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堅持著, 不肯妥協,觀音菩薩也犯起了難。雙方僵持住了,菩薩越發意識到, 自己對唐三藏師徒沒有強硬的控製手段。
木吒身體緊繃往前傾,看樣子是想飛下去和他們對打。菩薩也想動手,但打架不能解決問題。
且先不提勝負,隻要菩薩動了手,那就是丟人。他們的佛門弟子, 居然不聽菩薩的話,傳出去三界恥笑。
再者把唐三藏他們打一頓,又能怎麼樣呢?打一頓就能讓他們溫順服從了嗎?
不可能的!打一頓隻會激化矛盾,唐三藏和孫悟空很可能撂挑子不乾了。取經就像搭台唱戲, 不管有什麼矛盾都要拿到後台去說,前面必須保持光鮮亮麗。
取經人可以內訌,但絕不可以因為外力原因讓他們解散。
菩薩在心裡斟酌著利害關係, 看著渾身血跡斑斑的玄奘,菩薩妥協了。
“也罷!沙悟淨不守清規戒律, 你容不下他, 也是情有可原。”菩薩對木吒說道,“去, 把沙悟淨帶上,我們該回去了。”
木吒心裡不服, 覺得這樣回去太憋氣,菩薩瞪他一眼,他這才不情不願地去撿沙悟淨。
“慢著!”孫悟空上前說道,“他可以走,但這串骷髏項鏈得留下。”
菩薩似笑非笑地看著孫悟空, 好像在說,你在想什麼美事。
木吒冷笑,“你師父不肯收他做徒弟,憑什麼用他的東西渡河?”
玄奘自有辦法渡河,也不稀罕那串骨頭,但木吒這樣說,讓他心裡很不痛快。
他屈指一彈,一道勁氣劃過,骷髏項鏈化作齏粉,洋洋灑灑飄進河裡,一個浪打過來,骨灰被卷進水裡,瞬間沒了蹤影。
木吒大怒,“你竟敢如此!”
玄奘淡淡說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取經人已經夠慘的了,頭骨怎能留在殺人凶手身上?不如塵歸塵土歸土,使他們儘早解脫。”
木吒冷笑,“好好好!你很好!”
菩薩神色越發冷淡,她招手讓木吒上來,隨後帶著重傷的沙悟淨離開。她什麼都沒說,隻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菩薩走後,豬八戒大聲歎氣,“這可怎麼辦好?這下徹底把菩薩給得罪了!”
孫悟空冷聲道:“我和師父早把菩薩得罪了,你要是怕了趁早離開!”
“師兄說話怎麼這麼難聽!”豬八戒不高興地嘟囔,“我就是說說事實,又沒說要走……”
“悟空說的不錯,如果不想被牽連,你們就走吧!”
玄奘找了塊石頭坐下,他靜靜望著波濤滾滾的河面,此時太陽西沉,將河水染成漂亮的金紅色。
“我一直都沒有承認過,你們三個是我的徒弟。”
玄奘的話讓孫悟空面色一變,敖烈和豬八戒也很不高興。
急脾氣的敖烈又開始嚷嚷,“和尚,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合著咱們認識這麼久,你就沒把我們當成自己人!虧我們剛才還幫你說話,為你頂撞菩薩!你有沒有良心?”
玄奘扭頭看他,“那你呢?你甚至不肯叫我一聲師傅。在今日之前,你有瞧得起我這個凡人嗎?”
敖烈訕訕地閉上嘴,玄奘又看向豬八戒。
“你倒是喊我師傅了,是哪兩個字呢?師傅,對有技藝的人的一種尊稱,在大唐,我們對泥瓦匠也是這樣稱呼。麻煩師傅將屋頂加固,麻煩師傅把牆壘高一點。對你來說,我是泥瓦匠,還是做飯的廚子?”
