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 章 144(二更+14w營養液加更)(1 / 1)

“我其實還是有些不太明白,為何皇後要選擇這種不記名的方式。”

還未走到台前的許敬宗看向了廳中的場面,見官員已陸續到場,便低聲朝著皇後問道。

可不要以為用這種方式,是為了讓結果朝著更有利於陛下的方向發展啊。

事實上,這種不記名的方式,反而對僧侶更有利!

不錯,各官員家中或多或少有些信奉佛教的親人,也有些往來的僧人,若是以這等不記名的方式來投票,縱然選擇了支持僧侶叩拜君王,也並不會被外人知曉,就讓人可以少幾分顧慮。

可持有這樣想法的,其實才是少數。

佛教輪回之說,早於戰亂年間就成了百姓的心神寄托,官員之中篤信此道的也不在少數。

彆看陛下有意以此番集議試探皇權與宗教的高下,那些上層官員應當能揣摩出幾分陛下的心思,對其有所偏向——

但對大半的官員來說,他們可能更願意保持原本的狀態。

在記名的情況下將其呈遞上去,甚至是以朝堂部門為單位提交結果,還能由其中的主事者牽頭,將一部分人的想法給帶偏過來。

若是匿名投遞,或者說隻要是單獨投遞,其中的情況就不好把控了。

聽到皇後問及他覺得該當用什麼方法,許敬宗答道:“若是我來主持的話,便讓單個部門的想法列出在一張紙上,由其中的上官提出立場,同意便署名,不同意就繼續往後傳遞。”

他在協助皇後籌辦這場集議期間,對於與會官員多少有過了解,皇後應當也是同樣的。

是不是他這樣的想法更能達成目標,兩人應該都在心中有數。

但他卻聽到皇後氣定神閒地答道:“隻是這樣一來,當有人懷疑這種投票方式的公平性的時候,你就要落入被動了。比如說,再建議換一種方式來進行票選。你敢說不會有這種可能嗎?”

許敬宗沉默。

武媚娘繼續說道:“所以還不如在一開始,就用一個足夠公平的辦法。”

可話是如同皇後所說的那樣沒錯,足夠公平的辦法帶來的,也可能是一個讓人並不想看到的結果啊……

偏偏武媚娘此刻神態間的自信無需多言,讓許敬宗原本還有幾分擔憂的想法,都先暫時壓製了下去。

皇後一步步走到如今,不像是會做沒有把握之事的人。

他為何要杞人憂天呢。

見時間已差不多了,他抬手示意道:“請皇後登台吧。”

雖說籌辦此事的是他和司禮部門的人,但今日代表陛下到此參與集議的卻是皇後,這其中的主次他分得清楚。

底下的官員也早在抵達會場之時,就得到過專門告誡。

於是當他們看到那身著皇後禮服的女子登台的那一刻,這中台都堂之內,都已儘數安靜了下來。

說起來,這並不是皇後第一次出現在這樣多的官員之前。

此前

的校閱兵馬、獻俘大會,出席的官員隻多不少。

但今日的情況依然很特殊,因為這是皇後第一次以這等正面參知政事的方式,出現在一千多位官員的面前。

哪怕是上官儀這等詬病於皇後出身和其攬權逾越之人,也不得不在此刻承認,在這樣的場合下,這位經曆傳奇的皇後非但沒有露出任何一點怯場的表現,反而因那雙神采激蕩的鳳目,而在環視四周間讓人為之一震。

沒有人會懷疑,她到底能否擔當得起這樣的局面。

她沉穩端方的聲音,也在下一刻傳入了前列眾人的耳中:“陛下有詔,交付有司議論沙門參拜君親之事,詔令下達距離今日已有十餘日,我想諸位應當已在心中對這個問題有所考量。”

“佛道二門,不行跪拜之禮已久,儼然與陛下所宣揚的孝禮有悖,應當儘早革絕此風。但此次集議,意在集思廣益,諸位仍可各抒己見,不必有所顧慮。”

她伸手朝著那前方透明的箱子指去,“也為求此次集議結果公正,諸位可以將是否認同沙門參拜君王的結果,各自填寫後掩去姓名,將其投注於箱中。”

“隨後,會由隴西王率領司禮眾人完成統計。”

