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長得不英俊, 但很識時務。國師他們未必是好東西，但他們有些本事，這幾個和尚比國師還有本事, 看樣子比國師更不是東西。

他隻是一個普通的國王, 他怎麼會不怕惡人呢？

國王飛快地在通關文牒上蓋印, 保證邊緣清晰，印字完整。

蓋完大印，國王捧起文牒，諂媚地看向玄奘。

“神僧，印章蓋好了。”

玄奘檢查過, 滿意地點點頭, 他收起文牒，跟國王談談和尚的事情。

“陛下，三位國師是妖怪, 我會把他們帶走。至於剩下的這些和尚……”

國王搶著答道：“神僧放心，我會拆了國師府, 毀了道觀, 重建寺廟，讓這些僧人安心念經禮佛。”

玄奘：“……”

好家夥, 你這國王真極端, 必須捧一踩一是吧？

“陛下！你清醒一點, 治國靠的不是僧人和道士，靠的是你自己和在場的所有大臣！佛道是宗教信仰, 給人精神慰藉。人間門遍地是信徒，神佛不會事事都回應你。

你要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你得兢兢業業勤勉治國。豐收之年屯糧, 災荒之年賑災，指望著道士僧人給你求雨是不可行的。”

孫悟空說道：“國師的威望越來越高，指不定哪天他就把你踹下王位，他們自立為王了！”

國王瞬間門聯想到三個妖怪國師囂張跋扈的態度，他心有戚戚點點頭。

“猴聖僧所言極是，寡人記住了，再不敢投機取巧。”

國王斟酌了一下，決定取消這些和尚苦力的奴籍，放他們自由，並給與一定的金錢補償。

對於和尚們遭受的苦難來說，這點金錢補償算不得什麼，但他們已經無心計較。

玄奘親自盯著官員們取消奴籍，發放銀兩，等一切都完成後，玄奘去見了那些和尚。

五百人站在皇宮門口的空地上，他們的臉上並沒有重獲自由的喜悅，而是一片茫然。

玄奘輕聲問道：“諸位今後有什麼打算？”

站在最前面的還是那個精明的中年男人，他沒有回答，而是反問。

“你……你真的是大唐來的取經和尚？”

玄奘笑道：“國王已經在取經文牒上蓋了章，你還不信嗎？”

和尚們面面相覷，精明男子歎道：“你與我所想的大唐和尚相差甚遠。”

他以為的大唐和尚是沽名釣譽，善於用和善偽裝自己殘忍的小人。

玄奘笑著點頭，“我從不講深奧的佛理，也不講我佛慈悲。我撒謊騙人，靠拳頭說話，我確實不像和尚，甚至沒有道德，我更像一個土匪。”

有和尚忙道：“像土匪也挺好的！總比面慈心苦的好！”

玄奘問：“怎麼？你們知道我是大唐和尚，不怨恨我嗎？畢竟天上的神仙都告訴你們了，你們所遭遇的一切苦難都是因為我。”

精明男人搖搖頭，“我們不是傻子，真話假話還是分得清的。”

天上的神仙可憐他們，但一直眼睜睜看著他們在苦難中掙紮。據他們所說，取經和尚是一切苦難的罪魁禍首，但取經人把自己的乾糧分給大家，在羊力大仙抓住他們的時候積極拯救。明明他們現在是不死之軀，他不必那麼積極的。

精明男人雙手合十深深一禮，“多謝聖僧相救，若不是你跟陛下溝通，我們未必能脫了奴籍，更拿不到這些金錢補償。”

其他和尚也隨之一禮，玄奘忙扶他們起來。

“舉手之勞不必客氣！其實陛下本意是毀了道觀，重建寺廟，卻是我攔住了你們發財的路。”

“唉！聖僧說笑了！經過這些年，誰還敢做和尚？今日是國王座上賓，明日就被扔去做奴仆，這大起大落的，我們再承受不了了。”

精明男子回頭看看自己的同伴們，“有時候收工後不太累，我們也會躺在炕上幻想未來。也許某一天我們獲救了，那時候我們做什麼呢？

有的想回家與親人團聚，有的人想回鄉種田，或者做個小買賣，還有的人了無牽掛，想四處走走看看。聖僧不必管我們，那麼艱難的日子我們都熬過來了，今後的生活會越來越好的。”

他說的輕鬆，玄奘卻不太放心。

這麼多年的折磨，他們過得生不如死。做奴隸的時候，他們一邊憎恨大唐取經人，一邊期盼著他來拯救自己，那時候他們心中還有支柱。現在支柱沒了，取經人的任務也完成了，他們不是不死之身了，他們會怎麼做呢？