玄奘不去看豬八戒被戳破心思後的難看臉色,他的視線又移回金紅色的河面。
“悟空也不是我的徒弟……”
孫悟空咬緊後槽牙,攥緊了拳頭,恨不得衝過去給玄奘兩拳。
然後他聽玄奘說道:“他是我的摯友,是我的知己,是我的同伴。他叫我師父,我也願意叫他師父,我們互相學習,一路相伴……”
孫悟空立刻轉嗔為喜,還得意地瞟一眼敖烈和豬八戒。
玄奘繼續說道:“我和悟空已經脫不了身,你們還有機會,回去求人托關係,好好運作一番,哪怕去做河神土地,也比取經強。”
敖烈和豬八戒面面相覷,他們知道好歹,玄奘大約是要跟菩薩杠到底。他勸敖烈和八戒想清楚,要不要繼續走下去。他們隻是結伴同行了幾個月而已,並沒有那麼深厚的情誼。
敖烈彆彆扭扭地哼了一聲,“我就要取經,要你管!”
豬八戒歎著氣往北走,“我還是去找找乾淨水源吧!這流沙河的水全是泥沙,吃不得啊!”
孫悟空從行李中翻出一個小藥箱,他把藥箱打開放在玄奘面。
“哪個是金瘡藥?我不認得,你自己塗吧!”孫悟空取笑玄奘愛逞英雄,“你偏要自己動手,瞧瞧這一身的傷,你贏了就很光彩嗎?”
玄奘想了想笑道,“當然光彩,畢竟你們三個人都沒抓住他!這樣一算,我比你們三個加起來還要厲害!”
孫悟空吐舌頭衝他略略略,“彆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俺老孫可是齊天大聖!”
“是!大聖最厲害,拜托偉大的齊天大聖,好好保護柔弱的我!”
師徒倆正在說笑,熊霸天慢吞吞地挪過來。
他搓著手尷尬地笑,“聖僧啊!那個……那個買地種地的事,我可能……可能……不太行。”
玄奘忙站起身,“我知道!我得罪了菩薩,你跟我合作,對你也不好。我能理解,你不要覺得難為情。”
“不是因為這個!”熊霸天急忙解釋,“我特彆願意跟聖僧合作,我活了那麼久,也結交下許多朋友,但是隻有聖僧看到我的長處和優點。
我練習書法,朋友說我愛裝相,我學工筆畫,他們說我娘氣,隻有聖僧懂我,明白我的情操和愛好!聖僧,我是願意幫你的,隻是……隻是我不適合……”
熊霸天極艱難地說道:“我的立場不適合,我來幫聖僧,對你未必有好處。”
“我都知道。”玄奘溫和地看著他,陽光照進他的眼眸,他褐色的清澈眸子好像洞悉了一切。
“我早就知道你是誰,我也知道你的立場,但是我不在意!”玄奘戳戳他的胸口,“我在看熊霸天,你的細心,你的耐心,你的才華,我看重的是你這個人!
對我來說,所有事情都抵不過心甘情願四個字。如果你不願意,我不會勉強。但是隻要你肯來,不管遇到多大困難,我們都齊心協力往前衝。”
熊霸天眼眶一熱,鼻子發酸,從來沒有人這樣尊重他的決定。
他在菩薩後山做了幾年守山大神,其實他並不喜歡紫竹林,他表現得還算明顯,但沒有人察覺。因為大家都認為,能跟著菩薩,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他沒有不喜歡的資格。
他也不喜歡黑風山,更不喜歡觀音禪院的老院主,但菩薩有命,他不得不從。
現在,終於有人告訴他,我知道你的立場和苦衷,請你按照本心行事,所有困難都抵不過你心甘情願四個字。我們可以攜手,共同奔赴艱難險阻的未來!
熊霸天撇過頭,輕輕抽抽鼻子。
“我願意的!我願意追隨聖僧!”
玄奘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好!多謝你認可我!我去看看行李裡頭有什麼食材,今天晚上我多做幾道素齋,咱們簡單慶祝一下。”
熊霸天看著玄奘身上的血跡連連搖頭,“還是算了吧!吃飯慶祝什麼時候都行,聖僧養傷更要緊!而且、而且我也得回去跟……複命啊!”
玄奘恍然,“也是,你出現在這裡,得回去解釋一下,那我就不留你了,回去的時候小心些。”
熊霸天依依不舍和玄奘告彆,他走後,敖烈蹭了過來。
“你們在說什麼呢?那黑熊要跟誰複命?”
