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妖怪渾身是傷, 狼狽地躺在祭台上。玄奘站在他們旁邊，昏黃的火把照亮他英俊立體的側臉。

村民們三五成群依偎在一起，驚恐地望著玄奘。

陳澄陳沐兩兄弟把家眷護在身後, 他們萬萬沒料到這幾個和尚比靈感大王還厲害, 家裡的女眷給和尚們下了迷香，這回他們還有活命的機會嗎？

人都到齊了, 玄奘上前一步，慢吞吞地開了口。

“用童男童女的命，換一年的風調雨順, 聽起來是個好買賣。兩個幼童才值多少錢, 把他們賣了才能換幾兩銀子, 哪比得過陳家莊幾百戶人的衣食富足來得重要！”

玄奘嘲諷地笑，“這交易聽起來不錯，可你們邁出這一步, 還能算是人嗎？”

通天河水浪滔滔，玄奘微微回頭，透過漆黑的夜色往河裡望。

“那些孩子被沉進河底，你們想想, 他們當時有多害怕呢？一個個細皮嫩肉的小孩子，被妖怪生啃了。如果先啃頭, 死的快一點, 還能少遭點罪。如果先啃胳膊手腳, 他們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吃掉，不管怎麼哭喊、求救, 父母親友，村裡的長輩也不會來救他們……你們聽，這河水奔流的聲音像不像那些孩子在哭訴求饒？”

夜風呼嘯, 真的像是有人在哭，有的村民害怕地往後退，有的村民失聲痛哭，喊著自家兒女的名字，訴說著自己的悔恨。

玄奘把紅衣妖怪從地上提起來，“諸位看看吧！這位就是你們最崇敬的靈感大王！呼風喚雨對他來說是小菜一碟，幫點小忙就能換來一對兒童男童女打牙祭。對他來說，這真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這項交易從最開始就是不公平的。

不過公平與否也不太重要，畢竟你們拋卻人性，選擇和妖魔為伍，公平又算得了什麼！”

玄奘捏著靈感大王的脖子，手指越收越緊。靈感大王滿身的傷，根本無力反抗。他心裡有點慌了，“放開我，放開我……熊霸天呢？那個黑熊精呢？我要見他！我們是……唔！”

玄奘不想讓他說出更多的東西，不想讓這些村民聽見更多細情，他毫不猶豫地給妖怪兩拳。

“你不要挑撥，熊霸天隻能聽命於我。他有時候是不太聽話，但是沒關係，我有很多手段讓他變乖。就像這樣！”

說完他舉起拳頭，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砸在妖怪的臉上。

靈感大王被打得脖子偏過去，臉腫得紅腫透亮，耳朵鼻子裡流出來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積出一個小水窪。

他實在挨不住打，嘭的一下，腦袋變回原形。村民們驚呼著往後退，這樣一個魚頭人身的東西幾乎要將他們嚇破膽。

玄奘停手，拎著靈感大王晃了晃，他諷刺地笑，“諸位村民怕什麼，早在靈感大王要吃人的時候，你們就應該知道他是妖怪啊！”

玄奘把靈感大王扔進人群裡，村民們嚇得遠遠躲開，尖叫聲，哭鬨聲響徹河邊。

玄奘沒理他們，他又撿起那隻青衣妖怪。

這個妖怪比靈感大王聰明一些，他飛快地自報家門，希望用自己的背景震懾住玄奘。

“我是太上老君的坐騎！你不能殺我！”他喘口氣又道，“我謹守清規戒律，沒有吃童男童女，這裡發生的事跟我沒關係！”

青衣妖怪對玄奘有一點了解，他知道這人武藝高強，會使法術，他還知道，這個和尚下手黑，但又保持著屬於人的一些善良，做事很有原則。他猜到玄奘發怒是因為通天河的童男童女，所以他急忙撇清關係。

果然，他猜對了，玄奘暫時沒有動手。

“你為什麼來到通天河？”玄奘問道，“憑我對你們的了解，你們妖怪是不屑於合作的。”

一個是太上老君的坐騎，一個是菩薩池子裡的魚，來自不同勢力的妖怪，他們為什麼要合作？

妖怪歎了口氣，“我是最近剛搬過來的，上頭有令，說你不好對付，讓我跟附近的妖怪合作，我便選了靈感大王……”

可惜他們的合作並不順利，靈感大王打不過他，但他很滑頭，做事總是陽奉陰違，不肯乖乖聽青衣妖怪的指令。青衣妖怪也很傲氣，他瞧不起靈感大王，手裡又有厲害法寶，覺得自己就能對付唐朝來的和尚。

果然輕視馬虎要不得，他輸給了唐朝和尚，不僅自己弄得傷痕累累，寶貝也掛在了玄奘的胳膊上。

青衣妖怪心想，若是重來一次，他肯定會仔細籌謀。隻是唐和尚最後使用的法寶到底是什麼？若是重來一次……他可能還是對付不了。

眼下想這些是沒用的，妖怪乖乖低頭求饒。

“聖僧，我是個坐騎，我身不由己，上頭讓我做什麼，我就得做什麼。你饒我一次，我給你供長生牌位，我一輩子感恩戴德。再者說，上頭為什麼對付你，你心裡應該清楚？你敢兩邊都得罪，我不敢，上頭的大人物動動手指就能捏死我。

我的寶貝落在你手裡，我知道它是拿不回來了。聖僧不如放了我，趕緊離開這裡。你跟我糾纏沒有意義，要是我主人來了，你總不好駁他的面子，想留下這件法寶就難了。”