他們真的能順利地投入新生活嗎？

曾經的信仰成了傷害自己的東西，安靜的日子裡，回想起那些沒有熬過來的同門，他們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留在他們心裡的傷口反複潰爛，無法愈合。

車遲國的民眾們能接受他們嗎？站在和尚的角度，國師們惡貫滿盈，但是在百姓們眼裡，國師能保車遲國風調雨順，使他們連年豐收，那國師就是好人。國師說道士是尊貴的，和尚是卑賤的，那麼國師的話就是對的。

國王的命令需要一定的時間門才能傳遍全國，百姓們可以接受這條政令，但心中的偏見是很難消除的。

玄奘將自己的顧慮說了出來，眾僧聽完久久不語。

這些事情他們不是想不到，隻是不願去想罷了。

紅孩兒湊了過來，“和尚，咱們帶上他們一起走吧！”

孫悟空拎著他的衣領把他提回來，“一起走？去哪兒，跟我們一起取經嗎？這一路妖魔鬼怪的，他們能受得了嗎？”

紅孩兒倔強地說：“我可以保護他們！”

玄奘垂眸問他，“你能保護他們多久？一直到他們壽終正寢嗎？就算你願意，他們也未必願意，你彆忘了，你也是個妖怪。”

玄奘終究要把紅孩兒送回他父母身邊，他們家洞裡洞外全是妖怪，凡人到了他們家就成了一道菜。

豬八戒本來遠遠地站在後面，見此情景，他想了想湊到玄奘身邊。

“師父，帶上他們不一定要他們一起取經，咱們可以把他們送到小熊那裡。”

孫悟空耳朵靈，他聽見這話也湊了過來。

“你說的輕巧，小熊那裡也全是妖怪，他們不是全走正道的，有的小妖怪以前還吃過人呢！這些人去了，聞著香噴噴，看著有嚼頭，萬一有小妖怪沒抵擋住誘惑，今兒吃一個明兒吃倆，那怎麼辦？”

敖烈總是跟八戒鬥嘴，但這回他覺得八戒的主意比猴哥說的更有道理。

“猴哥有時候就是死腦筋，不會轉彎！小熊身邊不是還有一個月娘嗎？她也是凡人，讓她來安排這些凡人。或者咱們學學虎先鋒，找一個山頭占山為王。願意歸隱田園的，讓他們去山上種地；喜歡世俗煙火的，讓他們跟著月娘去城裡做生意。”

敖烈越說越得意，覺得自己想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他這樣安排不是剛剛好！

孫悟空糾正道：“仔細追究，月娘已經不算人了，白骨夫人把她製成傀儡了。”

他又看向師父，“師父，您覺得呢？”

玄奘點點頭，看向眾僧。

“我們師徒商量了一下，這裡還有一條路可走，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玄奘解釋道，“我有個朋友叫月娘，她也是可憐，年紀輕輕慘死，被妖怪製成傀儡。如今她管著我的一些鋪面田地。

你們要是不想留在車遲國，我可以把你們送到月娘那裡，讓她安排你們，如果不願意，我也不勉強。俗話說故土難離，要走要留，全看你們自己的意思。”

和尚們商量了一下，有一部分在車遲國還有親人，他們想與親人團聚。剩下大部分人都是獨身一人，無親無故，對車遲國沒有絲毫留戀。

僧人們互相道彆，最後剩下三百餘人。

今日天色已晚，大家也該休息了，玄奘帶著眾僧去荒蕪破敗的寺廟裡湊活一宿，明日再做打算。

夜裡，僧人們有的睡了，有的在絮絮低語。

玄奘師徒圍著篝火說話。

孫悟空道：“我剛去了一趟黑風山，小熊說月娘在忙著開新鋪子，最近這些日子不在黑風山，他會代為轉達，明日一早就帶著月娘過來。”

玄奘問道：“小熊辦事我一向放心！隻是我聽說背一個凡人千斤重，我不會轉移凡人的法術，你們會嗎？”

孫悟空他們三個面面相覷，“這個還真不會……”

一聽他們也有不會的東西，紅孩兒這下得意了。

“哼！連這都不會！”他抱著胳膊仰頭道，“很簡單！隻要我卷起一陣妖風，就能把他們卷出幾十裡地。等他們落定，我再卷一陣風！這樣卷著卷著……”

玄奘淡淡開口，“他們就被你卷死了。”

“哪有那麼容易就死了……”紅孩兒訕訕的閉了嘴。

敖烈看不慣紅孩兒動不動就得意的囂張模樣，他嫌棄地撇嘴。

“哎呦呦！大言不慚，你以為隻有你會那招呢！我們活了這麼大歲數，難道還不如你這個小屁孩？”

紅孩兒反唇相譏，“是啊！你就是不如我！你空長年紀，做的飯豬食一樣，豬八戒都不吃。我才多大，我才學了幾天廚藝，我現在能做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席面，你能嗎？”