皇後又隨即說道,在正式開始投票之前,他們還有半個時辰的相互交流時間。

但為防彼此之間的交流造成爭端,嚴禁離開座位太遠。

事實上這後半句話大概也不必說。

這次的座位安排頗有意思,一個部門的人以縱向排列而坐,這就讓誰人離席,又歸屬於哪個部門變得很是清楚。

大概沒有人會願意在這個時候當個不分輕重的刺頭。

何況,左右同行的官員在品階上大致相當,也能在相互交流之間不至於因誰官大一級,就占據話題的主導權,給他們一個自由討論的空間。

……

當然,因為僧侶隻是被準允旁聽,這樣的交流自然是不能讓他們參與進去的。

所以在這片突然響起的議論聲中,他們隻能在後方,聽到有人為他們轉述了皇後說的那一段話,而後在目視耳聞著前方的交流時互相看了又看。

“道琛師兄覺得,這樣的票決當真公正嗎?”靈會遙遙望著那個當下還是空空如也的箱子,眼中閃過了一絲疑慮。

他一面覺得這種糊名投票很是新奇,聽起來也有利於他們,一面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恐慌。

“按照規則來說,應該是公正的。”道琛低聲答道,“但萬一他們在上頭偷偷把其中的一些選票給更換了,那就不好說了。”

“他們……”

他們會如此無恥?

靈會險些這樣發問,又忽然意識到,這樣的話並不應該當庭說出,連忙將其吞咽了回去。

他轉念又想,沙門不敬王者,本是傳承了數百年的規則,卻要在一夕之間被打破,這麼一看的話,本就沒什麼道理可言,還真保不準會乾出這樣的事情。

他附耳在道琛邊上,與他商議:“那

我們該當怎麼辦?”

道琛的眼中閃過了一縷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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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靈會的視線中所見,這個來自百濟的僧人雖然平日裡總說仰慕中土佛學,還是與他們有些隔閡,可他在當下表現出的同仇敵愾,卻和他們並無兩樣,也讓人不由對他生出了幾分親近之感。

隻聽道琛語帶決絕地說道:“待會兒我試試能不能上台參與讀票。哪怕會因為此舉開罪皇後,也不能讓大唐天子如此為所欲為。”

“可你……”

可你的西明寺本就是為皇太子祈福才設立的,也本該和皇後站在同一戰線上啊。

然而還沒等靈會將話說完,就聽道琛說道:“你不必多說了。你能發起召集將我等聚集在一起,我也能冒險一次!”

靈會心中動容不已,最後也隻能說道:“那你千萬小心了。”

他不能不為道琛的決定捏了一把冷汗。

尤其是,當道琛甚至搶在了官員投票開始之前就朝著台前走去,正面對上了那位皇後的那一刻,不隻是他,與他同行之人也都為道琛的膽魄深感擔憂。

所幸,這位百濟將領出身的法師,好像是因其經曆了戰場的緣故,才能在此刻的對峙中始終挺直腰板、據理力爭,最終為他在台上爭取到了一席之地。

也在半刻鐘後,成功站定在了那投票箱的後頭。

“乾得漂亮!”靈會當即大喜,拊掌一拍便出口了這句誇讚。

但他又旋即意識到,這樣的舉動顯得他過於急功近利,連忙重新擺手坐正,安靜地目視著一個個官員陸續將投票朝著台上送去,直到投票箱被逐漸裝滿。

隨後,這個投票箱被道琛與隴西王一起打開,將其中一張張折疊妥當的票紙給堆在了桌上。

在這一步,前排似乎又展開了一番爭論。

傳過來的消息中說,是為由誰來唱票一事。

在經曆了一炷香的爭論之後,才終於決定由許敬宗和道琛一並將選票展開,而後將上頭的結果念出,由司禮人員登記。

得到這樣的結果,靈會法師更覺心中踏實了幾分。

他轉頭就朝著弟子說道:“往後誰若是說道琛此人是憑借著外邦關係才上位的,我非要去找他的麻煩。”

弟子也覺再沒有人能在這一刻比道琛更像是個英雄,連忙應道:“誰說不是呢?”

