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莉莉安記得維多利亞·維爾多的名字。

一名改嫁過四次的夫人，就在兩個月前，她的第四任丈夫剛剛去世。死去的維爾多先生，與羅蘭·羅賽爾還一度有過商業往來。

隻是……

“為什麼會是維爾多夫人的夢？”莉莉安驚訝問道，“我都沒有見過她。”

“你也沒見過艾琳娜·道恩，”諾瓦利斯說，“她在克萊蒙伯爵的賓客名單上，算算日子，也該趕到石橋村附近了。”

沒見過艾琳娜·道恩，可莉莉安見過了喬布·達夫的屍體。

“入夢有什麼規律，或者原因可循嗎，”莉莉安問，“總該與現實有些關聯才對。”

“我不知道。”

諾瓦利斯誠實回答：“從未有人類能在夢境中帶著理智行走，也許你進入維爾多夫人的夢能找到答案。”

莉莉安：“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問。”

“……你變成人行不行。”

一匹馬站在身邊張嘴講人話，太怪了！而偏偏夢魘形態的諾瓦利斯完全不為所動，它刨了刨前蹄：“沒有必要，你該去敲響莊園的門。”

好吧！

夢境到底是他的主場，莉莉安也不好強求，隻能忍著彆扭敲響了維爾多豪宅的房門。

敲門聲回蕩三次，巨大的門扉卻依舊緊閉。

一道男人的聲線傳來：“維爾多夫人的饗宴不招待任何客人，請回吧。”

饗宴？

莉莉安愣了愣，轉頭看向身畔的黑馬。

“夢境的唯一出口就是主人的故事走向結束，”黑馬張口回答，“必須進入，你得摸透維爾多夫人夢中設下的條件。”

好吧，看來是要她當那位特殊的客人。

聽起來像是吃獨食的宴會，莉莉安思忖瞬間，坦蕩出言：“我也可以算作一位美食家，不會惦念維爾多夫人的食物。今日到訪，隻是心存與她交流美食的興趣罷了。”

要說自己是美食家，她一點也不心虛——在現代社會，全世界各地的美食都能輕易吃到，這可不是中世紀的生產技術能比的。

“是嗎？”

門內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懷疑：“但你沒帶任何食材。”

什麼時候美食家赴宴還需要自帶食材了，莉莉安腦子轉的飛快：難道這饗宴有另外一層隱含的意思？

“也不能隨意攜帶呀，”莉莉安順著門內聲音的話說，“我得提前知道維爾多夫人的標準才行。”

“這你都不知道？”門內聲音聽起來很是嫌棄，“一表人才、忠心耿耿，還得有門有面才行。越是難搞到手的，越能證明你的水準。”

這聽起來好像不是在形容“食材”吧！莉莉安瞬間理解了饗宴與食材的另外一層含義。

她扭頭看向諾瓦利斯：“現在你不得不變成人了。”

黑馬：“為什麼？”

莉莉安：“……”知道你腦子一根筋，但未免也太過一根筋了點。就算是馬，難道不交（）配嗎！

再轉念一想，他是異端審判庭的騎士，隸屬教會，可能還真不交（）配。

“維爾多夫人的‘食材’是男人，”莉莉安乾咳幾聲，“你不變人，我進不去門。”

夢魘的灰色眼眸轉過來，拇指大的雙目死死盯著莉莉安看了許久。

左右無法，它好似惱怒般又刨了刨蹄子，而後夢魘背後燃燒的白火驟然躥出半米高。

站在它身邊的莉莉安嚇了一跳，趕忙退後幾步。好在白火並沒有任何傷害性，隻是包裹住了夢魘本體，待到熄滅時，留下的則是現實中亞曆克斯·諾瓦利斯的模樣。

白騎士臉上的厭煩不加掩飾，他撩開散落在額前的白發：“速戰速決。”

莉莉安這才轉頭再次看向宅邸大門：“這樣的‘食材’，可以嗎？”

緊閉的門扉，終於徐徐拉開一條縫。

宅邸之內一旁漆黑，在陰影之中現身的，是一名堪稱英俊的男性。

他看起來三十歲上下，一頭黑發、氣質文雅——完全屬於人類的容貌和外表，讓莉莉安暗地吃了一驚。

畢竟上次在夢境中的磨坊，那一個兩個全都不是人啊！她都已經做好維爾多夫人的夢也是群魔亂舞的心理準備了。

中年男性的視線落在諾瓦利斯的身上，他上上下下將白騎士打量好幾遍，猶如肉鋪挑肉一般嘖嘖評判：“臉色太臭、看起來也不經常打理自己。不過好在長得不錯，還是教會的人，這樣的食材足夠少見，倒也彆有一番風味。”

說著，他才看向莉莉安，一改對諾瓦利斯的輕慢。

“您確實是一名美食家，小姐，”男人殷勤道，“夫人的宴會馬上就開始了，請攜帶您的食材隨我來。”

