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1 / 1)

二皇子抬手接住她,他的手微微泛著涼意,盛夏的天氣裡,像是怎麼捂也捂不熱似的,李春晝仰頭看他,正好撞進他垂眸的視線裡。

二皇子坐在太師椅上,眼神平靜如往常,肢體放鬆地舒展,以一種遊刃有餘的姿態等著李春晝像一隻自投羅網的小雀,撲進他懷裡。

李春晝仰頭望著他,一雙會撒嬌會愛人的眼睛盈起笑,一笑起來便像是雨後的好天氣,一張色若春花的臉都在發光,“聽說近幾日朝廷忙著科舉,還以為二爺肯定忙得不願意見奴了……”

她不再提要見簡候的事,隻捧出一張惹人憐愛的笑臉。

二皇子輕嘲般笑了笑,說:“科舉的目的,並不僅僅是為了選賢任能,更是為了用名利二字將大部分人拴在這四書五經當中,為了大梁的江山永固……爺去不去有什麼區彆?”

二皇子瞥了她一眼,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李春晝柔軟的臉頰,回憶起屬下報告上來的事。

昨天晚上一共兩撥人要來春華樓抓人,一是簡候忽然就要調用皇上賜給他的五百金吾衛,但命令在傳到軍營之前便被他的人攔下,二是一夥客商和公子小姐們在宵禁以後公然上街,在春華樓門前被巡夜的武侯攔下,如今還被關在衙門裡,今天在來春華樓之前,二皇子便已經見過簡候,對方吃了昨天晚上那一虧,態度溫和地跟二皇子商量今天要在春華樓帶走一個人的事。

二皇子垂眼看著李春晝,看到她又黑又長的睫毛眨得很快,臉頰因為剛才的跑動微微發紅,看起來熱乎乎的,很柔軟,二皇子忍不住用一隻手把她的臉捧起來揉捏了片刻,說:“你身邊那個侍女,叫做池紅的那個,朝廷的人今天需要帶她走一趟。”

雖然聽上去像是商量,但是二皇子說出這話來時的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更像是簡單地通知她一聲,李春晝臉上完美的笑容凝固片刻,轉瞬便恢複了原樣,她不再望向二皇子,而是低著頭,說:“二爺……如果我不想讓她走呢?”

二皇子沒想到她會頂撞自己的要求,輕撫在李春晝臉上的手掐住了她的下巴,強迫李春晝抬起頭來,不允許她藏起臉上的神色。

二皇子臉上看不出喜怒,輕輕睨著李春晝暗藏不滿的眼神,神態讓人捉摸不定。

“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他好像真的不理解似的,雖是這麼說著,眼神裡卻沒有太多責怪的意思,像是在看一個過分執拗淘氣的孩子。

二皇子逗貓一樣輕輕撓著她的下頜,像是安撫一樣,說出的話裡威脅的意味卻不減,“春娘,我不缺奴才,我喜歡能給我幫上忙的聰明孩子。”

李春晝用兩隻蔥白的手抓住他撐著自己下頜的那隻手,沉默地把臉偎進他掌心,然後抬眼看著梁長風,動作柔順,眼神裡卻沒有妥協的意思。

二皇子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打個巴掌再給個甜棗,說:“送你的那隻貓喜歡嗎?花魁大選結束以後,就帶著它住進王府來吧。”

大梁有明文規定“良賤不得為婚”。凡是花街柳

巷裡的女子,無論是名妓,還是底層的妓女,大多落不到一個好下場。

這些紅顏薄命的女子裡,有的是出自賤籍便隻能操賤業的姑娘,有的是良家子被拐誤入風塵的,更有原本是官家小姐,因為父兄犯錯被牽連的,春華樓在整個平康坊裡已經算是一個不錯的歸屬,至少不會被隨意打罵,樓裡的姑娘們也能自己選擇是否賣身。

但是隻要是樓裡的姑娘,就不可能被當做正妻娶回家,最多當個妾。所以便有一些達官顯貴們會在家外買處宅子,再拿黃金替心儀的姑娘贖身,安置在外面當個“彆宅婦”。或者更簡單的,不贖身,讓她還住在青樓裡,但是每天給老鴇幾貫錢當做“買斷”,這個姑娘就不接待彆的客人,專門侍奉這位貴客,二皇子養著李春晝,便如同最後一種,隻不過李春晝身上還擔著充當他耳目的作用,因此日常與她往來的那些清客,二皇子從不計較。

李春晝沉默地看著二皇子,不知道究竟是誰讓他改了這麼多的主意,但是她忽然就覺得——好沒意思。

從昨天親眼見到趙娥死亡開始,李春晝便對這一次輪回開始興致寥寥。

這是她第一百二十一次經曆這一個月的輪回。

第一次,她以為自己經曆的一切都是夢,卻發現現實中的一切都跟夢裡如出一轍;

第三次,她開始利用輪回練習琴棋書畫;

第六次,她發現了玩家的存在,意識到自己能看到他們的對話框;

第九次,她注意到紅豆每次都會慘死,然後殺死誤入後山的玩家,她開始插手子副本;

第二十次,她突然意識到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小啞巴竟然不知不覺長得這麼高了;

