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見他安靜不語,李春晝抱起身邊亦步亦趨的小土雞麗麗,仰頭笑眯眯道:“阿寶,多虧你剛才扮紅臉,省了我好些事。明天的琉璃盞我去不了了,但是我這兒也有件好玩的事,你要不要來?”

宓鴻寶眼睛一亮,爽快答應下來,將原先的安排想也不想地拋在腦後。

兩人三言兩語約好,李春晝點頭,轉身便要走,宓鴻寶卻又莫名其妙地拉住她的手腕,李春晝回過頭疑惑地看著他。

“我……我送你回房間。”宓鴻寶正處於變聲期,說話像鴨子叫,即使如此,他依舊定定地看著李春晝的臉,話裡不舍和不好意思也很明顯。

李春晝眨了眨眼睛,笑道:“好啊。”

從春華樓上到後院李春晝的房間,也不過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宓鴻寶看著她走進房間裡以後才轉身離開,隻是步子又緩又慢,像是在期待什麼。

有人喚住他。

當聽到一聲“阿寶”時,宓鴻寶就屁顛屁顛地就回頭了,臉上再清楚不過地寫著——我就知道你會叫住我!

李春晝看著他恨不得翹起尾巴三百六十度轉一圈的模樣,有些發笑,她抱著一件雲白外衫出來,墊著腳幫宓鴻寶披上。

李春晝幫他係好喉結處的暗紅色係帶,叮囑道:“夜裡寒露重,你先披著我的衣裳。”

宓鴻寶下巴隻要一動就會碰上她烏黑的發絲,李春晝身上的香味絲絲縷縷地往他鼻子裡鑽,宓鴻寶感覺鼻腔微微發癢。

周圍的環境不算特彆寂靜,但李春晝依然聽到宓鴻寶心跳跳得特彆大聲。

宓鴻寶猛地一下子俯身,把李春晝擁進懷裡用力抱了一下,沒輕沒重的,李春晝被他嚇了一跳,半晌後才慢慢摸了摸他埋在自己頸邊的腦袋。

宓鴻寶一副很高興的樣子,即使在夜裡,那雙眼睛也明亮至極。

李春晝目送他往樓上走,剛回過神,就看見一個並不是小院裡的侍女往自己面前噗通一跪。

黑燈瞎火的,李春晝看不清她的臉,但看到了站在侍女身後一動不動的池紅,她伸手示意池紅先不用過來,然後李春晝輕聲問:“你是誰?為什麼在我院子裡?”

那名年紀不大的小侍女想要撲上前抱李春晝的腿,又有些放不太開,最後隻是膝行了兩步,如泣如訴地說:“姑娘,求求你收留我吧,我不想在樓裡賣身,隻要你能給我一口飯吃,在你身邊做牛做馬我都願意!”

齊樂遠聽了這漏洞百出的話,倒是伸了伸腦袋,要是沒猜錯的話,這名侍女也是玩家,就是這手段太粗劣了些,演技也差,不知道能不能騙過李春晝。

侍女說完這番話以後就安靜下來,等著李春晝的回應,池紅始終面無表情地低頭站著,李春晝盯著侍女看了片刻,幽幽歎了一口氣,“今天找上門來的貴客可真是不少啊……”

侍女緊張地抬頭看著她,李春晝已經扭頭吩咐起池紅:“給她找個住處吧,對了……”

她又轉頭看向鵪鶉似的跪在地上的侍女,“站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侍女又驚又喜,怯生生地回話:“奴婢叫明香。”

齊樂遠對了對群裡的人名,果然是玩家,他在心中暗暗感慨,李春晝人雖然不傻,可到底是婦人心腸,居然真的什麼人都往身邊放,唉,女人果然就是這樣。

大概是一天過得真累了,李春晝揉了揉眼睛,打著哈欠說:“以後不要自稱‘奴婢’了。”

她隨意擺了擺手,示意池紅把人帶走,又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今天中午我帶回來的那個叫紅豆的丫頭,你不用插手她的事。”

池紅乾淨利落地應下,帶著明香離開小院。

房間內,李春晝點亮床邊的油燈,懶洋洋地往拔步床裡一靠,毫無形象地甩下木屐去,又招招手,把始終安靜站在黑暗中的李折旋叫過來。

齊樂遠已經打了好幾個哈欠了,蹲在地上馬上就要睡著,這時候才忽然想起來,對奧,還有這小子,他怎麼又進來了?

李春晝這次沒有把齊樂遠扔出去,今天從早到晚,先是經曆了樓上死人、跟穀夌凡鬥嘴、去梨香院買人、東西市打探消息,回來以後又見了宓鴻寶、錢朝新、賣花商販、明香,李春晝累得眼睛都要睜不開了,也就遺忘了齊樂遠的存在。

李春晝聲音低低地說了聲“過來”,為了平視她的臉,李折旋跪在床邊,定定地注視著李春晝的眼睛,他的眸色濃黑,瞳孔和虹膜沒有太強的分界線,注視久了,難免會有種凝視深淵的感覺。

“乖孩子,”李春晝捧著他的臉,“今天吃飽了嗎?”

李折旋注視著李春晝的目光其實很嚇人,濃黑的瞳孔一動不動,像是在盯著注定屬於自己的東西,帶著股難言的詭異感。

齊樂遠懷著一些曖昧難明的心思,還想再聽聽他們說了些什麼私房密語,但是今天的困意來得太過洶湧強烈,眼皮像是墜了千斤重,按照與他意誌相反的方向一點點落下來。

意識沉入黑暗前的最後一秒,他看到李折旋爬進床中,像一灘水,將李春晝整個包裹進懷裡。

***

紅豆是連夜跟著自己的爹娘從春華樓跑出去的。

她翻過並不算高的院牆,外面是等著接應她的弟弟,當年王紅豆被賣進戲班子裡時他才十歲,現在都十七八了,長得比王紅豆還高出一個個頭。

弟弟的模樣跟自己記憶中有些不同,不像當年的那個孩子,而是更像一個男人,他看著王紅豆的目光讓她有些微微的不舒服,在戲班子裡生活了這麼多年,王紅豆對這樣的目光再熟悉不過,那是黏膩的、帶有打量意淫意味的目光。

儘管心裡有些不舒服,眼皮也一直在跳,但是一旁的爹娘一個勁兒地在催促,王紅豆還是從牆上跳下來,王耀祖幫她卸了力道,畢竟是逃跑,王紅豆壓低了聲音,說:“賣身契還在他們手裡。”

一家三口卻是連賣身契都不在乎了,他們急匆匆地拉著王紅豆的手腕就要跑,一切王紅豆設想中一家團圓、抱頭痛哭、相互安慰的場面都沒有發生,擺在她眼前隻有王耀祖粗魯倉促的動作和父母眉眼間克製不住地流露出來的喜悅。

直到跑出了花街柳巷,到了春華樓的勢力範圍之外,王紅豆一直緊繃的神經才微微鬆懈下來,她這時候才有餘力思考,回想這場兒戲一般的逃跑——春華樓隻讓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看管她,這才給了王紅豆順利逃跑的機會。

越是細想,就越能察覺到其中不對勁的地方,父母拽著她的手用力到讓她手腕發疼。

這種力道不是擔心她,倒更像是怕她會返回,中途跑掉。

周邊的黑暗像化不開的墨,四周漆黑一片,就連遠處的雲也是黑色的,王紅豆一瞬間根本分不清是雲是山還是浪,黑壓壓的東西像是要一下子拍下來。

一股詭異和心慌的感覺升騰起來,王紅豆牙齒發顫,害怕地叫了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