有始有終四個字,從道琛的口中說出,竟有著這樣的感染力,讓人實在慶幸於,自己竟有著這樣一個可靠的隊友。

然而此刻,在兩人都看不到的角度,道琛打開了手中的第一張投票。

許敬宗清清楚楚地看到,在這張投票紙上寫著“不致拜”三個字。

但也就是在他看到這個表態答案的下一瞬,他聽到了一個稍顯粗狂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第一票,致拜!”

許敬宗:“……?!”

若非他已經曆過了四朝風雨,除了在朝堂風雲將他都給牽扯在其中的時候才會稍有失態外,平日裡都還算

沉得住氣,他險些想要側過頭去打量一番這個法號道琛的和尚,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麼品種的奇人。

也看看他到底為何能在方才以僧侶代表、百濟人代表的方式衝上前台,以其囂張的表現將皇後都給氣得不輕,現在卻是在這裡一本正經地說瞎話。

可也就是在這電光石火之間,許敬宗忽然明白了,皇後此前的信心到底從何而來。

原來如此!

在這個最公平的選舉方式中,出現了一個最公平卻也最不公平的裁判,那麼他此前對於不記名票選結果的擔心,其實也就不複存在了。

他下意識地將手伸向了第二張選票,打開後念道:“第二票,致拜!”

道琛接道:“第三票,不致拜!”

“……”

“第一千又五十九票,不致拜!”

“唱念完畢!計票!”

道琛接過了一旁之人遞送過來的水杯,大口灌下去了一杯,方才覺得自己有點冒煙的嗓子從中恢複了過來。

在做完這一切的下一刻,他像是一點都沒乾過弄虛作假的舉動一般,連忙朝著李博乂問道:“敢問太常伯,結果幾何?”

統計結果出來得很快。

李博乂指了指下屬,那人當即念道:“今日集會到場官員合計一千零六十一人,二人不參票決,一千零五十九人中,支持沙門參拜君王者,凡五百七十三人,支持不致拜者四百八十三人,二者均可者,三人,致拜者占據多數。”

道琛目光微動,為自己的控製本事暗中得意。

這個數字可真是太妙了。

支持的人,573。

不支持的人,483。

致拜者占據多數!

也就意味著……陛下的詔令得到了半數以上官員的認可,可以推行下去?

李博乂當即將目光投向了皇後,希望能從她這裡得到一個明確的答複,是否要即刻宣讀這個結果。

但讓李博乂沒想到的是,還沒等皇後對此給出一個答複,已有一個聲音從後方傳了過來,還是一聲高聲呼和:“我不相信!”

眾人朝著發聲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了靈會法師有些失態的面容。

他原本以為,在一個不記名的投票環境中,他應該能看到一個更傾向於保持原狀的結果。

當道琛也在台上的時候,這個結果更能得到保證。

可事與願違,他聽到的卻是573和483的對比,昭告著他們這一方的失敗。

僅僅九十票的差彆。

那他怎麼能夠甘心!

他也必須前來發出這句質疑之聲!

武媚娘冷然地朝著靈會看去。

早在唱票之中“致拜”與“不致拜”的兩種聲音此起彼伏之時,靈會就已在朝著前頭慢慢走來,所以她真是一點也不奇怪對方會出言打擾。

她甚至能猜到這些人額外的想法。

顯慶五年陛下將釋迦佛佛骨迎接供奉在洛

陽宮中的舉動,本是對玄奘法師的回饋,卻顯然變成了這些僧人氣焰囂張的底氣。

以至於這日漸壯大的膽子,讓他竟然敢在這等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樣的一句來。

要不是因為此次集議召開的目的,正是減少詔令下達中佛教團體的反對,武媚娘恐怕當場就要將這個靈會從她的面前丟出去。

好在,她對於這樣的情況早有估計。

她豁然抬眸朝著靈會看去,“你不相信什麼?不相信這清楚明白的投票,不相信大唐官員有著自己對政務以及宗教的理解,不相信你們這位膽大的道琛法師正確地念出了票選的結果,還是不相信——”

“我在這場票選中確實是個公正的見證人?”

這接連的四句質問,在這位皇後殿下勃然神色的映襯下,仿佛字字帶刀,讓靈會險些往後退出一步。

可他當然不能應和其中的任何一句。

否則他難免要被扣上一個言行失當的罪名。

饒是皇後的語氣裡並沒有那等劍拔弩張的意思,靈會依然感到了一種泰山壓頂的困境展現在了他的面前。

他口誦了一聲佛號,像是要為自己找回一點說話的勇氣,這才緩緩說道:“我非疑心於皇後殿下,隻是這支持參拜之人僅僅比不支持的多出不足百人,這等結果難以令人信服。”

這樣小的差距,實在是太容易被人從中做手腳了!