他轉身步入宅邸，隨著男人邁開步伐，黑漆漆的背景才逐漸變得明亮。

諾瓦利斯蹙眉：“我想起來了。”

莉莉安：“什麼？”

“他是比爾·維爾多，”諾瓦利斯說，“兩個月前剛剛去世。”

比爾·維爾多，那不就是維爾多夫人的丈夫嗎。

可他剛剛恭維的語氣和引路的姿態，卻全然不像是這棟宅邸的主人，倒像個看門人。

“先去看看吧，”莉莉安說，“反正是你說的，不進門就無法離開夢境。”

何況她也很好奇，維爾多夫人的“饗宴”，究竟是怎麼一番模樣。

經過恢宏的前廳、路過長長的走廊，維爾多先生推開了餐廳的大門。內堂的蠟燭一根一根亮起，呈現在莉莉安面前的是再正常不過的宴會長桌、長椅和桌面擺設。

莉莉安：“……”

莫名的有些失望是怎麼回事。

不怪莉莉安的思路直奔脖子以下——“食材”都是大活人了，想歪了也很正常，對吧！

直至燭火亮到餐桌儘頭，莉莉安的胡思亂想戛然而止。

主人位置邊的火光照亮了端莊的身影，一襲潔白衣裙束起纖細腰肢，而從衣袖、領口探出來的，則是刀鋒般的前足，以及覆蓋著外骨骼的三角形頭顱。

頭顱之上，碩大的複眼看過來，觸須在頭頂晃動。

“歡迎我的客人，”頂著螳螂頭顱的女性溫聲出言，隨著她開口，衣裙背後一雙豔麗奢華的翅膀不住震顫，“沒想到，還能有第二位美食家到訪，坐吧，親愛的。”

很好，見到怪物的形象，莉莉安反而莫名感到安心：這才是夢境該有的模樣。

儒雅英俊的維爾多先生似乎全然覺不出異常，他彬彬有禮地為莉莉安拉開了主賓的椅子：“請坐。”

莉莉安上前。

她拎起裙擺，而長著螳螂頭的維爾多夫人卻突然出言：“這真的是你的食材嗎？”

莉莉安：“什麼？”

維爾多夫人歪了歪頭，碩大的複眼折射著森然光芒：“您與他看起來相當生疏。”

好吧，看來這“食材”大抵真如莉莉安之前料想，隻是不知為何在夢中呈現的模樣……好像還挺全年齡的。

莉莉安下意識地看向諾瓦利斯，後者搖了搖頭。

意思就是不能讓她識破謊言是吧？也對，畢竟他們身在彆人的夢裡。莉莉安反應飛快。

沒當過臥底，難道還沒看過警匪片麼！警校中的訓練結合過去看過的電影，讓莉莉安面不改色地昂起頭顱，她揚起笑容：“我想您沒錯過異端審判庭的紋章，夫人。”

“當然，這是很少見的食材。”

“所以我也不是很喜歡尋常的吃法。”

莉莉安款款入座，直視著維爾多夫人的複眼，話卻是對諾瓦利斯說的：“跪下。”

諾瓦利斯：“……”

就算不扭頭，莉莉安也能感覺到白騎士的視線恨不得要戳穿她的後腦勺。

愛跪不跪吧，反正更了解夢境的是他不是莉莉安。

她信心十足地直面維爾多夫人，果不其然，片刻過後莉莉安的背後響起了盔甲著地的聲響。

“過來。”莉莉安又下達命令。

幾乎都能聽到諾瓦利斯磨牙的聲音，莉莉安真以為他要忍不住暴起了，但旋即響起來的，還是膝甲在地面拖行的聲音。

金屬與大理石地板碰撞發出刺耳聲響，黑馬踏著馬蹄前行至莉莉安的腳邊。她垂下手，輕輕用指尖撫向諾瓦利斯的後頸，猶如安撫夢魘的馬鬃：“乖馬兒。”

接觸之下，莉莉安分明感受到諾瓦利斯的後頸震顫了一下。

緊接著餐桌對面響起輕柔的笑聲，穿著華美的螳螂舉起自己的前足：“美食家果然名不虛傳，我也不能丟臉才是，開宴吧。”

維爾多先生面帶榮幸地俯身鞠躬。

他轉身離開，又親自端著一個又一個餐盤歸來。維爾多夫人的胃口似乎很好，三個主食餐盤均被放在她的面前。

“我親愛的維多利亞，”維爾多先生為她打開餐盤的蓋子，聲音竟激動到哽咽，“能為您服務，是我得到了神明的眷顧。”

三個蓋子悉數掀開，莉莉安的瞳孔驟縮。

那餐盤當中擺放的不是美味佳肴，而是鮮血淋漓的、屬於人類的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