玄奘低頭看看自己胳膊上的銀圈。

“我逃走就能留下它？你真會糊弄人！不用上手摸，我就知道這東西不是我能保住的，它不會認我為主。我能往哪兒走？我隻能一直往西，你家主人總能把圈子拿回去。”

法寶也是分等級的，這圈子明顯比紫金葫蘆、緊箍咒高級。

妖怪看自己的話術全部管用，和尚不肯上鉤，主人又遲遲沒有出現，心裡也急了。

他泄了氣，破罐子破摔似的問道：“你到底要拿我怎麼辦？難道殺了我不成？好好好，你來殺，看我主人會不會給我報仇！”

玄奘淡淡道：“想象力真匱乏，殺你多殘忍啊！你既然是坐騎，那大概是牛馬一類的動物，這類動物正適合給我拉犁耙耕地。回頭我再找個母的給你配對，你當個種馬種牛，給我生一堆能犁地的牲口。到那時我就不敢害你了，隻能把你供起來，心裡時時刻刻都惦記你。”

妖怪頓時嚇得冷汗直流，他跟著太上老君修行，雖然是坐騎，但他在兜率宮的地位並不低。他是有些傲氣的，哪成想落到唐和尚手裡，他成了凡人家養的牲畜！拉他去耕地配種，還不如讓他去死！

玄奘伸手去脫他的衣服，“聽說有些神仙喜歡閹了自己的坐騎，讓我來看看，萬一你是個太監，那就做不了種牛種馬了……”

妖怪氣得臉和衣裳一個顏色了，他瘋狂掙紮，又甩胳膊又蹬腿。

“滾！滾遠點！滾啊！”

玄奘淡淡道：“怕什麼？你不是坐騎嗎？你平時幻化成原形還穿衣服嗎？放心，我是和尚，我沒有齷齪心思。”

玄奘扯掉他的外袍，要脫裡衣的時候，他的手被人摁住了。周圍的聲音也在同一瞬間消失，村民們都被定住了，像是在演舞台劇。

他視線上移，太上老君看著他微微笑。

妖怪的主人來了，玄奘慢慢收回手。

“老神仙，好久不見。”

太上老君：“好久不見，唐三藏，你行事風格還是這樣的……清奇獨特！”

“沒辦法，世道艱難，隻能劍走偏鋒，胡亂應付。”

太上老君客氣地笑了笑，“我受人所托，給你添些麻煩。我囑咐我的坐騎，走個過場就好，沒想到他還挺較真，給你添了不少阻礙。

我知道這孽畜最好交給你處置，隻是他陪了我上千年，我實在舍不得。不知要怎麼賠償你，才能換回我的坐騎呢？”

玄奘扯扯嘴角，“老神仙說笑了，你家坐騎剛說了，他與通天河的妖怪合作，就是上頭的主意，你們嫌我不好對付，特意讓兩個妖怪合作。你們為了對付我，真是煞費苦心。”

太上老君隻是笑，並不怕被戳穿。

“你們能力強，這路上的波折考驗當然不能輕飄飄的，不然配不上你們。唐三藏，你把坐騎還我，我把你胳膊上的金剛鐲送給你，如何？”

“原來這個叫金剛鐲……”玄奘把它擼下來，放在太上老君手心裡，“這東西我控製不了，你拿回去吧！坐騎也領回去吧，我用不著！”

太上老君訝異地挑眉，玄奘一向是雁過拔毛的性格，沒想到這金剛鐲說還就還了。

玄奘如此痛快，太上老君也不好空手就走，然而送他彆的東西，太上老君也不太舍得。這和尚可是貪了他好幾件寶貝呢！

“你如此慷慨，我便幫你一個小忙！”

太上老君抬手一揮，點點星光沁入村民們的身體。

“這些村民有善有惡，他們用童男童女與妖怪做交易，有些是故意的，有些是逼不得已。我幫你清算了他們的因果對錯，該他們承擔的，一個都跑不了。”

這倒省了玄奘不少事，說實話，他不是青天大老爺，他不會審案，也不知該怎麼判定村民的罪行。

玄奘點頭謝過太上老君，老君把圈子裡的兵器還給他們，帶著坐騎和金剛鐲離開了這裡。

老君走後，村民們的定身狀態也解除了。玄奘懶得跟他們囉嗦，拎起鐵鍬在靈感大王的腦袋上拍了幾下，把他拍得全身都恢複了原形。

玄奘對紅孩兒說道：“這魚挺大，我已經把他殺了，一會兒煲湯給你吃。”

見過玄奘發怒的樣子，紅孩兒膽子再大，此時也不敢囂張。

他斯斯文文地拱手作揖，“多謝聖僧疼惜。”

玄奘拎著魚，招呼大家離開這裡。

村民們不知道這些和尚要去哪，還會不會報複他們，但又不敢攔下來問，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

一行人舉著火把，借著星光離開陳家莊。

老龜上前說道：“聖僧們可是要過河？我修煉了一千多年，原形還算大，可以渡幾位長老過河。”

玄奘上下打量他，“你已經活了那麼久了？”

“是！修煉了這麼多年，雖然樣貌像人，也會說話，但總不能脫了本殼。幾位長老是去西天取經的，聽說佛祖能知過去未來，能不能幫我問問，我幾時才能脫了本殼呢？”

玄奘想了想，“你確定讓我幫你問？我不一定能走到西天，再者……我也不想讓你返回通天河修煉了。”

玄奘神色認真，老龜心裡發涼。

糟糕，難道和尚也把我殺了煲湯喝？這完全有可能，這和尚不像好人啊！真是冤！他隻想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卻忘了敵人還可能有更強大凶殘的敵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