第三十次,她放火燒了春華樓,然後對著神情驚恐的眾人歇斯底裡地大笑;

第六十次,她學會了玩家使用的那套文字,摸清了這個世界上三個子副本;

第九十次,她有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大膽想法;

第一百二十一次,看到簡候給齊樂遠發消息時,她克製不住地露出笑意,以至於指尖都在情不自禁微微發抖。

李春晝從小在煙花柳巷長大,看著李媽媽一步步把春華樓發展成盛京城裡數一數二的青樓,她清楚地知道這個世界究竟有多麼殘酷,所以她其實是會順勢而為的那種人,也並不介意利用一些微妙的潛規則,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李春晝很早就明白,這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人,都隻是柴而已,隻有最頂上的那一部分人,有資格成為火。

隻有站在高處的人,才不用在乎規矩和束縛,才可以做自己。

所以她攀附著二皇子生存,但是一次次的輪回,走不出去的時間,早已在她薄薄的精致皮肉下,埋下了一顆古怪的種子,這枚種子在她身體裡日複一日地生長,有時李春晝甚至能聽到自己的骨骼咯咯作響的聲音。

“我從八天前開始,總是斷斷續續地做夢,”李春晝坐在二皇子腿上,卻不看他,而是眼睛無神地注視著前方,喃喃地說:“夢見

自己變成一隻鳥,在天上漫無目的地飛,一直飛,飛啊飛,一直飛到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但是醒了以後,我又變成人了……”

李春晝歪著頭,張開手掌,把手指分到最大,好像在回憶穿過雲朵時的感覺。

她頭靠著二皇子的胸膛,用臉頰貼他裸/露在外的一小部分皮膚,神情呆呆的,兩個人就以這種詭異姿勢抱在一起,梁長風不算一個溫暖的依靠,但是李春晝不在乎了,她甚至不在乎他究竟會怎麼看待自己了,隻是說:“我以前很容易開心,但是……我現在已經不記得那是多久之前了。”

“二爺,你聽沒聽說盛京混進了妖祟?”李春晝臉上露出一個微笑,帶著山雨欲來風滿樓般的平靜,忽然就轉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話題,她的眼神是鬆弛的,像是熬了一整夜後已經集中不了注意力,但是裡面又透出一股帶著惡意的期待,帶著壓抑已久的瘋意。

二皇子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臉上的神情,眼裡有玩味和詫異,像是突然發現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她一樣。

李春晝忽然天真爛漫地一笑,問:“二爺,你見過會說話的雞沒有?”

她把麗麗抱起來,拍拍他的背,說:“麗麗,快跟二爺說句話。”

齊樂遠猜不透李春晝的意思,有些懵逼,但是在李春晝的再三催促下,他猶猶豫豫地清清嗓子,說:“那……那個……你好?”

二皇子一向古井無波的完美面具也有了一絲龜裂,他猛地瞪大眼睛,警惕而危險的目光死死釘在齊樂遠身上。

李春晝突然燦爛地笑了。

二皇子的驚訝不過外露了片刻,很快他便重新恢複了冷靜,製止了握著刀欲要上前的劍一,這幾日以來發生在李春晝身邊的種種怪事二皇子不是不知道,但是他一向願意給她很大的自由,隻要李春晝安全活著,他並不會反複管束。

李春晝也像是惡作劇過後便滿足了一樣,臉上重新掛上一如既往乖巧柔順的笑,溫聲說:“是哪位大人要來抓人嗎?奴知道了,不會攔著他們的,隻是能不能把池紅帶走,就看他們個人本事怎麼樣了。”

二皇子一言不發地打量著李春晝的臉,神色莫測,他居於高位,自上而下的用審視的目光去看待她,就算不言語,那種目光裡依舊透出批判和規訓的意味,李春晝仰頭看著他,看到梁長風瞳色淺淡,但那雙丹鳳眼卻像深淵一樣吸著人的視線。

二皇子最後依舊抬起手,並不在意剛剛發生的一切,反而像是對李春晝的興趣更加蓬勃了一般,用指節輕輕蹭了兩下她柔軟的臉頰。

望著李春晝錯愕起來的一張小臉,梁長風嘴角露出愉悅的笑意。

二皇子從小就意識到自己與其他人不一樣,最開始是太後過世那年,當兄弟姐妹們都在靈堂裡哭泣的時候,梁長風隻是漠然地看著,直到皇後在人群中看不到的地方狠狠扭了他一下,他才跪下來擺出悲愴的表情,任由大滴大滴的眼淚滾落下來。

前十年的人生裡,他一直這樣偽裝著,他做的最過分的事,無非就是訓練自己的狗去捕捉麻雀,以此取樂,他一向善於偽裝,除此以外,沒有彆的超出過世俗常理的事。

光陰像平靜的溪水一樣,緩緩淌過他的生命,梁長風蹲下來看著麻雀屍體時,會聽到微風從胸膛當中那個空洞裡穿梭而過的聲音,每當這個瞬間他就會知道,自己有病。

就在屋裡兩人僵持不下時,門外傳來一道暴躁的聲音:“狗奴才,誰給你的膽子攔著小爺?裡面那是我哥!爺憑什麼不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