而他們這些作為旁觀者的僧侶,可能根本都來不及跟這些政客玩手段。

“我此前也不曾見過這等糊名投票之法,故而像我這等愚昧之人並不能確定,這到底會利好於哪一方的立場。”

這話也是個實話。他之前覺得這是有利於他們,但萬一呢?萬一就是他推測失誤,也是大有可能的。

一想到自己召集起這些僧侶,本就是背負著他們的期望,乃至於天下數十萬僧人的希望,他就覺得自己不能輕易讓步。

他朝著皇後殿下深深地行了個禮,用儘了自己走上前來的力氣,沉聲說道:“我想請皇後殿下重新做一次投票。這一次,公開票選。”

武媚娘沒有立刻作答。

靈會能夠感覺到,這位皇後殿下的威嚴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可這種無聲的打量裡,又還帶著幾分權衡利弊。

那麼他所面對的局面,就應該沒有那麼糟糕。

仿佛過了足足有一刻鐘之久,他才聽到皇後說道:“好啊,我也不想落人口舌,那就如你所願,重新票選。”

“但……”她語氣忽然一頓,讓靈會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唯恐從中聽到了什麼讓他難以接受的結果。

好在她說的隻是:“今日的與會時間將近,我沒那麼多時間給你在這裡折騰,隻是顧念陛下對你等心存優待,這才尊重你們的建議。為求儘快結束,隻發三十張紙。”

她伸手一指,吩咐道:“從第一行的每一個人依次填寫傳遞下去,直到最後一人,速度快一些。將你們方才的投票結果全部寫在上頭。讓這

位法師看看,到底是有人在從中作祟,還是結果就是如此!”

聽到這樣的一番話,靈會哪裡還顧得上皇後語氣裡的夾槍帶棍,心中已是滿腔驚喜。

這一次的票選能更加清楚地呈現在他的面前,必定沒有弄虛作假的成分!

可是,他不是在場的官員,又怎麼會知道這其中一些微妙的想法呢。

比如說……

明明今日才隻是五月中旬,並未入夏,在這中台都堂之地也尚且涼爽,接到那張票選紙張的時候,右春坊主事謝壽的頭上卻冒出了一滴冷汗。

在方才的不記名投票之中,因他家學緣故,他隻稍一猶豫便選擇了不致拜。

在他看來,反正陛下令皇後殿下與右相籌辦此次集議,本就是允許有不同意見的。

當聽到宣讀的結果時,他也覺得自己並沒有猜錯,因為支持僧侶致拜君王的人數僅僅隻比不支持的多出少許而已。

很顯然,有不少人和他有著相同的想法。

要他說嘛,自幾百年前就開始的嘗試既然屢屢以失敗告終,實在不必再做冒險之事。

如今信奉佛教之人愈多,誰知道會不會在朝野之間掀起什麼風浪。

就算陛下真有心要做出改變,那也隻可能是短暫地將其實現而已,恐怕還是要改回來的。

現在姑且順著這個結果也成。

可現在,他必須以另外一種方式表態了。

“嗒——”

這滴從額角滑落下來的汗珠從側臉跌到了紙上,將他即將提筆書寫的這一行給浸染上了一點痕跡。

而就是在這一點痕跡的上方,太子右春坊中護郝處俊和右春坊讚善楊思正的名字,就這麼整整齊齊地寫在那裡。

他們給出的答案相當統一,那就是致拜!

而這兩人,正是太子右春坊的正副長官,也就是他謝壽的直屬上級。

倘若他還按照之前不記名投票時候所做的那樣繼續填寫“不致拜”,在被那兩人獲知他的選擇之後,會不會在平日行事之中對他有所刁難呢?