孫悟空解釋道:“他原本應該是菩薩的人,後來在取經路上與我們為難。現在他要回去跟菩薩複命了,解釋一下自己為什麼在流沙河邊。”
“什麼!他是菩薩的人!你們瘋啦?”敖烈覺得他們腦子壞掉了,“這樣的人你們也敢用,他肯定是奸細!”
“知道來曆的奸細就不是奸細了,他現在是我的盟友,你以後見他尊敬些。”玄奘笑了一下,“如果你願意認我做師父,那麼熊霸天就是你的叔叔了。”
敖烈很激動,“我呸!狗熊精還想做我的叔叔,他做夢去吧!”
熊霸天一路快馬加鞭追到落伽山,此時沙悟淨已經換了衣服,裹了傷口,躺在竹床上養傷。
菩薩帶著木吒在一旁安慰他,“你先在紫竹林住下,專心靜養。我把木吒留下照顧你,等你把傷養好了,再談彆的事情。”
木吒笑道:“你放心,我還是很會照顧人的。”
熊霸天低眉垂首站在一邊,心裡很是不滿。
對著唐三藏,你們橫眉冷目,不許他殺生,不許他吃肉,清規戒律把人家綁的死死的。現在對著這個大殺星,你們柔聲細語的,這是什麼道理!天庭下凡的神仙就可以被優待嗎?
可是天底下的妖怪若想成仙,誰也不得造下殺孽,不然就不能成飛升天庭!合著規矩都是你們定的,你們說行就行,你們說不行就不行!
沙悟淨微微起身,虛弱地頷首,“菩薩,是我辦事不力……”
菩薩笑道:“彆這麼說,取經人氣性太大,這也怪不得你。好了,不說這些了,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好好歇息吧!”
沙悟淨閉上眼睛要睡,菩薩帶著木吒和熊霸天一起離開了。
三人去了紫竹林的講經岩,菩薩問熊霸天,“你為何在流沙河邊?”
熊霸天早已經打好腹稿,“說來也是巧了!菩薩命我盯著唐三藏,我看他一直往西走,從不回頭,我實在盯不著什麼,便裝了些果子蜂蜜,主動追上去和他套近乎。”
菩薩滿意地點頭,“你做事還算勤謹。”
“唐三藏見我來了,也很高興,我再多送幾次東西,再多說點好聽話,想必他就會信任我了。”熊霸天試探著問道,“菩薩,既然沙悟淨不能做唐三藏的徒弟,要不我……”
木吒笑道:“你這黑熊精,想得倒美!你以為誰都能替代沙悟淨嗎?他可是天庭派下來的探子,你去給唐三藏當徒弟,也得看天庭認不認!”
熊霸天沒想到沙悟淨背後竟然有這層關係。
“那……那唐三藏不要沙悟淨做徒弟,天庭那邊會不會難為菩薩?”
菩薩笑了,“誰敢難為我?沙悟淨為了顯擺本領,惹怒了唐三藏,是他做事不當,與我西方有什麼關係?沙悟淨不在取經隊伍裡也好,我們並不需要天庭的耳目。”
熊霸天陪笑道:“還是菩薩想得透徹。”
菩薩叮囑道:“你回去繼續盯著唐三藏,不必拜他為師,就這樣不遠不近跟著最好,離得太近,恐怕他會起疑心。”
熊霸天連連點頭,菩薩很滿意他的懂事,讓木吒好生送他離開。
木吒搭著熊霸天的肩膀拿話敲打他,“你辦事勤勉,討了菩薩的喜歡,你可得抓住機會。咱們這的差使就那幾個,一個蘿卜一個坑。前兩天蓮花池的鯉魚精還問我呢!這守山大神的位置空出來了,他能不能頂上。
我這裡自然要為你周旋,隻是你要回來,總得有一些拿得出手的功績,這樣才能堵住彆人的嘴。而且你立下大功,菩薩肯定不會虧待你,到那時,你的前途可不是守山大神了。懂嗎?”
熊霸天連連點頭,“懂懂懂!多謝木吒使者提點!我這就回去,為菩薩效力!”
他快步離開落伽山,一邊走一邊想,我得趕緊告訴聖僧,這裡頭還有天庭的手筆,他可得提防著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