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調整(1 / 1)

十月的斯尼芬已經過了旅遊旺季,遊人漸少,失卻了往日的喧囂與嘩鬨,顯得平靜,優雅,清新,俊逸。

薑銘書漫步在斯尼芬最著名的運河畔,看不知從城市哪個角落飄來的、沾著淺淺金黃的葉片墜入河道後被水的表面張力緊緊抱住,一齊向下遊滑去。

秋日溫和的陽光下,一切都像是透明的。

他慢慢地走著,欣賞著。有時看得出神了便停留在原地,微倚著河畔的石欄,思緒隨靜靜的運河一同流淌。

風起,落葉飄零而下。與葉的簌簌聲一並響起的還有相機“哢嚓”的聲音。

薑銘書轉過頭,發現是一個棕色頭發、穿著時髦的年輕人。

他站在不遠處,見被自己偷拍的人朝這邊看,因此頗有些不好意思地上前:

“不好意思啊,我沒忍住拍了一張。”

棕發青年一邊說一邊把剛剛拍的照片調出來,“我是個自由攝影師,看到很不錯的風景人物總是不自覺犯職業病,很抱歉冒犯了——這是我剛剛拍的,就這一張,如果你不樂意我會刪掉。”

薑銘書掃了一眼照片,拍得的確非常好。

“沒關係。我不介意。”他說。

聽到對方的回應,棕發青年高興地說了好幾句感謝的話,還說他打算拿這張照片參加一個攝影比賽。

薑銘書見他興奮的樣子,隻是笑著祝福。

都是年輕人,又同為C國人,聊了兩句後很快就能熟悉起來。

所以棕發青年好奇地問他:“你看起來比我還小……是一個人來斯尼芬旅行的嗎?”

“不,”薑銘書說,“有其他的事,稱不上旅行。——我的同伴在酒店,現在大概隻能算閒逛吧。你呢?”

“我啊,如你所見,正在為自己的攝影作品到處取景。”棕發青年聳聳肩,“在此之前我已經去過很多城市了,因為我比較喜歡拍人物,尤其喜歡拍自然的、真實的人,而不是攝影棚裡那些專業模特。”

他的語氣有幾分期待:“你要看看嗎?”

薑銘書笑道:“我很樂意。——不過事先聲明,我對攝影一竅不通,隻能看個熱鬨了。”

“看個熱鬨才好,太專業我會緊張的。”棕發青年嘿然一笑,從背包裡掏出一本厚重的相片集,遞給面前的人。

薑銘書將相片集打開,一手托著半側書,一手將另外半側按在石欄上,防止掉落,也方便翻頁。

而當他的視線落在不同的照片上時,湊在他身邊的棕發青年就會如數家珍地向他介紹當時拍下這張照片的情景。不僅能看出攝影師對自己作品的熱愛,也能看出他對於作品記錄時刻意義的珍視。

“這張照片是我在老家的大街上拍的!那裡發展得慢,很多大爺大嬸都保持著原來樸實的生活方式,但老街藏著許多寶藏!畫面中的就是一個正在認真打鐵器的手工藝人!大爺的本事真的非常厲害!”

“哦哦這張!是我在E市廢棄

的火車軌道邊拍的!因為人很少,經常有小孩子來這裡玩……”()

這是K市拍的,當時天氣非常好,這個賣花的小女孩笑得跟陽光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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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發青年一邊說,臉上露出回憶的神色。

薑銘書一頁一頁翻過去,看著這些形色各異的人,不知為何產生了奇異的觸動。

他們都是一個個鮮活的人,在閃光燈照不到的地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真切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這個之於他們是唯一真實的世界。

——絕不該是什麼虛幻的夢境,不是嗎?

就連陽光都是溫熱的。

相片集翻到了最後一頁,這一頁隻有一張占比很大的全家福。

棕發青年有些羞赧地解釋:“這是我小時候我們一家拍的照片。因為我開始攝影的理由就是希望能在相片裡定格那些回不去的但卻真實發生過的瞬間,這樣就算未來……也可以在相片裡找到他們存在的曾經。”

薑銘書合上相片集,將集子遞給攝影師,若有所思。

“攝影在你看來是一種記錄真實的方式嗎?但透過相紙看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臉,不會覺得更不真實嗎?”他忽然問。

棕發青年有點懵,下意識道:“為什麼會覺得不真實……每一張都是我自己拍下來的啊。”

他頓了頓,像是大腦終於理解了對方的問題、轉過彎來,啞然失笑:“比起現實中的相遇,紙面上的相遇當然顯得虛假。但是歸根到底,攝影不是為了還原真實,而是為了讓我們能夠在未來的某個時刻,回憶起此時的真實。——真正的現實,當然是用身體去記啦,你的感官、你的心情、你的思考……這些都是真實的呀。”

這個穿著時髦的青年拍拍眼前這個陷入思考的人的肩膀,似乎看出了什麼,安慰道:“其實隻要你認為是真實的不就好了嗎?大不了就把看上去很假的景象拍下來!你瞧,它都能被相機記錄,總不能是假的吧?”

