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119(一更)(1 / 1)

七重城位處於北漢山城的北部,七重河以南。

在此地建城的目的並不隻是為了防止南邊的敵人渡過七重河,也是為了防止漢江之上有未知的船隻入海。

所以七重城不像是高麗的大多數城市一般修建在山中,順山勢來修築防禦工事。

但此城並不容易攻破,隻因此城兩面臨水,真正能夠鋪開攻城局面的隻剩下了兩面。

“一面臨七重河,一面臨漢江,死守入海口,另外兩面屏障林立,號為七重,確實是一座堅城。若是由金將軍來攻伐此城,繼續北上,你會如何做?”

李清月朝著金庾信發問。

說來也是有意思,金庾信此人為了從她這邊套話,居然先以自己的名字由來,作為了談話的話題。

他說他是母親在庚辰夜做了個吉祥的夢才生下的,因為庚同庾字相似,辰在新羅語言中與信相似,加上中原又有個叫做庾信的名人,這才取了這個名字。

李清月對此不置可否,隻說了句“那你還挺熱愛中原文化的,不如直接跳槽過來,我必定和陛下舉薦一下”,成功把人給哽死了。

現在聽到問的隻是個軍事問題,金庾信都不由鬆了口氣。

金庾信想了想,答道:“如果是我的話……我會放棄七重城。”

“七重城中隻需要有少量兵將駐紮,憑借著此城堅固就能阻擋住千軍萬馬,與其如此,還不如先往東走,往七重河狹窄處渡河。”

李清月問:“若是士卒不敢以此法跳過此地,擔心在渡河之舉被七重城發現,遭到此地兵馬的攔截,該當怎麼辦?”

金庾信毫不猶豫地答道:“那就由我先渡河,激勵士卒一並拚死過境,怕死的話,還做什麼將軍,打什麼仗。”

李清月拍了拍手,讚許道:“將軍好膽魄!想來七重城的守軍也知道你是何種脾性,那我就更不擔心我的計劃了。”

“不過既然將軍有此一言,我想請你發起第一輪攻城可好?”

金庾信忽然有點後悔,自己接話接得那麼快了。

攻城的消耗和守城,完全不可相比。那將會是對新羅兵馬的莫大損失。

但他又聽到李清月緊跟著說道:“彆那麼擔心,沒讓你竭儘全力去攻。隻是……要讓他們看一個響而已。”

金庾信的目光隨著李清月的手落在了他們所坐的馬車桌案上。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在這桌案上多了一張紙折的奇怪東西。

“你見過青蛙嗎?”

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李清月伸手,在那張紙的後半截按了一下,這仔細看去還真有點形似青蛙的折紙,忽然往前——

蹦躂了一下。

金庾信擰著眉頭,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好像隱約猜到,這位熊津大都督到底要做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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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北漢山城往那北面的七重城而去,僅僅需要一日有餘的時間。

七十裡路程而已。

這個行軍時間,足夠讓七重城派遣出來的斥候發覺到南面動兵的消息。

駐紮在此地的惱音信聞訊大驚:“北漢山城中駐紮的,何來這麼多人?”

饒是在此前的朝堂議會之中,淵蓋蘇文已經說過,從南路來的敵人可能不少,他也未曾想過,這個不少,居然會是三萬人之眾。

在前來此地的時候,要不是淵蓋蘇文勒令他不得隨便進攻,必須死守城關,他其實是想將去年進攻失敗的場子給找回來的。

哪怕他沒因為流星入營而被敵方痛打一番,但這狼狽撤離的結果,也早成了高麗王城之中的笑話。

可現在聽聞了這個消息後他當即意識到,或許對他來說最合適的選擇,確實是守城。

好在淵蓋蘇文對於自己下屬有多少本事沒抱太大的期待。

如果說海州長池城是為了監督海上防線,冬比忽城是為了督守虎飛嶺,那麼七重城就是為了儘最大可能將敵人攔截在七重河以南。

所以給此地增派的兵力也是三城之中最多的。

在驟聞來人數量的驚愕之餘,惱音信也很快意識到,他手底下的兵力其實足夠做出防守。

不僅能守得住城,也能守得住河!

不過讓他沒料到的是,當那三萬人抵達七重城下,甚至由他的老對手金庾信帶領士卒發起進攻的同時,大批艨艟也在同時開赴漢江與七重河的交界。

意圖趁著他們在分心於另外兩路的進攻之時,朝著臨水的兩路城牆發起進攻!

要不是他有先見之明,擔心南路有猛將帶領,想直接奮勇過河,早在河對面紮起了一部分營寨,又在水中浮島設立了數十架強弩,他毫不懷疑,這些艨艟能直接越過七重河去。

就算這一批人的數量還不足以進攻王都,也起碼能在對岸為這頭的大軍做個策應。

到時候,他這座堅城和臨近的水寨所能起到的作用,就要大大削減了。

所幸,現在的優勢還在他這邊!

這場比起強攻更像是兩方試探的交戰一直從下午持續到夜幕降臨。

夜半之時,大唐、新羅和百濟的聯軍又發起了一次水路突圍的嘗試,可惜被攔截了回去。

第二日的淩晨,在兩方都還在疲憊之時,以金庾信為首的新羅士卒又發起了一次攻城戰。

這一番交戰,以新羅士卒傷亡了三百餘人告終。

很快又退回了兩方休戰的情況。

到了臨近黃昏之時,唐軍又發動了一次嘗試。

惱音信覺得其中有可乘之機,乾脆派出了一隊精銳騎兵出城反擊,截斷唐軍退兵的隊伍,卻反而將人手都給送了出去。

他焦慮得整夜都沒敢入睡。

然而第二日的清晨,他獲知了個意外至極的消息。

那三萬人兵馬所組建的大營,在此時已經變成了一座空營。

“聯軍撤兵了?”

