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二區回來的那晚,邊奕寒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夢。
……
是似乎熟悉的地方。
血紅色濕潤的泥土翻卷,機械碎屑狼藉一片,殘存的建築古怪而扭曲。
蒼涼的空地上回蕩著一種近乎原始的長音,好像在呼號,好像隻是沉默。
雖然難以確定這到底是不是精神層面的感覺,總之邊奕寒的腦域也開始跟著叫囂,嗡嗡作響。
他放大視野,環顧四方。
與記憶中不同的是,天幕是亮色的,亮得讓邊奕寒幾乎不認識這裡。
但這的確是上一世、他戰死的地方。
隻不過,在他最後的記憶裡,天是黑沉的,星雲是破碎的,就連灰塵都在壓抑地籠罩著。
而眼下,頭頂的星雲卻璀璨瑰麗,放在他平生的記憶裡,也是絕無僅有的奇景。
……
——那又是什麼呢?
萬分眼熟的機甲殘骸映入眼簾。
僅憑看到的一小部分,這整架機甲巔峰狀態的立體圖紙便在他的腦中成了型。
金屬板材的底色與黑曜石相同,零件和機關如鏡面般閃爍著耀眼光芒,鎏金紋路仿佛從機身長出來。
所有的機械線條都應該流暢且鋒銳,充滿蓬勃躍動的生命力。
然而,實際上,破損的操控室中空無一人,隻有混亂暴躁的信息素與精神力一同填充黑暗。
邊奕寒再順著時強時弱、似乎帶著怒意的精神力波動追溯來源。
混沌之中,目光被聚焦到視力所能及的天穹最高處。
是……
是……他?
那是很遠很遠的地方了,邊奕寒甚至連身影都看不清晰,但他能感覺出那是誰。
以前世的角度來說……
是他的舊日同學。
是他的前世敵手。
也是他不得不驚歎的半路盟友。
對方所站之處是一切風暴的中心,彙聚成此間最狂熱絢爛的風景。
像極了某年,邊奕寒從聯邦大樓中走出時瞥見的漫天紅日,卻又更勝許多。
星雲在不斷地爆炸。
不對。
不是星雲在爆炸,是精神力在爆炸。
是精神力的爆炸在不斷撕裂空間,爆炸引發的波動又產生各種能量、光芒、輻射和風暴——它們形成了極速盛開又極速凋零的漫天星雲。
在原本暗淡無邊的宇宙中。
明明距離極為遙遠,邊奕寒卻在漸漸安靜下來的腦域裡捕捉到由精神力吟誦的古老語言:
以意誌為刀刃,
以心魂為錨點。
當羊皮紙翻頁之時,
當齒輪停轉之時——
星雲破碎四散,
星艦飛回堡壘,
星海寧靜安然,
凋零的血脈陷入沉眠。
……
“!()”
猛地從夢中抽離,邊奕寒睜開眼,難得顯出幾分恍惚的神色。他從床上坐起,單手扶額喝了口水,仍然在回憶夢境裡的場景。
最讓人注意的,就是祈願語。
沒錯,是祈願語,邊奕寒昨天從那本《精神力鎮定劑的製造原理》中拿出來的,就是一張年代久遠的祈願語記錄。
傳說中,有人曾憑強大的精神力與世界意識溝通,請求其降下賜福、或進行其他的交換——這是星網上對祈願()”的定義。
而那張紙上寫的正是前半段:
【以意誌為刀刃,
以心魂為錨點。
當羊皮紙翻頁之時,
當齒輪停止之時——】
這四句之後一片空白,大概是需要吟誦者自主補充的內容。
但……為什麼會夢到自己死後的場景?
