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1 / 1)

賀歲安原先是用雙手端茶盞的,現在空出一隻手到腰間掏出一張布帕,遞給祁不硯:“我就是隨口一問的……你要不要擦擦頭發?”

他長發還往下滴著水。

祁不硯沒接布帕,僅是看著。

她的手依然停在半空,一雙眼睛很是澄澈望向他:“有人和我說過,頭發濕著太久會對身體不好,時間太長容易犯頭疼。”

“有人?”祁不硯莞爾,終於接下布帕,“誰同你說的,你不是說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這個問題問得賀歲安一愣。

對啊,她不是都忘了?

可剛才和祁不硯說話的時候,腦海裡卻浮現一道模糊的聲音,對方語氣無奈中夾帶著寵溺。

那人好像在說:“以後洗完頭記得快點吹乾,不然容易犯頭疼,到時候,媽媽可就不管你了。”

媽媽。

聽到這個詞,賀歲安莫名感覺自己內心變得更柔軟了。

至於再多的事就想不起來,賀歲安抿了抿唇,似也有些懊惱道:“我也不太清楚,突然想到這句話,所以便與你說了。”

祁不硯“嗯”了聲。

他似對此事不感興趣,一邊拿布帕緩緩拭擦三千青絲,一邊讓她回房休息,說等到晚上,他們要出去一趟,有可能一夜都無法歸來。

賀歲安聽後沒有立刻回房,而是奇怪要做什麼事,居然需要一晚上。她仰著腦袋看祁不硯,希望能從他的表情得知答案。

祁不硯:“你不想去?”

“不是。”她說。

賀歲安又道:“我要去,你去哪裡,我都要跟著去。”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她隻認識他了。

當然是他去哪,她去哪。

也不知祁不硯是信她的話,還是不信,他眉眼彎彎的,眼底卻既無悲無喜,仿佛深藏著一個無法共情的怪物:“我若是要去死呢。”

死。

賀歲安下意識退了一步。

祁不硯仍在好整以暇地擦著自己的濕發。賀歲安忽反應過來似的:“你是在與我說笑?”

他微頷首,將被長發弄濕的布帕收起來:“自然是與你說笑的,活著那麼好,我為何要死,要死也是其他人死,我可不想死。”

賀歲安連連點頭表示認同。

她認為沒什麼比活著更重要了,隻有活著才能做想做的事。

得不到祁不硯今晚要去哪裡的準話,賀歲安懷著忐忑回房,思及他有蠱傍身,即使遇到危險也會找到辦法解決,這顆心漸漸落下來。

趴到床上想入睡,怎麼也睡不著,賀歲安乾脆睜著眼睛看床頂架,無意中發現上面寫著字。

和大周通用的字體不太相同。

她湊到床頂架,仔細看。

無論賀歲安看多久也沒能猜測出這簡短一句話的意思,因為這字像一種很古老的字體,與現在的字一點也不形似,連蒙帶猜行不通。

或許是之前來這家客棧住過的客人一時興起寫的,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意思,她又躺回床上繼續睡覺了,這次倒是睡著了。

雖然開春的溫度有明顯變化,但晚間還是偏冷。

賀歲安是被凍醒的。

她打了噴嚏,鼻尖紅紅的。

牢記這今晚要外出,賀歲安沒耽擱,坐著穿好羅襪、繡花鞋,一起床就摸黑找一件還算厚的披風披上,係好領口,防止有風吹進來。

待賀歲安準備完畢,街上的打更人敲了幾下鼓,客棧也很安靜,她估算此刻應當是亥時了。

祁不硯今晚會在後門等。

她出了房間,輕手輕腳關門。

客棧一樓也沒什麼人了,隻有一個小二在守著,他昏昏欲睡地坐在大門前的櫃台,時而抬頭看看門口,看有沒有人要深夜留宿。

賀歲安在小二抬頭看外面時,小心翼翼地扶著裙裾往後門去。

而祁不硯立於後門旁,看著夜空,不是純粹地看,像是想靠天上的某顆星星來找什麼方向。

晚風撲面而來,她縮著脖子加快步伐走到祁不硯身邊,怕驚動他人,沒開口說話,動手拉了下他,無聲地說:“我來了。”