“不是已經填寫過了嗎?你還在這裡猶豫什麼?皇後殿下都說了,動作快一點。”後面的人出聲提醒道。

這人什麼毛病啊?還在這裡磨磨蹭蹭的。

聽到這樣的一番催促,謝壽不敢再多耽擱,以免讓人發覺他在行動之中的異樣,連忙快速在紙上寫下了兩個字,然後往後傳去。

在將紙張傳遞到下一個人手中的那一刻,他這有如擂鼓的心跳才稍有平複,仿佛經曆了什麼人生的艱難抉擇。

“不就是致拜兩個字,也需要你寫那麼久,你真是……”

後頭那人的嘀咕聲再度傳入了謝壽的耳中,讓他下意識地將頭垂得低了一點。

是的,沒錯。

在從不記名到記名的過程中,他將自己的投票結果從“不致拜”改成了“致拜”。

他心中暗忖,也不知道,他這樣的牆頭草搖擺會不會被人發

現。

可想來,反正原本就是認同致拜的人占據上風,有了這一點變更,應該也沒什麼關係。

在場的可是有千人之多呢,總會有人做出搖擺的。

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但想歸如此想,他還是將目光死死地盯住了站在前方的皇後和許敬宗,眼看著一張張用於登記結果的紙張在完成了傳遞後,陸續回到他們的手中,然後被移交到了隴西王李博乂的手中。

皇後坦然地朝著靈會法師說道:“既然法師對此統計存有疑問,如今我已給你一次公開的票選,也給法師一個更公平的機會,請你派人來將此結果和隴西王一起統計完畢吧。”

“還是說,法師也想讓弟子將此前的那出票選也重新統計?”

武媚娘伸手指了指那裝滿了投票的箱子,又像是意有所指一般掃過了道琛。

“那就不必了!多謝皇後殿下的美意。”靈會毫不猶豫地答道。

他並未看錯,當皇後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在道琛的臉上閃過了一瞬遭人懷疑的薄怒。

他也當然不能懷疑道琛。

若非此人,他們可能都沒有進來圍觀的機會。

也沒有參與到上一個環節唱票中的機會。

若是如此的話,或許在當時就會有一個異常懸殊的對比,讓他失去質問的資格。

而就算他真有一瞬的疑問,覺得道琛在之前表現得過於熱心,在方今這個皇權勢大的情況下,他也絕不適合與“戰友”鬨崩,反而讓外人看了笑話!

那還不如順著皇後的意思,隻將這公開投票的結果重新查閱清楚。

可當他將一張張紙上的票決信息,在李博乂的指導下登記在那三個選項下頭的時候,他的臉色已經一點點慘白了下去。

他抬頭朝著這些與會的官員看去,試圖從他們的臉上看出被人脅迫而篡改決定的身不由己,卻好像隻看到了一張張端正的面容。

這些臉交錯重疊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撲面而來的壓力,甚至讓他握著紙張的手也顫抖了起來。

“靈會法師,是不是該當宣讀結果了?”皇後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這第二次的票選和隨之而來的統計,又已消耗了不短的時間。

但這位端正站定於台前主持大局的皇後,好像依然是一派平靜到勝券在握的樣子,根本沒有因為他們這些僧侶的參會、打擾而折損風儀,也根本沒有顯示出任何一點疲累的征兆。

“是……該當宣讀結果了。”靈會強行讓自己振作起來精神。

但看著他面前這些經由他自己統計出的數字,他卻隻覺自己的喉頭一陣哽咽,難以說出話來。

奈何結果就擺在面前,他終究還是要說的,更不能讓佛教的臉面在他這裡丟個徹底,仿佛他們儘是些不願意承認事實之人。

“兩可,3人。”這與之前的不記名情況是相同的。

武媚娘在心中想道,等之後她就去看看,到底是哪三個白癡

居然在這種時候投個“兩可”的選項。

在這等朝政大事上沒有一個自己的立場判斷,比起迫於上官壓力而轉投的那些人,顯然還要無用得多!

不過這種兩可的投票結果,並不影響到最後的結論。

靈會已接著宣讀了下去,“致拜,681人,不致拜,375人。”

那麼結果顯而易見了。

這一次,支持僧侶致拜君主之人,要比支持僧侶遵循原本規章的人,要多出了三百多人。

在記名投票的情況下,這個兩方的差距甚至還被放大了!

靈會怔怔地看著這張紙在他的手中被抽了出去。

接過這張結果的皇後明明並沒有多餘的表情,隻像是要再度審視一番這場集議的結果,卻像是有一句無聲的話,在這個動作中傳入了他的耳朵裡——

之前的不記名投票,已經給他們這些與會僧人留夠了臉面,他們又為何非要自取其辱呢?