邊奕寒並不認為夢是假的。
先祖信仰星空並非毫無依據,精神力是種很玄乎的存在,研究所成立已有一百多年,所得成果卻仍隻是皮毛。況且係統也說了,那張祈願語記錄是“有關世界發展的重要線索”。
他心裡其實已經有了幾分思緒,但並不十拿九穩。
因為那個結論聽上去過於不可思議。
——白祁的祈願內容是時間回溯,而使用對象是自己。
如果重生是白祁用精神力祈願的結果,那他們這一世在精神力上的天然親密就能說得通了。
也正是這種冥冥之中的聯係,邊奕寒才能在翻閱到祈願語之後夢見些許片段。
而且他記得……叛軍和聯邦議和的條件之一,就是給出坎特第一軍事學院舊資料館的閱覽權。
“極光”一事已經查明,前世白祁的腦域也應該極為殘破,因此才會在和談後進舊資料館找相關資料自救。
邊奕寒前世所見的“穩定”,大概隻是腦域徹底破損過一次之後的乾涸,看似穩固,實則緊繃。
可為什麼是讓他重生?
縱然前世白祁的腦域也不穩定,但他絕對不是意氣用事的人。
光腦恰好在此時響起視頻邀請,邊奕寒在看清來人備注後按了按太陽穴,調整神色打開視頻。
“小姑。”
視頻中的女Omega容貌清麗,卻自帶常居高位的嚴肅感。
她是邊家上一代中唯一一位立足政界、手握實權的官員。
“上次我們已經聊了有關你規劃的事,這次是想跟你確認一下……”邊雲今單刀直入,說話風格和邊奕寒如出一轍:
“你接下來進軍部,是想去第一軍團,還是第四軍團?”
第一軍團是聯邦六大軍團中實力最為雄厚的一支,邊家在第一軍團有足夠的關係網,但相對應的,其缺點就是職位更難上升,遇到其他陣營貴族的幾率也大大增加。
第四軍團原本實力也還不錯,軍團統領卻在前些日子因精神力混亂而被迫提前退役,最
() 近職位變動很大,還空出了不少位置出來。他們的治軍風格相對自由,更看重個人能力,不過作戰壓力也會更大。
邊奕寒早就想好了去向:“第四軍團。”
“好。我還聽說你最近和平民走得比較近,以後也是偏向內部改革的吧。”
“沒錯,而且這次也會是平民爭取權力的機會。”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家族這邊的走向我來把控,不用擔心。”
邊雲今說到這,眼中才流露出一絲笑意,看向自家唯一小輩的目光中帶著些許自豪:
“我們支持你的一切選擇。”
——“一切為了聯邦的榮光。
“為了我們生而追求的平等與自由。”
坎特第一軍事學院的畢業晚會上,邊奕寒作為代表進行最後的發言。
大廳安靜到了莊嚴的地步,銀發綠眸的Alpha穿著黑色禮服,面容清冷,嗓音淡淡,不容置疑地吸引著所有人的注意力。
學院雖然有兩個區,畢業晚會卻向來在一區舉辦。此時大廳裡著實坐著不少人,隨便怎麼看,都是烏泱泱的一片。
白祁作為學生乾部,倒也坐在第二排的位置。這裡視野十分清晰,能將台上細節都看得一清二楚。
邊奕寒波瀾不驚的表情,彆在胸口的白色星雲花,散在頰側的幾縷長發,握著話筒的修長手指……
講話是聽不進去一點。
這種儀式到底是誰設計出來的?
簡直無聊透頂。
雖然這麼想著,目光卻還是十分忠實地緊跟著台上的Alpha。
又過了一會,發言結束,主持人上台宣布畢業晚會落幕。
整個大廳便躁動起來。
這時候前排人都還沒怎麼走,白祁除外——他本來就坐不住,如果最後的發言代表不是邊奕寒,估計早把晚會給翹了。
他也沒想太多,就是單純地打算先出大廳再說。
卻在走到門口的時候,聽見後面忽然變大的騷動。
“!!!快看快看,那是不是一區的方禾夏?!!”