祁不硯往外走。

賀歲安緊隨其後。

走了大約半個時辰,祁不硯走進風鈴鎮荒廢已久的一處宅子,此處是被風鈴鎮百姓稱作凶宅的地方,他們避而不及,不敢靠近。

對於這宅子是凶宅一事,賀歲安是渾然不知的,隻覺得四周陰森森的,還透著腐敗的氣息。

風聲如人的嗚咽,幾扇破破爛爛的門被風吹得嘎吱響。

她餘光似掃見一抹紅色衣角。

賀歲安停下來。

走在前面的祁不硯也停下來,在月光映照之下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持著一支從客棧房間裡拿出來的蠟燭:“怎麼停下了?”

賀歲安咽了咽口水:“我剛才好像看到有人。”

他眼尾微抬。

“在何處?”

她指向三步之遠的一扇門後:“那裡,一閃而過的,穿紅色衣裳,我一看過去就不見了。”

祁不硯朝那扇門過去,賀歲安匆匆拉住他,臉上的擔心不似作偽。祁不硯看了覺得稀奇,還是第一次有人用這種擔心的眼神看著他。

可也僅是稀奇罷了。

他內心倒是並無太多觸動。

賀歲安偷瞄門後,拉住祁不硯的手掌心出了一層薄汗,被風吹過變得涼颼颼,她緊張著思索道:“萬一她就躲在門後。”

話音剛落,祁不硯長腿一邁,邁了過去,直接推開門,門後空蕩蕩,什麼也沒有,更彆說人了。

“沒人。”

他舉著蠟燭往裡掃了一圈。

賀歲安迷茫地“啊”了聲,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那可能是我看錯了,對不起。”

祁不硯走出來,腳步極慢,服飾的銀鈴還是會有細微的聲音,畢竟他手腳都戴有七個小鈴鐺的鏈子,手中蠟燭忽明忽暗。

他半張臉也陷入陰影。

陰影裡,祁不硯似面帶笑意,五官綺豔:“你的膽子這般小,待會該如何和我下古墓呢。”

賀歲安抓住下墓這個關鍵詞,目露驚詫,難怪要晚上過來,難怪要避開他人耳目。

可下墓一定很危險。

她問:“為何要下墓?”

祁不硯不急不緩攤開手中牛皮紙地圖,上面有簡略的標注:“因為那裡有我想要的東西,所以要下墓,墓穴入口便在這宅子裡頭。”

這張牛皮紙地圖正是他與衛城蔣將軍夫人沈氏做交易得到的,祁不硯替沈氏給李將軍下蠱,沈氏將家傳的牛皮紙地圖給他。

賀歲安糾結:“什麼東西那麼重要,值得你冒險下古墓。”

他突然伸手給她。

膽小如雞的賀歲安立刻意會牽住了,又聽祁不硯似真似假地說:“能救我命的東西。賀歲安,你說這樣的東西到底重不重要?”

與命有關肯定重要。

下古墓也不是不可以了。

細究來,祁不硯當初從淪落到險些要吃人的境地的衛城帶走她,也算是救了賀歲安一命。

如今祁不硯有所求,她也應當竭力相助才是,賀歲安認真想了想,乖乖地跟著祁不硯向宅子深處走,還暗暗下決心要幫他找到,絕對不給他拖後腿。

她鼓起勇氣握緊祁不硯的手:“你是個好人。”

“一定會沒事的。”

賀歲安連續說了這兩句話。

祁不硯像被她逗笑了,先是輕聲地笑了笑,然後控製不住般笑得清瘦的胸膛產生小幅度震動:“原來我在你眼裡是個好人啊。”

賀歲安迷惑,不說話。

他彎腰湊近她。

太近了,呼吸可聞,賀歲安陷入呆滯。祁不硯指尖又繞上了她垂在發鬢的絲絛,繞幾圈再鬆開,如小孩找到好玩的東西。

少年側首問她:“賀歲安,你認為好壞之分到底是什麼?”