他說著搖晃了兩下相機,又展示了一遍剛剛拍的照片,好像在向對方證明彼此存在的真實性。

薑銘書定定地看著照片裡自己的背影,緩緩舒了一口氣。

他抬眸,衝年輕的攝影師粲然一笑。

“我很喜歡你的觀點,聽得我都想學攝影了。”

棕發青年:“那敢情好。以後你有什麼困難我可以幫你啊~你用TSG嗎?”

薑銘書:“用。”

棕發青年:“好。那我加你好啦。你就備注‘莫曉’吧——這是我的名字,就是‘不(要)知道’的意思哈哈哈。哦對了,你叫什麼?”

莫曉發現對面的人又笑了一下:

“薑銘書。嗯……薑黃的薑,銘記的銘,書本的書。沒什麼含意。”

他點點頭。

加上TSG後兩人又交流了一下之後的行程。

莫曉打算在斯尼芬這個藝術之都多待一段時間,因此得知薑銘書過兩天就要回國後還有點遺憾。

() “太可惜了!本來可以現場教學的……”他是這麼說的。

二人分彆後薑銘書回到酒店,拜托靳姐幫他挑一個質量好一點的相機。

靳培英自然沒什麼意見,反而很高興自家藝人又開發了一項新的愛好。

“你感興趣就好。”她笑道。

回到房間的薑銘書先在沙發上靜靜坐了一會,然後起身抽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

筆尖在紙頁上輕輕戳了兩下,他整理著想要得到書寫的情緒。

有太多太多紛繁的想法了。

關於過去,關於現在,關於妄想,關於信心,以及……關於愛與欺騙。

薑銘書並沒有真的被莫曉的理論說服,因為他知道,兩人所指代“真實”的含義完全不一樣。如果說莫曉形容中的“真實”是一種唯心的真實,並不會被外界所影響,那麼他起先所擔憂的真實,則是類同缸中之腦那般、超脫唯心範疇的真實。

……也是夢醒之前永遠無法得到答案的真實。

然而,他雖然沒有被說服,卻對莫曉話中隱含的“所見即真實”的思想有些動心。

就好比,既然無論如何缸中之腦都隻能被動接收計算機通過它神經末梢傳入的信息、無法離開盛滿營養液的缸、無從探尋世界的真相,為什麼不索性接受這個由輸入信息構成的所謂的“世界”呢?

聽起來有些消極,但又何嘗不是一種為了積極作出的自我犧牲呢。

所以,姑且當這荒誕的穿越不是一場夢罷。

姑且當這陌生的現實沒有更高維度的盒子罷。

姑且當他所得到的愛與歡呼,皆為不摻虛假的罷。

……縱使他便是虛假。

就這樣吧。

他不由有些想笑。

所有的雜念紛擾逐漸雜糅、退去,最後漸漸平息。

薑銘書保持靜止的動作良久良久,終於落筆。

——他想寫一首,關於自我催眠的歌。

一首自嘲的歌。

“好吧,自嘲也是一種卑劣。”*

寫完,就不要再想這件事了。他決定。

筆尖在紙頁上不停劃動著,擦出一個又一個帶著深深諷刺意味的音符。

等最後寫完,已經過了晚飯的時間點。

在標題的位置,薑銘書停留了很久,終於寫下四個字:

自律療法。

他合上筆記本。

……

回國後生活又恢複到繁忙的節奏,大概唯一的變化就是薑銘書時不時會拿著相機給身邊的人拍照吧。

不過令所有人沒想到的是,一直以來看上去非常全能、學東西非常快的薑銘書所說的“對攝影一竅不通”,竟然真不是開玩笑。

他的練習作品總能讓不同的“模特”陷入相同的自我懷疑之中。

其拍照水平可見一斑。

在被拍的人中,喬宛和薑建均倒是對此沒什麼不滿,他們隻在乎兒子玩得開不開心,對於兒子拍的自己是否好看沒什麼所謂。

但薑銘書在公司裡練習攝影的“模特”對此就有些一言難儘了。

以曲旦為例,她本來就是個漂亮開朗的年輕女孩,被自己偶像隨機抓人詢問能不能讓他拍張照片時,懷著對自己容貌的自信和對被偶像拍照的期待,立馬激動地答應。

結果……成片是讓她再也不敢猜測在偶像心中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模樣的程度。

薑銘書是“攝影殺手”的消息在公司不脛而走。現在大家遠遠望見拿著相機正準備禮貌進行隨機拍照邀請的某位帥哥,總是立馬換道——沒辦法,如果真遇上了肯定逃不掉,畢竟他們可拒絕不了那麼好看的人期待的目光啊!

最後薑銘書也發現了這件事,默默放棄了公司這條路,每天就逮住下班的喬宛和薑建均拍。

“等拍得多了,我就像莫曉一樣,把照片做成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