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還在笑, “你師父啊！是個很會偽裝，卻又很誠實的人！那時候也是隻有我們兩個，當時我們在喝茶, 他毫不客氣地管我要盤纏。如今是怎麼了？派徒弟過來，連實話都不說了, 怎麼拐彎抹角的？”
孫悟空說道：“我們盤纏花光了, 你能不能……”
“不能！”
孫悟空呲牙，“說了實話, 你又不給，囉嗦這些有什麼用！”
皇上大笑，“怪不得人家是師父，你是徒弟，不會裝模作樣, 還沒有耐心！”
孫悟空不理他，抓起筷子認真吃飯。
皇上也不惱, 他依舊笑嗬嗬的。
“你師父不會帶徒弟啊！他那麼會裝樣子, 怎麼不教教你呢？”
孫悟空不服氣，“我哪裡裝的不好？”
“剛開始裝得不錯, 但不能細究, 多問幾句就露餡了。在我問你, 你師父是不是缺錢了, 你就應該立刻否認。”
皇上立刻來了一個角色扮演，“你應該這樣說, 皇上何出此言？我們取經路上以天為蓋，以地為床，渴了喝露水，餓了吃野果, 隨處都能化緣，並不需要盤纏銀兩！”
孫悟空問：“我們確實過的是這樣的日子，我這麼說，你就會給錢了嗎？”
皇上哈哈大笑，“還是不會給！”
孫悟空又鼓起臉，哼！討人嫌的皇帝老兒！怪不得臨行前師父囑咐那麼多，老皇帝確實不好騙。
皇上覺得孫悟空很有意思，裝得再沉穩，也藏不住性子裡的跳脫。
“彆生氣，我就是教教你，做人要臉皮厚，要懂得裝模作樣，哪怕對方把臉皮撕下來了，你也得裝作若無其事！”
孫悟空很叛逆，“我不是人！我才不要學這個！”
“你不是人？那你是什麼？”皇上很好奇，“玄奘收了幾個徒弟？他到底在取經路上做什麼呢？你們不會是一路吃喝嫖賭吧？不然那麼一大箱子的錢，你們是怎麼花完的？”
“誰吃喝嫖賭了！我們過得可是苦日子，荒山野嶺沒吃食，我們連毒蘑菇都吃！”
孫悟空聊起他們路上的見聞，開始不自覺地賣慘。
說他們睡在野地裡，說敖烈給他們煮鼻涕吃，說有人故意給他們下套，給他們設置劫難……
皇上聽得津津有味，同時也產生深切的同情。
“玄奘不容易啊！我以為取經隻是趕路辛苦，他武藝不凡，遇到野獸小妖他也能對付，沒想到，這裡面還有彆的事。”
孫悟空驀然發現，話題回到正軌了，師父不是說了嘛！要記得賣慘！賣完慘就該說說他們的難處了！
孫悟空忙道：“陛下給的銀子，我們不曾亂花，可是師父心善，見不得人受苦，這銀子就攢不下。比如走到了兩界山，那裡土匪橫行，村民們被困在村子裡，不敢出去走動，師父便花錢買下他們的田地，又命我把他們送到彆處謀生。
還有路上遇見妖魔鬼怪，殺了妖王，還有小妖怪，總不能全都殺了。師父隻能接管這些小妖，叫他們耕地種田，不可為非作歹。
您看看，買地，買種子，置辦農具，哪一樣不要錢？”
作為帝王，皇上非常重視農耕，他自然是懂得這些的，他附和著點頭，“確實是不小的投入。”
“糧食種出來了，不能一直堆在糧倉裡啊！多出來的糧食得拿出去賣掉！那邊商路不發達，小妖怪們皮糙肉厚，師父打算讓他們開出商路，要是能開幾個糧食鋪子自產自銷，那就更好了。”
說完了自己的難處和目的，還得誇誇皇帝，孫悟空撓撓臉頰，想著該如何措辭。
“我師父在金山寺的時候，就專心培育良種，他離開大唐時已經初顯成效。師父時常跟我們念叨，西邊這些國家的君主，遠不如大唐皇帝英明。他說大唐商路發達，民生安穩，沒那麼多土匪妖怪。
我師父時時刻刻都想著故土家鄉，取經路上置辦田產，那也是因為他在金山寺就是乾這個營生的，寺裡的田產都歸他管。師父還想著，把西邊那些稀奇古怪的果子菜蔬種子送回大唐來，讓陛下和大唐百姓嘗個新鮮。”
孫悟空扯著袖子擦眼角假哭，“唉！我師父心裡全是陛下和大唐啊！取經已經夠辛苦的了，他做這些都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您！”
皇上大笑，“你倒是會演會說，可我沒那麼容易上當！我已經聽懂了，你師父在彆的國家置辦產業，讓我掏錢資助，這是把我當冤大頭呢！”
孫悟空放下袖子又鼓起了臉，師父說的果然不錯，老皇帝真難騙！他真難騙呐！
孫悟空怏怏地拿起筷子繼續吃飯，好不容易來一趟，要是連一頓飯都沒吃好，那多虧啊！
皇上握著筷子看孫悟空吃飯，他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什麼。