敖烈僵住了，“我……我……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我做飯難吃，可我、我還有彆的優點呢！”

“什麼優點？肚皮大，胃口好，自己做的主食也能吃下去，這也叫優點嗎？”

兩人吵吵嚷嚷，鬨得人腦瓜子疼。

玄奘讓悟空施法，讓他們兩個閉嘴，這才消停了些。

孫悟空笑道：“師父，這些人都不靠譜，要說商量事，還得靠我！”

“怎麼，你也有好主意了？”

孫悟空嘿嘿壞笑，“師父是名下田產太多了，腦子也記不住了。您忘了，這裡離烏雞國不遠，烏雞國的國王也允許我們種田經商。等月娘來了，讓她把和尚們送到烏雞國定居不就行了。您往烏雞國安排的是遵紀守法的和尚，烏雞國國王知道了隻會歡迎，不會拒絕。”

玄奘拍手笑道：“有理有理！我怎麼把烏雞國給忘了！”

“這就是田產多的壞處了，師父平時太忙，也騰不出空來操心這些。”

豬八戒見師兄在師父面前得了好，他也不甘示弱。他從懷裡取出一本冊子，恭恭敬敬遞給玄奘。

“師父，徒兒愚鈍，不能為師父分憂。我最近編撰了一個小冊子，上面記錄著師父名下的每一塊田地，以及各自的用處。隻是我動作慢，虎先鋒開疆擴土的速度太快，我這個冊子做的還不夠細致，所以一直沒敢交給師父。”

玄奘驚喜地接過冊子，“還是八戒細心，這已經很好很細致了。”

孫悟空斜著眼，不屑地瞪著八戒。敖烈雖然說不出話，但也對八戒這種爭寵行為非常不齒。

豬八戒為難地歎息一聲，“唉！師父，你看他們，都在瞪我呢！優秀的人，總是受到排擠！”

孫悟空和敖烈衝過去摁住他就是一頓爆錘，讓你惡意爭寵，讓你惡意爭寵！打得你豬臉紅腫！

玄奘搖搖頭無奈地笑了笑，他翻翻冊子，突然發現自己很應該發明一樣東西。隻是他從未見過這類法寶，要想做成就是全面的創新，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玄奘暫時按下這個想法，他招呼大家趕緊睡覺休息。

第二日清早，玄奘等人剛收拾好吃過早飯，小熊和月娘就到了。

小熊見到玄奘依然很激動，他拉著玄奘的手連連搖晃。

“聖僧，有一個好消息我本來想等些日子再告訴你，但今日來了，我實在忍不住了。”

小熊帶來的好消息一定和種地有關，玄奘的眼睛刷的亮了。

“快告訴我，是什麼好消息？”

“您特意關照過的靈果快要成熟了！”

前些日子玄奘休息了一段時間門，跑到小熊那裡過一把種地的癮。他想辦法嫁接了一批靈氣濃鬱的果樹，小熊也算經驗豐富，仔細幫他照看。

“聖僧給我的肥料桶極好，產出的肥料不比仙脂露差什麼。這一批果子靈氣濃鬱，我看幾乎可以與天上的仙果相媲美。”

玄奘連連點頭，他隨口說道：“好好好！等果子熟了，咱們把它賣到天上去！”

小熊認真地想了想，“也行，隻是這賣仙果的鋪子，不知道開在哪裡好。”

玄奘笑了，果子還沒熟呢，小熊就擔心起這個，未免想得太多了。

玄奘讓小熊稍等，他先處理僧人的事。

他招手讓月娘上前來，許多日子不見，月娘看著表情更加靈動。看樣子她平時忙活開鋪子的事也沒忘了修煉。

他將和尚們交給月娘，拜托她多多照顧。

“這些都是苦命人，做了許多年的苦力，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把他們交給你，你多擔待。”

月娘點點頭，“齊天大聖已經囑咐過了，聖僧儘管放心。你們在車遲國遇到的事情，我也聽大聖敖烈他們說了。”

玄奘無奈，“他們的嘴巴倒是快。”

月娘歎了口氣，“聖僧，我這些日子跟凡人打交道，發現並不比當傀儡輕鬆。”

玄奘很讚同地附和，“這倒是，因為凡人沒有那麼強大的力量，不能橫衝直撞，隻能多動腦子了。”

“所以聖僧更要謹慎小心。”月娘看著玄奘，眼睛黑白分明，“我已經聽說了，有人給僧人們托夢，告訴他們一切苦難皆來自於你。聖僧啊！你以後不僅要防著妖怪，還得防著凡人。

而且凡人最不容小覷，他們看起來柔弱無害，但他們心狠起來，很可能會悄無聲息地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