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沉默半晌，才道：“若由梵音淨土出面調停，勸明、漢兩國賣糧食給大楚，如何？”
範離心中覺得好笑。
梵音淨土，果然把自己擺得很高嘛！
“若淨土調停無效，又如何？”
青丘聖主皺眉：“怎麼會無效？隻要能讓百姓免遭饑荒和戰爭，梵音淨土的所有聖主都願意出面。”
“九位聖主，九位大乘境，你們是來調停的還是來打架的？”範離諷刺道。
青丘啞然無語。
範離又道：“如果明、漢兩國連九大聖主的面子都不給，又如何？”
“這……若兩國天子坐視無辜百姓餓死，說明他們殘暴失德，根本不配君臨天下。淨土可以將兩國天子擒下，令選賢能有德之人，繼承皇位。”
“哈哈哈哈哈哈！！！！！”
範離聽青丘說完，直接放聲大笑。
他毫不掩飾笑聲中的譏諷，以及對梵音淨土的鄙視！
“我哪裡說錯了？”
青丘性子淡漠，即便被範離嘲笑也不生氣，更不會因私怒對他出手。
範離笑了很久才停下。
“若兩國百姓支持自己的皇帝，也不願意把糧食賣出，又如何？”
青丘聽了連連搖頭：“人性本善，我不相信兩國百姓會如此自私。即便有，也隻是一小部分人，大部分人肯定願意援助無辜的楚國百姓。”
“人性本善？”
範離笑著搖搖頭，他沒有興趣辯論這個偽命題。
“聖人雲，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明、漢兩國百姓見楚國遭災，肯定擔心災年蔓延至本國。百姓們必然大量囤積糧食，致使兩國無糧可賣，又如何？！”
青丘張了張嘴，好半天隻發出一個字：“這……”
百姓屯糧？
這隻是範離的假設，但青丘思來想去，居然完全無法反駁。
範離也知道她不可能反駁自己。
梵音淨土的聖主又如何？
再怎麼高高在上，她也仍然是人，不可能完全擺脫人性。
範離對百姓屯糧的推測，就是基於人性得出的結論。
這不是惡，也不是缺點，隻因為一個最簡單樸素的道理：
生存，是生命的第一需要。
青丘聖主沉底沉默了。
她常年保持無欲無求的超然心境，但畢竟高高在上、尊貴無比。
糧食？
在梵音淨土，即便是沒有達到辟穀程度的低階修行者，也從來不需要為糧食煩惱。
為什麼這種從來不被注意的小事，居然成了範離堵自己嘴的工具？
青丘難得露出一絲惱意。
她沒好氣的看著範離，問道：“你莫非故意危言聳聽，刁難於我？”
範離搖搖頭，轉身便走。
他也不招呼青丘，反正他走到哪裡，青丘必然跟到哪裡。
江山閣。
有一層樓存放了許多書籍資料，本就被範離當成書房在用。
他在書堆中翻找，青丘秀眉微擰，等他回答自己的問題。
“找到了！”
範離翻出一本賬冊模樣的東西，青丘看見書封上有三個字：太平冊。
他將書翻開一頁，並介紹。
“這是《太平冊》，以天、地、人、事為序，記載我大楚立國至今的一切資料。”
青丘默然點頭，示意範離繼續。
“以先帝朝為例。”
“先帝十年，大旱，田畝顆粒無收，至饑民百萬餘。先帝開啟含嘉倉，耗儘倉中存糧，仍未解饑民之苦。”
“先帝二十二年，蝗蟲起，毀田無算，人相食。”
“先帝四十五年，大地動……”
範離一頁一頁的著《太平冊》，青丘安靜的聽著，卻感覺後背陣陣發寒！
這哪裡是太平冊？
簡直是天災冊！
青丘仿佛看見，範離每翻動一頁，就以為著幾十萬、上百萬災民在苦難中掙紮。
她終於忍不住問道：“老百姓疾苦，為什麼不修煉？隻要金丹境就能辟穀，再不用被饑餓苦寒折磨。”
範離聞言，停下手中翻書的動作。
他又笑了。
青丘竟有些害怕他的笑！？
好像每一次範離的笑，都在嘲笑自己，也都預示著自己又錯了？
“我說的不對嗎？修行可增陽壽、去疾病、辟穀、脫凡俗……”
青丘說著說著，自己就停了下來。
範離見她閉嘴，才道：“聖主是否知道，一粒【聚靈丹】價值多少？”
聚靈丹？
青丘努力回憶了半天，才想起【聚靈丹】是最最初級的丹藥，專供初期修行者凝聚靈氣，開啟修煉之路。
作為最初級的丹藥，造價自然高不到哪兒去。
“聚靈丹很便宜，用一株【點靈草】榨出汁液，去其雜質，便可以煉出一枚聚靈丹。”
青丘說著，也有了些底氣。
在梵音淨土，像點靈草這樣的低階藥草幾乎一文不值，與路邊雜草無異。
“如果楚、漢、明三國天子都慷慨些，給全國百姓每人發放一粒聚靈丹，則國人都可以修煉。”
“隻等他們都修成金丹，哪裡還會害怕旱災、蟲災……”
青丘話沒說完，就被範離打斷。
“我大楚登記造冊，有戶籍的百姓大約三億人。”
“大漢約有百姓兩億七千餘萬人。”
“大明人口最多，人口近四億。”
範離笑著攤開雙手。
“假如人人修煉，需要聚靈丹接近十億枚。青丘你告訴我，人間有如此多的點靈草麼？”
青丘張著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再說了，讓三國天子白送十億枚聚靈丹，你以為天子就有如此財力麼？”
青丘咬牙道：“正常買賣呢？你們三國都儘可能多的煉製聚靈丹，讓更多的人踏上修行之路。百姓多疾苦，救得一人是一人。”
範離點點頭，又搖搖頭。
依舊是淨土的思維方式，幼稚的善良，淺薄的理想。
“大漢、大明兩國的百姓，平均一戶的全年收入，隻夠買一株點靈草。”
“我大楚富庶些，一戶百姓全年的收入，能買一株半。”
“一粒聚靈丹，可讓一人進入煉體境一品。”
“你告訴我，從煉體一品提升至金丹一品，達到辟穀目標，這期間需要耗費多少天材地寶？”
用數據說話。
範離是什麼人？
大楚第一權臣？
不！
準確的說，大楚國的柴米油鹽醬醋茶、百姓生活所需的一針一線，都在他腦子裡裝著呢！
“我……錯了？”青丘終於問道。
她那絕美的、沒有任何表情的淡漠臉頰上，不知何時滑落了一滴清淚。
即便是哭泣，青丘依舊面無表情。
範離用一句話做了回答。
“何不食肉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