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冬花(1 / 1)

回到家中時,已經近十點了。

薑銘書坐在書桌前,低頭思索著。

長長的睫毛掩蓋住了他眼中的情緒。

他回想起那個剛開始交談還有些緊張、但是一提起《勿忘我》不由露出活潑模樣的少女,回想起她如數家珍地為他介紹每一首歌聽完後的感想,回想起她純粹的、不摻情愛的仰慕目光,以及她如燈油般日漸枯竭的生命。

下樓前秋禾說的最後幾句話從記憶中鑽出來,啃噬著他用力捏緊筆頭發麻的指尖。

“今天真開心!簡直像做夢一樣!如果跟小莉說起來,她一定會嫉妒死的!哈哈!”

“我來代表廣大粉絲催歌啦,下一張專輯什麼時候發?”

“啊?還沒開始構思?唉,看來我等不到了,Soooo遺憾!”

“問個問題嗷——流年大大,你是天使嗎?總在我意想不到的時候出現。”

……

雜亂的音符慢慢墜落,綴成了一段段旋律,在腦海中播映著。

薑銘書站起身,從房間一角拿出那架舊吉他,輕輕撥了兩下。

清亮的音色。

他停了停,等思緒跟進。

稍短的間隙後,房間中響起舒緩流暢的樂聲。

輕柔,美好。

讓人想起春天的萬紫千紅。

吉他不是他心中最適合演奏這支曲子的樂器,但也足夠令人沉浸。

彈完後,薑銘書放下琴,寫下簡譜。

希望她能聽到。

這樣想著,他加快了創作的節奏。

要快。

……

儘管歌曲的製作已經儘可能快了,但噩耗還是先一步來臨。

接到靳培英電話的薑銘書沉默了。

“小禾的……明天辦,你要去嗎?”靳培英問。

她聽見電話那邊的人輕輕歎了口氣,然後沉沉地說:“去。”

秋禾的葬禮在那個熟悉的鄉下小院裡辦。

原先來時隻能在梅花上看到的幾點白如今飾滿了門庭,大片大片的白刺得人眼睛疼,而小院四周種著的白梅卻無聲無息地謝完了。

屋子裡隱隱能聽見哭得悲戚哀傷的年輕女聲,大概就是秋禾提到過的“小莉”。

不過其他人倒沒怎麼哭。

跟著大人來吃豆腐飯的小孩壓根不認識這個去世的陌生姐姐。

這一道孤獨的哭聲使整片區域更加淒涼。

今天薑銘書穿了黑色的大衣,胸口彆了一支白花,顯得格外鄭重。為了低調不引人注目還戴了黑色口罩。

畢竟非親非故,他並沒打算久留,隻是在入殯前見了見秋禾父母。

最是人間悲痛事,白發人送黑發人。

失去女兒的兩夫妻卻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悲傷。

“小禾曾經說過,希望在自己走好我們能笑著面對生活。不要一蹶不振。我們該聽她的,

不然,她走了也不會放心。”他們說。

屋裡用白布將秋禾的遺體隔離在一個一樓的小空間內,沒有任由她躺在自己床上是為了方便將之搬到運遺體去殯葬館的面包車上。

薑銘書跟秋禾父母交談完,路過這個小空間。

出於不忍,他並不願意往裡看。

不過正巧之前在裡邊哭泣的人掀起白布走出來,與他打了個照面。

那姑娘哭得稀裡嘩啦,眼眶腫得要命,還含著未落的淚珠。

此時見到眼前人,呆呆的。

雖然戴了口罩,但憑這眉眼她一眼便能看出這是誰。

“……薑銘書?”

沈莉記起小禾生前跟她炫耀的事。

但是此時她沉浸在悲痛之中,並沒有上前攀談要簽名的心思。

所以她隻是驚訝地說了一句後低頭抹眼淚,側過身走了。

鬆手時白布沉重地掉下來,揚起一陣苦悶的風。

透過空隙,薑銘書看見裡邊面色蒼白沉沉熟睡的人。

他腳步頓了頓。

走到外邊,靳培英在車前等他。

“結束了?”她問。

薑銘書點頭。

女人歎了口氣。

“剛剛接到電話,老吳說《冬花》終於做完了……還是慢了一步。”

靳培英一邊說一邊觀察自家藝人的面色,見其沒什麼表情,心裡隱約有些擔心。

“還好嗎?”

