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折騰,最後侍女捧來早已在熏爐前暖好的狐裘鬥篷,給雲渺披上才算收拾妥當。
天上已經飄了一陣雪花,今年的第一場雪。
外頭院落裡暖轎早就侯著,厚呢作幃,內置火盆,生怕一絲不知事的冷風鑽到小郡王懷裡。
見左等右盼的人終於出來了,車夫趕忙給自家小兒子遞了個眼色,示意對方抓緊時機在貴人面前露個臉。
雲渺在一群人的簇擁下來到馬車前,還沒反應過來,就瞧一個人影湊到了自己跟前。
“請小郡王安。”
還沒看清楚說話的人究竟是誰,對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跪著蜷縮成一團,做了個人凳的模樣。
齊忱本來下意識想攔住來人,但察覺到車夫和管事的均采取了默許態度,便冷著臉沒有出手。
然而見對方跪下充當了人墩子一職,齊忱突然心中懊惱。
他雖然不知這些上位者人事調派的用意,但在其位謀其職。如今既然貼身服侍小郡王,自然要裡裡外外稱職才好。
“你這是作什麼?”雲渺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彎腰去拉地上人起來。
如果這是一個實打實在皇家養大的封建貴族,定是不會紆尊降貴去扶一個下人。
可雲渺從前就不會隨意打殺仆從,如今恢複了在現代的記憶,更難作出把人當物件用的事了。
天氣這麼寒,地上的青石磚定是又冷又硬,這人穿的衣裳瞧著並不禦寒,怎麼能撲通一下跪這麼久呢。
他穿這麼厚,都冷得想把臉埋在狐狸毛裡。
“請,請郡王上馬車。”
跪在地上的全壽本就戰戰兢兢,眼前驀得垂下一塊雙魚玉佩,更有隻白皙的手停在半空,愣得說話都不全乎。
全壽把頭垂得更低了,眼前隻剩下一雙精巧的鹿皮雲紋皂靴,乾乾淨淨一點兒灰塵都沒有。
貴人是不是嫌棄他衣裳臟,不願意踩……
“沒有凳子嗎?”雲渺秀眉微皺,氣鼓鼓地打量著面前寬大華麗的車架,估摸著自己跳上去……或者爬上去的可能性。
沉思的片刻,足夠在場其他人腦子裡轉百八十個彎。
負責安排出行車架的管事立刻將收受的銀子拋在腦後,轉了風向嗬斥車夫道:“吃了熊心豹膽的東西!你兒子是什麼貨色也敢到郡王爺面前顯眼?誰不知道咱們小郡王最善心不過,我看你是想挨……”
齊忱冷眼看管事的唱了一會兒戲,便將目光轉回到小郡王身上。明顯逾越了規矩,將對方半摟著強行帶起身,又把那雙凍得冰涼的手塞回鬥篷裡。
邊往人手裡遞袖爐,邊面無表情道:“奴才也可以抱……背您上去。”
雲渺嘴唇動了動,正琢磨要不要趁這個機會再刷一波炮灰值,就見已經有人拿著軟凳跑來了。
那算啦,這麼連著欺負主角也不太好,遊戲技能還有冷卻時間呢。
“不必了,你也起來吧。”雲渺沒發現齊忱黯下去的神色,隻是示意近旁的人將全壽拉起來。
他這才發現對方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
雲渺垂眸,見這少年雖然身體壯實,但雙手通紅皸裂,便隨手把懷裡的袖爐遞了過去。
明明做了件好事,卻趾高氣揚地吩咐道:“再給他抓些蜜餞甜甜嘴吧。省得旁人以為咱們公主府節下還苛待奴才,平白無故丟本王的臉!”
“……”
路上已經積了一層薄雪,天地朦朧一片。馬車遠去,在其後留下兩道厚實的車轍,逐漸看不清蹤跡。
全壽傘都不打一把,站在大門口的一座漢白玉石獅子旁,還癡癡地向前望。
他懷裡緊抱著一個精巧玲瓏的手爐,還提著一包蜜餞,裡頭各式各樣裝了些素日雲渺愛用的吃食。
這都是好東西,一小包比他們家置辦的年貨還金貴呢。
全壽以為今日少不了挨一頓板子,誰知還得了賞賜。
怪不得大家都想去小郡王身邊伺候,說那裡是個肥缺兒……月錢高倒在其次,難得的想必是這個人。
管事的左尋不見,右尋不著,終於在大門口的石獅子後頭找到了全壽。
“你小子倒是福氣好,合了郡王的眼緣。你可彆怪叔,今兒我要不是先罵你們爺倆一通,小郡王那口惡氣出不了也不會賞你。”
全壽的心思根本沒放在這上面,全當耳旁風。
管事的不覺,揣著手眯眼笑,“你看郡王今個身邊跟的齊忱,還不是一句話被調過去的。隻是啊,我看他也不怎麼受待見。”
“……”
天色愈發昏沉,細鹽似的白雪轉而如棉絮紛飛,掩蓋了天地間的一切痕跡。
寒風凜冽,往年百姓間的元宵燈會因今日大雪而取消,但皇宮內依舊火樹星橋,歌舞升平。
“安樂郡王到——”
伴隨著內侍尖細的聲音,眾人均不自覺扭頭去看,好奇這般大膽的小郡王究竟是何人物,比皇帝與太後還姍姍來遲。
然而當目光落在來人身上時,均將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少年身穿金絲滾邊銀紅錦袍,外係一件綴梅花暗紋的織金錦雪狐裘,骨肉亭勻氣度非凡。
行止間,腰間環佩碰撞玉聲清鳴。又因用名香“梅魂雪魄”熏衣,途經之處雪落無聲,梅香氤氳,恍若神仙童子下凡。
右丞家的小公子不由得一愣。
“臣來遲,請皇上、太後恕罪。”雲渺向前幾步,漂亮地撩袍行了個跪禮。
君臣綱常,上下尊卑,就是實打實的皇子也要依次行事。
好在郡王的身份足夠尊貴,需要行跪禮的俱是長輩,雲渺倒也沒有太過彆扭。
“今日元宵佳節,難得歡聚。”一道低醇的男聲蕩至雲渺耳邊,“如何來的這樣晚?”
有人偷偷打量永靖帝的臉色,見其話中雖有薄責之意,眼裡卻帶著笑意,不由感歎傳言非虛。
這位安樂郡王果真聖恩隆厚。
雲渺正要回答,旁邊卻突然傳出一個吊兒郎當的少年音:
“這麼大的雪,兒臣住在宮裡都冷得不願意出門。更何況表哥,體質羸弱怎麼經得起勞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