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第6章

田大夫神情才緩和一些,沉聲道:“反正老夫隻能治到這,他身上的傷口,老夫也替他包紮上了,腦袋上的腫包,我也給他擦了藥酒,若是後續,傷口沒有發炎,他亦沒有發燒,應該性命不會有大礙,老夫給他抓一些藥,他終究是嗆了一些水傷著內裡,還得喝些湯藥養養內裡,你們也熬一些薑湯給他,免得他體虛發寒,剩下的,你們自己看著辦,這失憶一事,隻能看他自己何時能想起,老夫也沒有辦法,銀兩的話,加上幾副藥錢跟,老夫收你們二兩吧。”

王秀花毫不猶豫地掏出二兩銀子塞到田大夫手裡,哪怕這二兩銀子是她賣好十天包子的純利潤,她自己看病抓藥從來沒有花過二兩銀子這樣的巨款,田大夫說多少便是多少,她怕田大夫生氣。

等田大夫走後,王秀花跟馮大嬸他們面面相覷,主要是不知道該拿這個男人怎麼辦,都不記得自己是誰,自己家在何處,又受傷嚴重的人,他們也沒法把他送回他自己家,蘆圩鎮的人還有隔壁兩個村的人,他們都認識,很明顯他不屬於這幾個地方,不知是打哪來的。

馮大嬸瞧見那男子還直勾勾地盯著秀花,當機立斷道:“秀花,你一個沒出嫁的姑娘,不能留他在你這裡,會汙了你的名聲,我們去告訴村長,讓村長給他尋個去處落腳,等他養好傷之後,他一個成年男子,有手有腳的,總有辦法養活自己的,不用我們操心那麼多,他若是一個好吃懶做的人,那我們更不會管他。”

“馮大嬸說得有理,就按馮大嬸說得辦。”王秀花也不想留對方在她家,他是一個不知好壞的陌生男子,四肢健全,等他傷好之後,他可以乾活養活自己,蘆圩鎮有些人家常常需要人手乾苦力活重力活,比如幫忙犁田,幫著打坯,反正隻要肯勤奮吃苦,人是餓不死的。

馮大嬸又支使王大叔把這事告訴村長,把村長叫過來,讓村長安排。

那男子一雙眼如同碧水深潭一樣幽深,隻盯著王秀花,她都被盯得有些發毛,不過他一開口說話,那種幽深的感覺又沒了,語氣帶有一絲緊張,眼神流露出無辜:“你……你是不是要拋棄我?”

“我沒有要拋棄你,你我本來就不相識,我們隻是想給你尋個好去處讓你好好養傷,待你日後想起你家在何處,你便可離開。”

“你就是要拋棄我,你剛剛說了你不會拋棄我的。”

一個成年男子突然像要不到糖的三歲小孩一樣委屈地控訴她,一張嘴撅得仿佛可以掛一個葫蘆在下面了,隻不過王秀花得想著自己的名聲與清譽,她此時沒有嫁人的想法,但不代表她喜歡被人指指點點,這古人的迂腐與種種規矩教條下,她不得不謹慎,不想成為那個被議論的人。

況且她也沒有那麼大的善心,這人於她而言就是陌生人,她做到這份上,絕對是問心無愧了。

男子忽然開始啜泣起來,低下頭不讓彆人看到他哭的樣子。

馮大嬸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讓她不要心軟,免得後患無窮。

一大早的,有村民過來買包子,見沒有包子賣,她家的門又沒關著,進來想問幾句為何今日不賣包子,村長也很快被請過來了,不過一會兒,她撿了一個溺水的陌生男子,男子又不記得自己是誰,家在何處的消息很快就傳遍整個蘆圩鎮。

其他人聽聞後也趕到她家,住在蘆圩鎮大多是世代住在這,村子的人都互相熟悉,突然來了一個陌生人,大家覺得新奇一定要過來看一眼,,眼見為實。

她家院子裡,屋裡屋外都站滿人了,窸窸窣窣的,村子裡的人低聲細語地議論起來,因她從小住在蘆圩鎮,住了二十年,所以沒人懷疑她跟那男子有不清白的關係,大家都在議論那男子究竟從哪裡飄過來的,蘇河可是經過好十幾個大大小小的村莊,聽說始端是一個叫陸巷村的村子,離他們蘆圩鎮老遠,去騾車過去都要個兩天一夜。

村長很快做了決定,讓男子住在蘆圩鎮裡的祠堂裡面,祠堂那邊有空的房間,大家有盈餘的吃食,輪流給男子送飯即可,村長也讓讓人給男子送出一些乾淨換洗的衣服,此事就這樣決定下來。