“沒事。”薑銘書說,“就是感覺,好像我們上周才剛來過這裡。”

他說的沒錯。

兩次來,不同的情景,恍若隔世。

靳培英拍拍他的腦袋,示意他上車。

她不太相信這個人說的前半句話。

遇到這種事彆人不清楚,但薑銘書她自認了解程度挺高,就算嘴上不說,心裡多少會有些感傷的。

這種對他人命運的敏感與關注或許鑄就了他的才華,但不可避免地也會帶來傷害。

彆說是一個與之有關係的粉絲,即使是萍水相逢乃至素昧平生、毫不相乾的人遭受災難,這個人可能仍會感到悲傷吧。

靳培英在那次電話直播後特意問過他創作《怪物》的背景,知道實情後,她對於彭曼青會找上來一點也不意外。

——“似水流年”的歌裡能讀到創作者壓抑但洶湧的情緒,更難得的是,能讀到創作者敏銳而抽離的靈魂。

說起來很玄乎,實際上就是一種感覺。

其實她始終覺得薑銘書為人很克製……甚至可以說過於克製了。

不太能想象,一個內心情感豐沛的人是如何做到表面始終平淡如水的。

所以相處久了她會為創作能成為他宣泄情緒的口子感到慶幸。

……不然真的很怕哪天某個支撐薑銘書堅持下去的點坍塌會導致他整個人精神的崩潰。

一路無言。

還是薑銘書先打破沉默

“《冬花》先不發表。”

“嗯?”

“我想把它放入我的第三張專輯裡。”

“好。”

沒有多猶豫,靳培英同意下來。

說完這個,薑銘書拿出手機戴上耳機,閉眼淺眠。

雖然是同省,但H市至P市需要5個多小時車程。

到家時天色已暗。

告彆了司機和靳姐,他慢吞吞地走上樓。聲音喚醒了樓道中的聲控燈,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

……

經過千難萬險,《誰見他死去》終於正式定檔了。

這個消息一傳出,很多關注這部在斯尼芬電影節大放異彩的電影的人紛紛奔走相告。

排片量不大,不過院線的這個行為能夠被理解。

畢竟,誰家會在春節檔來看這種略黑暗的影片呢?

【彭導頭鐵啊,直接上春節檔】

【你不懂了吧,人家拍片是為了獎項榮譽,商業成績隻能說是錦上添花,能過審就很好了,這不得早早上映以免遲則生變嘛】

【期待了好久!終於在國內公映了!之前在斯尼芬有幸觀看過,印象深刻,坐等二刷。】

薑銘書的星博底下也是一片歡呼。

不僅劇迷在歡呼,歌迷也歡呼。

——誰不知道這部電影的主題曲就是他寫的呢!

不過他們雖然歡呼新歌,卻也不免為新歌感到擔憂。

不是說信不過流年出品,而是因為有不少人知道《溺於泥沼》就是依據這部電影中的某個角色寫的。

《溺於泥沼》已經是公認的“致鬱”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部電影的主題曲光明不到哪兒去。

因此《誰見他死去》的預告片放出來後不少人都表示:被打臉了。

整個預告片的剪輯很有水準。

最先出現的場景是,漆黑一片的天幕下男主角站在江邊靠著欄杆,手中抽著一支煙。

宏大的背景之下一個孤零零的人顯得十分不起眼,就像一隻螞蟻。

“……誰死了?”

畫面給到他煙霧繚繞的側臉時,回憶的旁白響起。

抽煙的人將煙頭扔到地上,用力碾了碾,一拽衣服,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鏡頭範圍。

隨後各個人物和情景開始閃現,配上了錯位的台詞和切換的音效。

哭泣的孩子、尖叫的女人、咆哮的男人……

癲狂的賭徒、縱情的嫖客、扭曲的癮君子……

接連而來的混亂刺激和無數台詞飽含力量感的控訴與呐喊讓觀眾的大腦一激靈,眼睛不由瞪大。

棍棒、刀械、槍支,暴力之後隻餘滿地狼藉。

畫面對準了這一段的空白,展示了黑暗世界的殘酷。

令人難以忍受的寂靜後,一段幽微的人聲導入了畫面,空靈澄澈的音色和和緩綿長的韻律讓面對此情此景的觀眾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一股直衝天靈蓋的震撼席卷而來。

是主題曲《沙金》。

“……你該死。”

隨著這句話被說出,畫面猛然定格。

中心的少年笑得狠絕,眼裡稠鬱的恨讓人心生涼意,但面上又帶著沁入人心的哀傷與絕望。

歌曲默默地繼續播放,煽動著觀眾的情緒。

預告片結束在平靜的江面。

結尾處編曲中插入的一段警笛聲應景而蒼涼。

似乎有什麼物體墜入江中濺開一陣陣的漣漪,然後慢慢平息,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誰見他死去”五個大字浮現出來,還帶了上映日期。

這個預告片做得不錯,再加上斯尼芬的榮譽,《誰見他死去》引起了一定討論度。

薑銘書的粉絲看了之後更加期待成片。

【我的媽呀,薑銘書出來的一瞬間,我驚得忘記自己在吃火龍果把勺子往鼻子裡送了】

【好棒的預告,好美的薑薑!表現力也好強!】

【不得不感慨,有人就是天生適合上鏡】

【你們注意到平靜中的那段插曲了嗎!好像就是電影的主題曲】

【對!我看到了片尾標出了,它就是流年寫的新歌,叫《沙金》!】

【跟想象的差彆好大,感覺像流沙一樣的細膩溫柔啊】

【確實,仿佛黑夜中閃著隱隱綽綽的微光】

【就等著電影放OST了……這歌有點好聽】

【此時一個已經看過電影的人笑而不語,隻能說粉絲做好心理準備,祝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