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太子將信展開，一行足以傳世的楷書映入眼簾。
“本公率荊楚健兒出彭城。”
“本意，伐無道，除暴明。”
“然紫銅關處，有明相居正屯三十萬兵，使大軍不得進。”
“本公又聞，雲州城高池固，又有萬曆太子親率四十萬兵，使諸軍再難存進。”
“萬曆者，天資高絕、修為精深，且深通兵略，有明太祖遺風。”
“本公於雲夢山外，幾乎喪於其手……凡此種種，竊以為明國氣數未儘，伐明時機未到，諸軍何不早歸……”
萬曆太子將範離的親筆信看了整整五遍，嘴角笑意如綻放的花朵。
他招來鎮北明軍的幾位副將、偏將，把信遞過去讓他們依次穿越。
“嗬嗬。”
“範離的一手楷書倒是有模有樣，孤看他該是苦練過顏體。”
“諸位將軍，你們以為如何啊？”
萬曆話語含糊，也不知是問範離的書法，還是信的內容。
一名作戰經驗豐富的副將，小心翼翼問道：“按這封信的說法，楚軍無法趕到雲州城，城外敵軍孤立無援了？可是，信中有許多對大將軍王您的阿諛之詞，該不會是陷阱，想誘騙您出城作戰吧？”
萬曆聽副將說完，頓時臉色一沉。
“你是胡宗憲的人吧？”他冷冷問道。
雲州城諸將，一部分是與萬曆同行的支援，另一部分則是胡宗憲的部曲。
副將聞言，趕忙跪下道：“末將雲州副總兵湯克寬，末將是大明之臣，並非哪位大人的私兵。”
“哼！”
“敗軍之將！”
“雲州城就是因為有你們這樣的廢物戍邊，才會有先前那場慘敗！”
“速速退下！”
“憑你也有資格在本大將軍王面前建言獻策？”
湯克寬被罵得面色慘白，一雙虎目爆滿了血絲。
比戰敗更恥辱的，便是自己人對他的徹底否定！
湯克寬鐵塔般的漢子，站起身時居然搖搖欲墜。
“末將……告退……”
賬內諸將都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但誰又敢開口勸萬曆太子一句？
突然！
就在湯克寬走出軍帳後片刻，就聽見一聲驚叫！
“湯大人自殺了！！！！”
軍帳內的諸將，頓時亂成一鍋粥。
有人急切對萬曆道：“大將軍王，湯將軍是百戰宿將，功勳卓著，竟因此自殺……”
“閉嘴！”
萬曆怒喝打斷那人。
“敗軍之將，苟活至今已足見他厚顏無恥，早該引頸就戮了。”
一句話，說得周圍幾位偏將面紅耳赤。
他們和湯克寬一樣，也都是雲州敗軍的幸存者。
萬曆太子卻絲毫不以為意。
他又把話題轉移到那封信上，問道：“說說吧，你們對範離這封信的看法。”
有湯克寬的先例，眾將哪裡還不明白萬曆的心思？
尤其是非雲州軍的將領，更不介意趁機拍他的馬屁。
“大將軍王威武！僅憑您的威名，便讓楚軍不敢正視我大明。”
“大戰未開，一路賊軍已被嚇退，此戰有大將軍王統領，我軍必勝！”
“敵人隻剩下城外的孤軍，我等追隨大將軍王建功立業，指日可待！”
一時間，馬屁如潮，哄得萬曆太子連連發笑。
他偏還虛偽道：“孤隻是讓你們評價範離的字，誰讓你們吹捧孤的？少來啊，孤不吃這一套。”
眾將聽萬曆的語氣，分明是十分受用。
一名大膽的將領急忙道：“大將軍王，看眼下的情形，似乎應該出城與賊軍決戰？”
萬曆讚賞的看了他一眼。
沒錯！
這正是萬曆的心思。
守城有什麼出息？
能把城外三十萬敵軍守死？
萬曆太子在雲夢山受挫，不僅沒能招攬三代鬼穀子，更連太子親軍都全部折損。
這段日子，他感覺嘉靖帝看自己的眼神都變了。
除了冷漠，更多幾分質疑，像是要重新考慮太子人選？
是故，萬曆太子急需一場大功勞，證明自己配得上太子之位！
“孤是天生皇者，天子命格。”
“國師藍道行曾經為孤算命，言孤乃是上古帝王轉世。”
“大明皇位，隻能屬於孤！”
萬曆太子越想越興奮，他恨不得離開點將發兵，將城外魏漢吳的三十萬聯軍一口氣全滅了！
恰在此時，軍賬外有人通報。
“啟稟大將軍王，北境總督胡宗憲求見。”
萬曆聞言皺眉。
他一向不喜胡宗憲，隻因對方在大明軍中威望太高，輕易動不得。
“宣他進來。”萬曆冷冷道。
胡宗憲來了。
他仍是垂釣翁的那副布衣老農模樣，但神情嚴肅目光深沉。
雲州城舊部將領們見狀，幾乎立刻要給他下跪！
胡宗憲微微搖頭，示意部將們免禮。
他知道，屬下將領對自己越是禮重，萬曆太子就越發厭惡自己。
那麼，他想說的話就越不可能被采納。
“胡總督來了？”萬曆太子面無表情道：“本大將軍王與諸將正在商討出兵事宜，不知胡總督有何貴乾？”
胡宗憲聞言，心中哀歎一聲。
他聽說自己的愛將湯克寬羞憤自殺，特意過來詢問，卻聽萬曆太子又想出城作戰。
“宗憲懇請大將軍王三思。”
“我軍新敗，氣勢不振。敵軍新勝，氣勢如虹。”
“古人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若我軍繼續堅守雲州城，拖延時日，等敵軍疲敝，再出兵求戰可獲全勝。”
胡宗憲說出這番話，已是做了極大的讓步。
他不再阻攔萬曆太子出城殲敵，隻求他多等些日子。
可惜，萬曆太子根本聽不進去。
太子將範離的書信丟給胡宗憲，冷笑道：“聽聞總督大人是進士出身，也算學富五車。且看範離這封信，戰機就在眼前，孤若不立刻出兵，莫非三國聯軍主動撤走，孤再去追擊？”
胡宗憲一目十行，快速將信看完。
“大將軍王，此信有詐！”
他正想說什麼，卻被萬曆太子揮手打斷。
萬曆指著軍帳角落一具屍體：“胡總督看清楚了，此乃楚軍精銳斥候，特為送這份信而來。斥候營折損大半人馬，好不容易才將此人截殺。他所攜密信，如何能詐本大將軍王？”
胡宗憲聞言皺眉。
他走到慶元的遺體旁查看，果然傷痕累累，可見他最後一戰何等慘烈！
然而，胡宗憲沉默許久，隻緩緩吐出三個字：“苦肉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