孫悟空吃飽喝足，滿意地拍拍肚子，皇上突然開口。
“我可以資助你們，你師父要多少？”
孫悟空愣住了，他不明白皇上為什麼又改了主意。
“我師父沒說……”
“好吧！那我就看著給。”
孫悟空小聲問：“您怎麼又肯給錢了？”
“你師父是我的結拜兄弟，我又有錢，總不能冷眼旁觀。”
孫悟空覺得這跟皇上之前的表現不太相符，但人家給錢了，他也不好再問什麼。
皇上饒有興致地問道：“你剛才說，你不是人，那你是什麼？”
孫悟空起了壞心思，“你真想知道？你不害怕？”
“哼，我是天子，我也曾征戰沙場，我會怕你？”
“好，那我就顯露真身，給你看看！”
說罷孫悟空搖身一變，露出自己的毛頭毛臉，還衝皇上呲呲牙。
“哎呦！”皇上嚇得往後一靠，筷子都扔了，“你！你是猴子！”
孫悟空神氣地叉腰，“我乃是齊天大聖孫悟空！老皇帝，我就說你會怕吧！嘿嘿嘿！”
皇上衝他招手，“我……我摸摸你的腦袋。”
“唔，看在你痛快給錢的份上，就讓你摸一把。”
皇上伸手輕輕摸了兩下，毛茸茸的，還有點紮手。他還想再摸，孫悟空就躲開了。
“齊天大聖的頭可不是那麼好摸的，摸兩下就得了！”
皇上笑著點他兩下，“你們師徒啊！一路貨色，跟我要錢理直氣壯，都不肯順著我！我給你安排住處，你去休息吧！明日一早，錢就準備好了。對了，不許露出猴臉，彆嚇到我宮裡的人！”
孫悟空成功地要來了啟動資金，另一邊玄奘等人吃過晚飯，大家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
天黑了，雨停了，雲散了，天上的星子都探出頭，掛在天幕一閃一閃的。
玄奘和月娘坐在篝火旁邊，月娘看著躍動的火苗發呆。
“月娘，我這裡不方便帶著你，你跟著熊霸天和虎先鋒，他們會照顧你的。”
月娘點點頭，“嗯，我會跟著他們好好學做生意的，我會對你有用的。”
玄奘張了張嘴，“不，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沒有救你，我不需要你報答我，也不需要你對我有用。”
月娘不看火苗了，而是扭頭看玄奘，“就是你救了我，你助我報了仇。”
玄奘看著月娘，不知該說什麼好。
月娘的狀態不對，她報仇了，也徹底成了一具行屍走肉。她不知道活下去有什麼意思，她從一個麻木的急著報仇的傀儡，變成了麻木的急著報恩的傀儡。今天下午她都沒怎麼看豬八戒，明明豬八戒沒有把豬耳朵豬鼻子露出來。
“你知道嗎？”玄奘想了很久才開口，“佛祖不能渡人。”
月娘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聊起這個，她隻是順著往下說。
“大家都說佛祖能普度眾生。”
“我覺得不能，每個人都沉在自己的苦海裡，佛祖救不了你，菩薩也救不了你，我也救不了你。要想渡過這片苦海，隻能靠自己。你要相信自己能改變，你要願意去改變。”
月娘木然點頭，“哦，我記住了。”
玄奘有些無奈，她根本沒往心裡去，她隻是聽了，隻是記住了，根本不去想，根本不願意想。
“月娘，我沒有救過你，救你的一直都是你自己。你雖然遭受剝皮之痛，但依然堅守本心，不肯受白骨夫人控製。你臥薪嘗膽，一直等待著一個機會。我們就是那個機會，你聰明又果決地抓住了機會，把我們放出來。
是你拯救自己於水火，你的堅毅，你的勇敢，你的決斷，這些美好的品質組成了你，你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人！”
月娘想了想，“你為什麼誇我，你到底想說什麼？”
玄奘笑道：“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開店做生意也好，依然做個獵戶也罷，我希望你能再次渡過苦海，再次拯救自己。我沒有能力渡你，但我是一個可靠的人，如果你需要一個機會，需要一個助力，隨時來找我，我總是在這裡。”
月娘扭過臉，突然覺得眼睛酸澀，明明她已經流不出眼淚了。
“好，我記下你的話了。”
玄奘仰頭望天，“月娘啊！不要哭，天總是會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