賀歲安被問得安靜須臾。

好壞之分?

她其實不知道怎麼回答,隻能由衷道:“我不知道,憑自己的感覺?每個人的感覺不同,理解也有所不同,有時可以不必太在意。”

祁不硯收回手,絲絛從指間滑落,他似被賀歲安這番話取悅了,溫和笑著,卻話鋒一轉:“我們得走了,時辰不早了。”

“嗯。”

*

墓穴入口在宅子後院的古井。

古井深不見底,幽深黑暗,散落在地上的井繩又斷了,賀歲安彎腰撿起斷繩,束手無策看彆處,想找到其他東西代替井繩。

祁不硯端看古井良久,指腹似有意無意拂過古井邊緣的苔蘚,手被弄臟了也沒理。

賀歲安扔下斷繩。

隨後,她探頭看古井。

一隻形狀像蒼蠅,但不能飛,且有十八條腿的蟲子順著井壁爬出,蟲頭紅中帶綠,表皮有不知在何處沾上的粘稠液體,醜陋又惡心。

天生怕蟲蛇的她條件反射躲開,掌心壓到井壁一顆不起眼卻尖銳的石子,割破手,流了點血。

賀歲安放手。

下一刻聽到古井裡傳出奇怪的聲音,一隻一次性能裝下兩人的銅籠從下面升起來,銅籠裡立著一副骨頭泛黃又生長著藤花的骨架子。

它還能動。

骨架哢哢響,抬手打開銅籠門。

賀歲安向來不信鬼神之說,可乍一看骨架像活人那樣能動作,還是產生恍惚了:“這……”

祁不硯伸手到骨架上面的骷髏頭,長指放進去,夾出一條正在蠕動著的黑色傀儡蠱。傀儡蠱一離開骷髏頭,整副骨架便一動不動了。

將傀儡蠱塞回去,骨架又動了。

賀歲安目瞪口呆。

骨架隻是接送來墓穴的人的工具,不會傷人,祁不硯走進銅籠裡:“世上並無鬼神,這幅骨架之所以能動,是因為有傀儡蠱控製。”

“哦。”她眨眨眼。

“你不進來?”他進去後,發現賀歲安還傻站在原地。

賀歲安抬腿進去。

試著踩了踩,感覺還挺結實。

隻是進去不久,銅籠仿佛失控似的直線下墜,古井壁還有不少蟲子往她身上掉,賀歲安頭皮發麻,一躍跳起來,抱住了祁不硯。

她雙手死死地扒著祁不硯的脖頸不放,雙腿架在他腰側。賀歲安除了臉上有點嬰兒肥外,整個人小小一團,此刻就掛在祁不硯身上。

像掛件似的,還軟乎乎。這是祁不硯僅有的感受。

便是此時,井口閃過一道紅影。

銅籠似卡住了,沒再下降,賀歲安回過神來,很不好意思地想從祁不硯身上下來。還沒等她下來,銅籠下面突然多了一個巨大的洞。

出現大洞口之處正是他們踩著的地方,他們直接掉了下去。

“啊!”

賀歲安失聲。

從高處徑直摔到井底,卻沒摔死?當她意識到自己還活著,迅速睜眼,發現井底遍布森森白骨。賀歲安身側也有一具白骨。

她慌忙將白骨推遠點,揉著發疼的肩膀站起來,叫了幾聲祁不硯,沒有得到他的回應,反而聽到身邊驟然響起骨骼轉動的喀喀喀聲。

那些白骨都動了。

白骨的骷髏頭裡都有傀儡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