐喝這麼多酒。”

何生喃喃說道：“我們上京乞討功名，我們和你一樣是乞丐。”

說完後何生一頭栽在了酒壇子裡。

自從喝了龍王的酒後，何生就開始口吐妙言了。

栽在酒壇子裡的何生被一隻手拽起來了，何生迷迷蒙蒙地抬起頭，看到那個乞丐正對他微笑著，鏡頭拉遠，乞丐灰色的長袍隨風飄起，袍角無限製延伸開去，翻滾成灰白雲海，他整個人如天地融為一體，飄逸，還很壯麗。不知是他的衣袍成了雲海，還是他以雲海為衣。

“太妙了！”江西洲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這一幕簡直美到令人眼睛發直。

觀眾不少也“哇”了出來！

這神仙的氣度，真的是龍國人夢中對神仙最美好的暢想。

隨著神仙衣裳舒展，整個畫面刹那變成了水墨風！

雖然早知道應該還有其他畫風，但江西洲還是被這迷人的一幕震撼。

水墨動畫！

是水墨動畫啊！

江西洲用力握緊了筆，他甚至感覺自己眼眶濕潤了。

他作為影評人，自然知道水墨動畫的分量的。

此時的觀眾已經不少了。

雖然是環境簡陋且位置不佳的露天電影，但觀眾已經可以和室內電影持平了。

這種獨特的藝術風格，讓他們給自己的朋友發信息，讓他們趕緊過來看。

就這樣一傳十，目前倒也沒到十傳百的地步，畢竟電影才過了一半時間。

何生：“你，你是……”

神仙：“你覺得我是誰？”

何生：“你向天地乞求長生，你也是乞丐！”

神仙：“哈哈哈哈，我彆無所求，是天地賜予我一切，所以這一次，我真的不是乞丐。”

喔，是天人和諧。

這個意境江西洲看懂了。

接下來他們又對了些作者寫不出的禪意台詞，還對了幾句詩，何生回得很妙，神仙對他更滿意了。

神仙牽著何生的手漫步走向雲端。

滿天的雨水環繞在他們四周，漫天的雲給他們分開道路。

“你說天地賜予你這一切，但這不是你法力分開的雲嗎？”

“君子之德風，風至，雲自然就散了。”

江西洲自然而然就想到，喔，何生喝了龍宮的酒後性格有所改變，不再畏畏縮縮了，而是大膽說話。

君子之德風……這話聽著像《論語》裡的。

這句還真是出自《論語》，說君子的德就像風一樣。這句講德行的名言用在這裡結果染上了幾分霸氣，伴隨著為他們分開的漫天雲海，看上去波瀾壯闊的。

哎，顧白是怎麼想到的啊，用水墨動畫展現神仙的風姿，這也太搭了，太美了。

神仙帶著他遨遊四海，何生還看到一些《山海經》中的怪物，接著神仙又講了個山海經怪物裡的寓言小故事，大體還是勸人向善的，倒也並不無聊，和前面一樣屬於有趣的小故事。

他們在雲層上來到了京城，此時正是夜晚，萬籟俱靜，但很多地方卻散發出光芒。

何生問神仙那是什麼，神仙回答：“讀書人在白天忙忙碌碌，難免讓俗事掩蓋了自身的性靈。睡著時什麼都不想，性靈清朗明徹，一顆文心便釋放出光芒，這光會透過七竅照耀出來。京城是讀書人聚集的地方，所以才會有這麼多的光。”

何生聽了後，立刻開始吟詩作對，接著自得地問神仙：“那我現在的光呢？”

神仙笑著回答：“光高一丈，燦爛如錦繡，可高中。但這光不是從你的心上發出的，反而從你的胃裡發出。”

何生聽了後怔了怔，然後露出了慚愧的表情，拱了拱手說：“受教了。”