那男子隨著村長他們過去祠堂,應該說是他被趕著過去的,馮大嬸他們催著他趕緊過去,說祠堂是一個更好的地方,他每走一步都會回頭看她,那雙眼哭得紅紅的,樣子十分可憐,他穿上的鞋子都是她爹爹的鞋子,她爹爹走後,所有人都勸她把東西都燒了,不過她不舍得,基本上她爹爹跟娘親的東西都沒怎麼動過,房間裡還保留原樣。

王秀花很快收回視線,村子裡的祠堂比她住的一進宅院還要堅固亮堂,是前幾年有一個在蘆圩鎮出生的富商出錢建的,建得特彆好,幾乎是蘆圩鎮最富麗堂皇的地方,完全可以遮風擋雨,都說一個村子的祠堂是門面,是村子富裕的象征,也是村子裡最神聖的地方,隻有祠堂是金貴無損的,供奉的佛祖菩薩還有祖先才會保佑他們整個村的人衣食無憂,財運亨通,庇佑著村子裡的人。

在村子裡的人都走後,她家一下子就空了,而王大哥跟著田大夫過去拿藥,拿好的藥這才拿過來,王秀花剛想說什麼,王大哥就開口說這藥,他們家負責熬藥,然後給那人送過去,省得她跟那男子接觸,不知是不是馮大嬸已經叮囑過他了。

王秀花感激地看向王大哥,“王大哥,真是辛苦你們了。”

“不辛苦,鄰裡之間應該互相幫助才是,你看你,每回我家剛子跟你討包子,你從來都不拒絕,你家的包子,剛子是從小吃到大,他是被你家包子養大的,這點小事,不值得說謝,你看你也折騰半天了,你忙你的吧。”

王大哥口中的剛子是王大哥的大兒子,今年六歲,王秀花笑著把王大哥送走後,她才關上門,忽然想起她醒的面粉,過去一看,醒過頭了,這面粉有些發酵過度的味道,不過也不能浪費,她揉了揉,揉成團,將裡面多餘的空氣排掉,開始做無餡的饅頭,今日份吃食就是這些饅頭了。

她吃過幾個含有酒味的饅頭後便回屋歇息了,她今日也累慘了,她不去想那個失憶的男子,村子裡的人肯定不會讓他餓死的,這會兒是八月份,最是炎熱的日子,他也凍不著,於是她很快就睡著了。

這一睡便是三個時辰,天沒亮就起來乾活的她一般賣完包子也會開始補覺。

等她醒來,又到傍晚了,即將天黑,橙黃色的餘暉隻餘下一點點,空中飄著幾朵雲,涼風吹來,帶走白天的餘熱,日暮西山,蘆圩鎮也安靜下來。

王秀花想著今日吃什麼,趁著天還沒徹底黑下來,她準備到她家菜地裡摘一些菜,一打開她家前門,有個人坐在她家門口,把她嚇一跳,跨出去的腳後退一步,待她看清楚坐在她家門口的人後,她忍不住皺眉。

“你怎麼在這,你不是應該在祠堂嗎?”

“你拋棄我。”

他蹲坐在木製門檻上,雙手環抱著自己,回過頭委屈地控訴她,似乎有些哽咽,像足了被拋棄的小孩子,可他不是小孩子啊,其實也不對,他都不記得自己叫什麼了,腦子裡沒有三十幾年的記憶,認知完全空白,也可以說他是隻有今日一天記憶的小孩子。

“你快過去祠堂那邊吧。”

“你為什麼要拋棄我?”

王秀花覺得此時自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通,頓時有些無言,也不知道他在這裡坐了多久,她隻好再重述一遍他們互不相識,她隻不過把他從水裡撈出來而已,他不應該纏著她。

那人不接話。

王秀花不管他,關上門就過去地裡,她家的菜地離得不遠,走十幾步就到了,她瞧著地上的光影,那人的影子跟她的影子有所重疊,她曉得對方在後面跟著她,這人高大,他走在她後頭,他的影子幾乎罩住她的影子。

天色已晚,村子裡的人大多各回各家了,天黑了看不見,乾不了活,這油燈跟蠟燭都是需要花錢的,平民老百姓舍不得這份錢,大家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小路上隻有他們兩個人的腳步聲,安靜得很。

他亦步亦趨地跟著,她能明顯感覺到對方離得很近,約莫隻有一步兩步的距離,王秀花有些不耐煩,不明白這人想乾什麼,真想纏上她不成,又不是聽不懂人話,她拔了今日要吃的菜還有明日包包子要用到的白菜後,想回家時見他還跟著她,她忍不住轉身面對他,不滿道:“那個誰,你彆再跟著我,村長都讓你住祠堂了,我家還沒有祠堂寬敞明亮,你跟著我乾什麼?”

即便是這樣的天色下,她依舊覺得自己有被盯著的感覺,他的眼睛亮得跟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