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之夜(1 / 1)

說是清掃教堂,其實教堂裡本來就很乾淨。

鐘明半跪在禮拜堂前,用抹布擦拭祭壇上的神像。

最中央的聖母像低垂著頭,身上的白袍垂下,衣袖上的褶皺如流水,臉上悲憫的神色栩栩如生。鐘明低頭,拂走神像上的些許灰塵。

他吃過晚飯後才來到教堂,現在,外面的天色已經逐漸暗淡,晚霞昏黃的色澤隱沒於天際,些許光線透過彩窗照進來,照得他眼睛發花。

鐘明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抬頭看了眼天色。

今天艾伯特又鬨了他好一會兒,說是不喜歡後廚準備的飯菜,非要鐘明一口一口喂才願意吃下去。鐘明頭疼地揉了揉額角,覺得有些疲憊。

教堂裡面隻有他一個人,休息一下應該也沒什麼。鐘明放下手中的帕子,走到長椅上坐下,本來隻是想閉眼休息一會兒,哪知困意逐漸浮了上來,他困得頭一點一點,順勢躺在了長椅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過了許久,鐘明在窗外細小的水滴聲中醒來。

鐘明緩緩睜開眼睛,感覺身體特彆重,頭還有些昏沉,也許是他在冷硬的長椅上睡太久的緣故,鐘明覺得手和腳都有些僵硬。

鐘明搖了搖頭,從長椅上爬起來,望向窗外,立即被外面濃黑的天色嚇了一大跳。

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徹底暗了下來,教堂外下起了大雨,花窗外的景象被雨水模糊了,隻能隱約看到森林在風暴中搖擺。

鐘明聽著窗外窸窣的雨聲,不知為何感到一陣寒意順著尾椎爬上。

仿佛冥冥中有什麼東西在提醒他,鐘明回過頭,直接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眼睛。

隻見戒壇內,所有神像都變成了另外一幅模樣。

那潔白、神聖的聖母像原本低垂的眼睛,如今卻圓瞪著,眼珠全然漆黑,與其潔白的面龐產生強烈的對比。

她周圍神像的音容笑貌皆產生了些微妙的變化,從悲天憫人的聖潔,變為略微僵硬的空白。

讓人看了不禁遍體生寒。

鐘明瞪渾身僵硬,與聖母像對視了好半天,才終於能夠移動自己的身體,轉移視線,猛地吸了口氣。

不知為何,鐘明總覺得再跟她對視下去,聖母就會從戒壇上走下來。

鐘明不斷喘息著。

在這個時候,他才發現教堂中的壁畫也變了,原本玫瑰與荊棘的壁畫變成了各種扭曲的形狀,鐘明細細看去,才從線條上看出幾分端倪。

那看起來,像是觸角。

鐘明又想去那天在書房內,纏在自己腰上的觸角,猛地打了個寒顫。

“哢嚓”

就在此時,一道驚雷劈在外面,鐘明呼吸一滯,看見神像上猛地浮上一層不詳的紅光。他心裡猛地一驚。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門口傳來細小的聲,幾乎完全被密集的雨聲掩蓋。

鐘明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不妙,果然,下一瞬,脆響再次響起,而且一聲一聲靠得越來越近。鐘明瞬間反應過來,那是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聲音。

有人過來了。

鐘明呼吸一滯,下意識地覺得自己需要躲起來,他環顧四周的一覽無餘的長椅——隻有一處地方可以躲藏。

“砰!”

鐘明將自己塞進戒壇旁的懺悔室裡,關上門,屏住了呼吸。

下一瞬,教堂大門被推開,傳來’吱呀’一聲。

這個教堂裡面的懺悔室特彆狹小,鐘明不得不低下頭,雙手環起身體把自己蜷縮起來,這才勉強才能容納下。他透過牆壁一側鏤空的花窗,看向懺悔室外。

隻見一片深藍色的裙擺出現在懺悔室外,自鏤空的花窗外緩緩走過。

鐘明認出了那條裙子——在外面的人是瓊小姐。

她細細的高跟踩在地上,走過幾排長椅,一路來到了戒壇前方。

鐘明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漏出一點氣息。

幸而瓊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鐘明看著女子在聖母像前站定,裙擺輕輕動了動,似乎在等什麼人、

她在等誰?

鐘明莫名地生出幾分心虛。瓊這麼晚來到教堂見人,表明是不想讓彆人知道。他似乎不小心闖進了彆人的密會現場。

鐘明一時更加放輕呼吸,不敢讓人發現自己在這裡。

就在這時,瓊的聲音突然傳來:”你已經到了吧?“

女子的聲音在空曠的教堂中回蕩:”公爵大人。“

鐘明驀然睜大了眼睛,瞳孔收縮。然而他一口氣還沒喘上來,一個聲音便響起:

“嗯。”

是公爵的聲音。他就在這個教堂裡!

鐘明猛地打了個寒顫,透過鏤空花窗往外看,並沒有看見公爵的身影。那個聲音好像是憑空出現的一般,鐘明辨彆不出方向。

公爵什麼時候來的?他一直都在嗎?”

他知道自己藏在這裡嗎?