江西洲看懂了，這說的是何生現在的才學不是真實的，而是龍宮的酒給他的。

接著何生和神仙在雲端上看到了拋下他們的考生，這些考生在山林中被老虎追逐。

何生見狀立刻懇求神仙出手相助，但神仙隻是搖頭。何生再三懇求後被神仙拋下雲端，掉到地上時頭撞到一個石碑後暈了過去。

接下來就進入了最後的京劇畫風階段，何生在夢境中認識了石碑的主人，一個將軍。

這裡和那些壯誌從軍的古詩詞一個走向，‘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快速掠過將軍的一生後，何生能和對方對話了，他懇求將軍的亡靈擊敗猛虎，將軍亡靈答應下來，附著在何生身上找到猛虎，然後是一段非常精彩的打鬥了。

這一段戲曲韻味的動畫非常妙，正如錢家俊老先生所言：“如果你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中國人筆下的動畫人物，就連走路的姿勢都跟外國人不一樣。”

一舉一動都飄逸灑脫，充滿韻味，看得人非常舒服。

打鬥也相當精彩，氣象和神韻都非常京劇，間或也有戲曲的招牌動作，一個字，好；個字，相當好。

猛虎被擊敗，將軍亡靈離開何生身體，畫風重新回到工筆。

劇情到這裡就要結束了。

何生和考生一起進京趕考，到了要進場的時候他卻留下一首詩轉身離開。

此時天高雲淡，風景迷人。

路邊有個少年坐在樹蔭下，何生的目光落在對方頭上的木簪子上。

一個星期前這個簪子還在自己頭上。

何生笑著問道：“要一起去喝酒嗎？”

少年抬起頭點頭：“好呀。”

此時背景音樂是國內知名民族交響樂演奏的曲目，悠揚動聽。

鏡頭拉遠，又是一張絕美的山水圖。

江西洲立刻就看明白了這個劇情：何生認出了那個簪子，這是自己在龍宮送妖怪的打賞，所以那個看起來像人類的少年應該是個妖怪。

何生做出了自己最後的選擇。

電影正片到這裡就結束了。

江西洲心裡滿是震撼。

他坐了一會兒後才恢複影評人的能力：“這部很龍國的電影。”他開始在紙上刷刷寫了，“電影由三個小故事串聯起來，每個故事有一點點關聯，但關聯不多。串聯得很舒服，書生的各種奇遇，南柯一夢，電影名起的也很有意思。”

字幕結束後，彩蛋出現。

何生的一個同窗精神恍惚地從夢裡醒來，另一個考生說道：你醒啦，又夢到你的何生了？

接著通過他們的對話得知，同窗在考試時撰寫了一篇主角名為何生的文章，寫何生放棄功名利祿去當神仙了。這篇文章文采斐然，讓他高中探花。

同窗笑著說：“所以到底是何生的南柯一夢，還是何生是你的南柯一夢？”

江西洲也跟著笑了，這裡讓他聯想到了莊周夢蝶蝶夢莊周。

而且很有意思的是，何生放棄了功名利祿，寫何生放棄功名利祿的文章居然讓這個書生得到了功名。

所以到底是何生的南柯一夢呢？還是何生同窗的南柯一夢？

這一個小彩蛋結束後，字幕重新滾動。

導演：秦弘亮

製作人：顧白

編劇：梁雲心

特彆鳴謝：莊星海，靳才……

背景隔幾秒變幻一張，統統都是精美的國畫，每一張基本上都能找到何生的影子。

所有觀眾起立、鼓掌。

“爸爸，何生最後當神仙了嗎？”

“當了吧，你看這個畫他在天上飄呢。”

“我覺得何生被將軍附身打虎那段好帥啊！”

“我好喜歡，我還想再看一遍。”

“和日本動畫感覺不一樣！說不上來但我很喜歡這種打鬥！”

小孩子的話天真可愛，但能反應出很多東西來。

江西洲在筆記本上寫道：

“四種不同風格的段落被一個書生的奇遇串聯在一起，因為過度得非常自然，所以並沒有混亂感。絕對頂尖的視覺享受，看這部片子時整個人內心都無比平和，同時會升起一股民族自豪感。看，這是我們的傳統文化！

我有預感，這部片子會在國內和國際上都引起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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