“臥槽啊啊啊啊啊啊啊,看他這樣子,這是、這是要變成相親見面會了嗎,我頓時又坐下開始吃瓜了……”
“聽說他和邊首席的匹配度是第一,有百分之八十多呢!”
白祁一僵,往外邁的腳收了回來。
邊奕寒看著眼前有幾分局促的Omega,心中閃過幾分無奈。
其實不止平民,他自己也覺得有些聯邦法律應該被修改。
除了那種比較有爭議的“雙A或雙O戀婚姻不被聯邦認可”之外,像這種一年一度隻測貴族間匹配度的測試,其實也得調整一下。
前世,也是這個Omega跟他匹配度最高。
邊奕寒那時一直在研究所任職,有段時間甚至一直在被他邀請約會。
當然,他全都拒絕了。
現下,他正準備做和前世一樣
的事,卻因為Alpha過於優越的聽力,聽見一旁人談論著的八卦。
“哎哎哎哎哎,那邊那邊,白祁看過來了,臥槽他站那不動了,這是要有好戲看了嗎?!!”
“我聽說方禾夏以前還喜歡白祁來著,他不是一區少見的對二區友好的貴族嗎——不對,應該說是對和白祁有關的事都比較友好的貴族。”
“嗨,那肯定都是過去式了,白祁好像也沒搭理過他,現在跟邊首席測出這麼高的匹配度,以後要是真在一起了,那神仙眷侶甜甜蜜蜜的日子也就差不多到手了。畢竟這麼高的匹配度,我就沒聽過有誰在一起了感情還不好的……”
“那白祁不會是……覺得被抹了面子吧?他看上去有點可怕的樣子。”
“彆說,我感覺他最近比以前都要凶,身上都自帶寒氣了……”
原來方禾夏還和白祁有關係,邊奕寒順勢看向白祁所在的位置。
兩人視線恰好撞了個正著。
終於有用武之地的係統出聲提醒:
“白祁現在情緒波動很大。”
確實,白祁現在臉色挺臭的,他就那麼轉了個方向、雙手抱臂地站在原地。
邊奕寒有幾分驚訝。
難道……是真覺得面子上過不去?
也有可能,畢竟以白祁傲氣的性格,Omega轉換目標,心裡暗暗較勁一下也能理解。
就是感覺有點幼稚。
此時,Omega已經被邊奕寒的冷淡反應消去不少熱情,隻是勉強維持著一開始的神態,艱難將腹稿和禮儀表達到位。
“……那首席,我先走了。”
方禾夏從容不迫地來,最後匆匆離開,卻根本沒影響彆人要做的事。
有人向他獻上花束,有人拿本子求他的一個簽名,有人紅著臉要他的星網賬號。他們訴說著邊奕寒過去在學院創下的各種記錄,好奇他這兩次出任務時的具體經曆,祝福他將來在軍隊步步高升、成為坎特最強的年輕一代。
邊奕寒就這樣被源源不斷的人群簇擁,站在最中間的位置,銀發在燈下顯得更有光澤。
上個月,坎特著名雜誌上的某篇文章是這麼寫的:
“我們可以看到又一顆新星的冉冉升起,他擁有卓越的天資,又不乏冷靜沉著——
“他就是聯邦新一代的希望本身。”
良久,最後人群散儘了,邊奕寒轉頭,看見白祁仍站在原來那個地方。
想起自己前段時間做過的那個夢,他便徑直走了過去。
白祁看著向自己走來的銀發Alpha,心中有一瞬的混亂。
是不是也要說點什麼?
畢竟剛剛那群人都在說。
但……自己似乎隻能和其他人一樣,笑著說講得真好,邊首席真厲害。
切,他暗中撇嘴。
貴族之間虛偽的客套。
——邊奕寒則是有半刻的感慨。
上一世,兩人都沒能好好畢業。
而這次,他們五年的學院生活,也終於能有一個相對完滿的句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