無數問題滑過鐘明的大腦,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論怎麼樣,他現在都不能主動暴露自己。

懺悔室外,平靜的聲音再次響起:“你有什麼事?”

鐘明看著瓊的腳步微微動了動,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公爵大人,連一聲好都不問我嗎?”

女子帶著淡淡笑意的聲音在空氣中落下。並沒有得到回應。

鐘明皺了皺眉,敏銳地從對話中琢磨出一絲情緒,公爵對瓊小姐的態度似乎有些冷漠。特彆是對比他對待瑪麗夫人的態度,似乎缺少了些許尊敬。

但瓊顯然並不在意,她輕笑了一聲,自顧自將話題接了下去:“艾伯特已經開始產生個體意識了。” 瓊說道:“他成長地很快。”

公爵沒有回應。似乎對自己兒子的成長並不怎麼關心。

聞言,鐘明微微鬆了口氣,原來隻是交流艾伯特的情況。看來是他想多了。

然而古話說的好,人不能高興的太早。下一瞬,鐘明便一口氣噎在了喉嚨裡。

“他現在似乎對鐘明產生了些特殊的情感。”

瓊慢悠悠地說:“據我觀察,艾伯特似乎是把鐘明當成了「母親」一類的角色。”

懺悔室內的鐘明瞪大了眼睛。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靠著極強的自製力才沒有發出聲音。

瓊還在繼續剖析小艾伯特的心理:“也許是因為他成長過程中的情感缺位,讓艾伯特潛意識裡想要找人彌補這塊缺失、”她頓了頓,繼續說:“而小鐘也確實太溫柔了點。”

她在溫柔兩個字上刻意加重了語氣。

鐘明聽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識地朝懺悔室內部縮了縮。

這時,公爵才出聲:“他不需要母親。”

那聲音平靜,說出的話卻十分疏離,甚至有些冷酷。

“作為一個怪物,他不需要。” 瓊淡笑著道:“但是要成為一個人,他自然有情感上的需求。像母親這樣的女性角色對於一個男孩的成長是非常重要的。”

她用平靜而客觀的口吻說道。接著,瓊頓了頓,冷不丁來了一句:

“您不是一直期望艾伯特能夠取代自己嗎?”

聞言,鐘明心中翻起驚濤駭浪。

瓊說的所有話都超出了鐘明的預料。他睫毛微微顫動,心中泛起驚濤駭浪。艾伯特是怪物?但是那個小少爺從表面上看起來除了有些過於冷漠,跟普通的小孩子並無區彆。取代公爵又是什麼意思?是要讓艾伯特成為繼承人嗎?

還是說……鐘明皺起眉頭,是要艾伯特代替公爵成為恐怖屋這個遊戲副本的大BOSS?

在他兀自疑惑的時候,公爵的聲音再次響起:“我曾經希望你能成為那個角色。”

聞言,瓊歎了口氣,似乎是有些無奈地說:“但是艾伯特選了鐘明。” 她說:“辜負了公爵大人的期待,我非常抱歉。”

她雖然說著道歉的話,語氣中卻並無歉意,甚至還隱隱透著些挑釁:“況且……我終究也不是個女的。”

她語氣淡然地丟下了個大炸彈。接著,她裙擺微動,身上寶藍色的連衣裙竟然’唰’得一聲滑下,層層疊疊地堆在腳邊,露出其下蒼白修長的身體。

她……不、應該是他,竟然就這樣在教堂裡把自己脫了個精光!

“哐當!”

鐘明透過花窗,看見一套鐵做的束腰摔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那副束腰至少有好幾公斤重,硬邦邦地砸在地上,在地上閃著冰冷的光。

鐘明目瞪口呆。

外界帶著些許血色的月光照在瓊身上,他仰起頭,金黃的頭發順著肩膀垂下,胸膛前一片平坦:“啊……舒服多了。”

他仿佛擁抱月光般展開雙臂,肩膀上的肌肉隨著他的動作湧動,鐘明這才注意到,瓊的體格實不算小,平日裡是將身體硬生生塞進那束腰裡,才勉強勒出了女性嬌美的曲線。

瓊伸手扶住頸側扭頭,骨節處發出骨節鬆動的哢嚓聲。他舒適長歎了口氣,一腳將高跟鞋踢開,赤腳踩在了教堂冰冷的石質地面上,走到戒壇面前,仿佛想要找到公爵的棲身之所般四處打量:

“公爵大人,您在哪呢?”

瓊往日矜持冷靜的偽裝仿佛都隨著衣裙而脫下,聲音中透出極強的侵略性,仿佛挑釁般說道:“我為了您犧牲這麼多,再怎麼說都要給我些獎勵吧。”

沒有人回應他。

鐘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也下意識地往四周看去,想找到公爵到底在哪裡。

然而他剛剛偏過頭,就在餘光裡看到了什麼。

懺悔室由兩個小房間組成,為了方便信徒與牧師交流,兩個房間中間開著一扇小窗戶。鐘明躲進去的時候太慌忙,根本沒有注意旁邊相連的那個房間裡有沒有人。

而現在,他才猛地注意到,一條觸角正安靜地搭在他旁邊的窗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