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錦衣衛聞言，毫不猶豫的轉身去取燈油。
其餘負責看守的錦衣衛，目光複雜的看著胡宗憲，又看向桌上那張密密麻麻的萬言書。
“抱歉。”
“臣的話有些多，但也快寫完了……這篇《辯誣疏。”
剛才去取燈油的錦衣衛，突然兩手空空的回來。
他沒有搭理胡宗憲，而是對其餘看守的錦衣衛竊竊私語。
胡宗憲皺眉。
他沒有刻意用修為去探聽，否則憑他的境界，在場這些普遍元嬰水準的錦衣衛，一言一行根本逃不過他的感知。
饒是如此，胡宗憲仍然聽見幾個關鍵詞：陸大人交待……放行……小閣老特使……
突然！
負責看守的錦衣衛全部離場！
胡宗憲愣了愣，搖頭苦笑。
這不是他想要的。
如果有可能，他隻想等待皇帝陛下的聖旨，希望聖旨能洗去他背負的汙名。
“胡總督，下官是小閣老的特使，工部侍郎趙文華。”
“我身邊這位，您可以叫他範老板。”
胡宗憲皺眉。
滄桑的臉上，甚至露出一絲痛苦之色。
嚴黨！
嚴黨！
這是他一生都難洗清的汙名！
以他堂堂大明北境總督的身份，蒙冤入獄之後，首先來探望自己的居然是嚴世番的走狗，和一位莫名其妙的商人。
嘉靖朝官場如斯，何其可悲！？
“兩位……有什麼指教嗎？”胡宗憲的聲音多了一絲疲倦。
範離沉默不語。
他知道，趙文華才是嚴世番的特使，自己不能喧賓奪主。
“胡總督！下官接下來要說的話，請你聽好了！”
趙文華滿臉興奮。
此刻他心情大好，能為小閣老辦差，說明他已經攀上嚴黨這棵高枝了。
前些日子在煙波畫舫一擲千金，買下首輔嚴嵩的墨寶《忠字，果然值得！
“請說。”
胡宗憲點點頭。
他的目光隻在趙文華身上停留片刻，便移向了範離。
奇怪。
這個所謂的範老板，胡宗憲確定是第一次見，但卻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範離也察覺到胡宗憲的想法，他索性低下頭，避免目光交彙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小閣老說，胡總督在詔獄辛苦，特派下官來探望胡總督，並請大人暫時忍耐。”
“小閣老正在全力營救胡總督，相信用不了多久，大人就能出獄！”
胡宗憲驚訝抬頭。
沒想到，竟是這種消息？！
嚴世番該是有極大把握能救自己出獄！
趙文華眼見胡宗憲來了興趣，又是一陣添油加醋。
“胡總督有所不知！”
“小閣老剛剛與大楚晉公簽訂一筆大買賣！”
“隻要交易達成，小閣老從此不必為資源發愁。而胡總督您，卻是完成交易的關鍵所在。”
胡宗憲聞言震驚！
“不可不可！”
“明、楚乃敵國！”
“小閣老與大楚晉公做交易，於公於私都是不利。”
“請趙大人回稟小閣老，胡宗憲寧願繼續待在詔獄，請小閣老放棄與虎謀皮！”
此時，胡宗憲竟想起一個人來。
範離。
雲州城外鏡湖旁，兩人相談甚歡，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唉！”
“胡總督莫說昏話。”
“小閣老謀略長遠，絕不可能出錯，胡總督杞人憂天了。”
謀略長遠？
雲州城一戰，那人兵不血刃便奪得城池，那才叫謀略長遠。
胡宗憲仿佛嗅到一絲熟悉的陰謀氣息。
難道，眼前這一幕也是那人的計劃？
不。
這應該不可能。
那人身份尊貴，不可能冒險來到大明。
又或者，他即便身在大楚彭城，也能遙控大明境內的一切？！
胡宗憲久違的感到一絲涼意襲來，這種感覺比他眼看著萬曆撞入魏漢吳三國陷阱中還詭異！
趙文華哪裡知道胡宗憲此刻的心情？
他一邊吹捧嚴世番，一邊將收複雲州城的計劃和盤托出。
等胡宗憲把計劃聽完，臉上已寫滿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丟城失地，未見小閣老著急。
為了達成一場交易，卻能不惜血本將自己從詔獄裡撈出來？
“胡總督，你可要好好活下去啊！”
“隻等小閣老說服陛下，您就能重掌兵權。”
“奪回雲州城，如今大明除非陛下禦駕親征，也隻剩您有能力做到這件事。”
“小閣老說了，他會全力支持您奪回雲州，並保證再沒有太子、仇鸞、曾銑這樣的掣肘，您擁有軍隊的絕對指揮權！”
趙文華說完，還期待著胡宗憲痛哭流涕、千恩萬謝，自己就能回去向小閣老複命了。
然而，並沒有。
胡宗憲沉默著，像是聾了，啞了。
“咳！”
趙文華該說的都說完了，他看一眼身邊的範離。
“範老板，你代表晉公也說兩句？”
胡宗憲聽見‘晉公’二字，猛的抬頭！
嚴世番與虎謀皮，竟把範離的特使帶到大明錦衣衛詔獄來了？！
他眼中還有王法嗎！？
“胡總督，草民範氏商行範哲，負責商行在大明的一切商貿業務。”
“草民的東家便是大楚晉公。”
“請胡總督相信，晉公與小閣老隻談生意，絕不做半點有損大明的行為。”
範離不疼不癢的說著，眼睛卻一直死死盯著胡宗憲的臉。
失望、痛苦、迷茫。
種種複雜的表情在胡宗憲臉上浮現，卻又被強壓下去。
這時候，趙文華又開口了。
“胡總督，下官聽說您入獄後，朝廷查抄了您的全部家產。”
“隻要您攻下雲州城，助小閣老與晉公把買賣做起來，您也是可以從中分一杯羹的。”
“畢竟，您是駐守雲州城最合適的人選。”
胡宗憲聞言，緩緩望向趙文華。
趙文華以為自己說動他了，用興奮和羨慕的口吻道：
“胡總督恐怕還不知道，範氏商行的新產品熱銷諸國，利潤極其豐厚！將來您鎮守雲州城，每年能分到的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您被查抄的家產和這比起來，就隻是九牛一毛了哈哈哈！”
這時，一名錦衣衛快步跑過來，小聲提醒趙文華快些離開。
“好了！”
“胡總督，下官已將小閣老的話全部帶到，請您在詔獄裡再委屈幾天。”
“胡總督一定記住，您的好日子在後頭呢！”
趙文華走了。
範離默默跟在他身後一起走了。
詔獄最深處，胡宗憲坐在桌旁，目光死死盯著自己快要寫完的萬言《辯誣疏。
他表情逐漸麻木，雙手僵硬的拿起《辯誣疏，一點點將它撕得粉碎……
第三更，還債了，休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