這還隻是在這場集議之中。

當上層官員之中的大多數對於天子詔令都願意奉行,支持於擁戴皇權、讓僧人減少特權的時候,一旦詔令下達的範圍更廣,這個正反雙方之間的人數差距隻會越來越大。

因為越是下層之人,也就越能體會到僧侶免稅所帶來的巨大便利。

在寄希望於佛教輪回救贖的同時,他們也未嘗不想將他們的特權給剝除。

當年的玄奘法師尚且要向皇權屈服,為傳教爭取到天子的支持,今時——其實也是如此。

“太常伯,”靈會猶在發愣之中,皇後倒是已先向李博乂開口發問,“現在可以宣讀結果了嗎?”

這一次,以靈會法師為代表的僧人,是沒法做出什麼阻攔了。

李博乂連忙起身答道:“自然可以。”

在靈會法師有些絕望的注視中,武媚娘將那張紙重新遞交到了李博乂的手中。

這位平日裡玩世不恭,甚至不太過問世事的老親王,知道在這等場合下他是該當端正起來做派的,在轉向下方之時,便還自有一番體面威嚴,朗聲念道:

“今日集會到場官員合計一千零六十一人,二人不參票決,一千零五十九人中,支持沙門參拜君王者,凡六百八十一人,二者均可者三人,已占多數。”

“有司詳議票決所得,君親之義,愛敬之道,當為我大唐奉行典範,沙門等當行禮敬君親之舉。”

“司禮將於不日內將此結果上奏天子,以待聖諭。”

“……”

靈會費力地平複著心情,才讓自己的面色維係住了平和,一步一步地走回到了僧侶旁聽的席位上,被弟子攙扶了一把,這才坐穩了下來。

他本以為,自己上台去是要做出一件力挽狂瀾之事,卻實則是丟了臉也沒能挽回局面。

沙門拜君!

這就是這出集議的結果。

哪怕皇後殿下又在隨後多問了一句,是否還有人持有反對意見,也再無人予以多言。

中台左丞崔餘慶倒是隱約察覺到了,這後面的票決方法其實是有些不妥的。

畢竟在這樣的投票方式和座位安排下,總有些人會被他人所裹挾。

可在方今這樣一個結果下,確實不適合再有第三次嘗試了。

否則,不隻是這些僧人丟臉,他們這些與會官員也要因動輒改變自己的想法,而成為天下的笑柄。

大唐這等規模的集議本不常見,這兩年間甚至也隻有這一次而已,怎能……怎能讓流外官,甚至是平民百姓看笑話呢?

那還是讓並未在此地的陛下如願吧!

至於這道沙門拜君的詔書正式從陛下這裡下發後,會否於民間掀起風浪,那就是陛下需要考慮的問題了。

可或許,對於更多的百姓來說,當大唐對外征戰取得一次次勝果的時候,皇權的威嚴遠遠淩駕於宗教之上,他們也就絕無這個必要聽從僧侶的煽動,去向那位高居明堂的天子做出質疑,覺得他不當受到僧人道士的叩拜。

就讓這個結果停留在這裡吧。

這應當也是陛下最滿意的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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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又怎會不滿意呢?

他自午後的小睡中醒來,朝著身邊桌案上的沙漏看了一眼,發覺自己睡過去的時間可能要比他所預計得更長一些。

難怪在他醒轉後,還覺得頭疼得厲害,甚至在看向周邊的時候覺得微有幾分殘影。

但也就是在這份仿佛夢境還未結束的昏沉之中,他驚見一抹鮮亮的顏色自外間行來。

來人的金釵搖晃,衣袂飛揚,在日光與殘影的簇擁之中,仿佛有種灼目的光芒。

直到他揉了揉額角,方才覺得那一霎的刺眼,被殿內的明暗中和掉了幾分。

也就是在這一抬眼間,他對上了皇後笑意張揚的面容。

四目相對,讓他有一種奇怪的錯覺,仿佛回到了數年前前往洛陽的路上,再次見到了皇後與安定飛馬而來的那一幕。

而他隨即聽到的六個字,更是在一瞬間,便將春風盛景帶到了他的面前。

“陛下,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