這怎麼可能

呢?

北面的蘇定方還在和淵蓋蘇文僵持,在他沒有得知淵蓋蘇文做出的反擊攔截後,隻覺那是唐軍占優的局面。

南路若要為之策應,又有著遠超他預料的人馬,為何要撤兵?

糟了!

惱音信忽然神色一變,意識到唐軍很有可能不是要撤兵,而是要選擇繞路而走。

若是七重城沒那麼容易解決掉,那麼他們還不如選擇直接渡河,大不了就是還需要在隨後對上以冬比忽城為代表的虎飛嶺攔截隊伍,將這場交戰轉為山中作戰。

但隨後他收到的消息卻讓他打消了這個判斷。

他留在七重河以北的沿河哨探,沒有一個傳回來了有唐軍發兵渡河的消息,隻有前往東面山林之中的哨探隊伍被儘數誅殺。

“又不渡河,又不攻城,唐軍到底想乾什麼?”惱音信頭疼地思考著這個問題。

唐軍沒有這麼無聊,隻是要將他的注意力拖延在這邊。儘快北上必定是他們的訴求。

——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那麼他們還能以什麼方式過河呢?

在戰場瞬息萬變的情況下,他沒有這個猶豫的時間。

或許還真是在壓力之中帶來了靈光一閃,讓他忽然想到了前來一並攻城的艨艟隊伍。

有沒有可能,唐軍是想讓他以為,他們打算往河流狹窄處渡河,讓他不斷探查東面,卻忘記了,他們還有可能以水師發起攻勢。

幾乎就是在他有這等想法派遣出人手調查的沒一會兒L工夫,他便收到了沿海哨探的信號。

唐軍的艨艟鬥艦與一批海鶻戰船會合,似乎是在等待著主帥的命令。

有水師助力的情況下,哪怕這一路水師的人數沒有那麼多,也確實可以經由沿海行軍,放棄其中的幾處重鎮,讓人在未曾設防時奪取一座沿海小城。

有了這一處特殊的據點,還怕沒法繼續打開缺口嗎?

“果然是我想的這樣。”惱音信驚喜異常。

沒被發現的水師大軍,或許會是唐軍的特殊武器,可被發現的水師,就沒那麼麻煩了。

北路的唐軍為何不直接發動水師抵達平壤,還不是因為在平壤沿岸駐紮著足夠數量的高麗兵馬,能夠確保他們的登岸行動難以達成,那麼如今的這一路水軍也是一樣的。

隻要能確保他們無法找到合適的途徑登岸,奪取長池或者冬比忽城,就足以將這份危機扼殺在搖籃之中。

“儘快傳訊信誠將軍和二將軍,就說讓他們小心唐軍水師登岸。”

但惱音信大概沒想到,他還遵守著對淵蓋蘇文的承諾,絕不輕易發兵,身在海州的淵男建收到了這條快馬疾報之時,一面認同了惱音信的判斷,也一面生出了其他的想法。

“以你估計,唐軍能派遣出來的水師有多少人?”淵男建朝著副將問道。

副將思量了一番,答道:“唐軍應該還是優先於北路作戰,在進攻大公子得手之後更應該如此。這個趁著遼河

與鴨綠江結冰的計劃,也應該是早就已經實施起來的,那麼人員的調派不會有太大的變動。”

“南路真正要做的是平定百濟叛軍,而後正如惱音信將軍所彙報來的情況一般,將新羅的兵馬給聯合起來一並作戰,確保我們無法從南邊得到支援,最多就是伺機而動。若是七重城那頭觀望無誤的話,估計在三四千人。”

“當然,在海上,唐軍有海鶻戰船的助力,能抵得上七八千水師的作戰能力。”

這個以一對二的數據絲毫也沒讓淵男建感到慌張,反而是那副將見到,在這位二公子的眼睛裡閃過了一縷躍躍欲試:“那你覺得,若是我們將海州一帶的所有戰船全部派出,將冬比忽城和七重城往沿岸去的海船也調出,能不能將唐軍水師給直接殲滅在海上?”

淵男建很難不有這樣的猜測。

在方才副將說到“進攻大公子得手”幾個字的時候,他就在臉上表現出了幾分嘲諷之色,顯然是對於父親將兵權交給大哥,對方卻打出了個狼狽而逃的結果大覺可笑。

偏偏就是這樣的一個廢物,到了父親過世之後,會順理成章地繼承起高麗莫離支的位置,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

可他憑什麼!

就憑他比自己年長一歲有餘嗎?

淵男建當然是覺得不甘心的,而這份不甘心隨著大哥淵男生的戰敗而進一步發酵了起來。

他也不甘心隻是做出戍防的行為,讓唐軍水師在這片海灣碰壁之後繼續北上,一頭撞到他弟弟的沿海守衛之上。

到時候得意的就成他那弟弟了!

可若是他能剿滅這一隊水師,情況就有所不同了。

以父親多年間坐鎮高麗的戰績來看,北路的蘇定方絕不會是父親的對手,就算真的是,也一定能被攔截在北面,拖延到退兵之時。到了那個時候,其他人都隻有守城的功勞,唯獨他有殺敵立功的戰績在手,難道還不足以讓他脫穎而出嗎?

足夠了!說不定還能在大哥被問罪之後,由他來成為父親的繼承人。

越是這樣想,他也就越是為之心動。

不等他的副將對他這個問題給出答案,他就已沉浸在了自己的想象之中,揚聲說道:“立刻征發海州水師,就算之前不會水戰,先將海船上多放點人也無妨。”

反正等到海船相接的時候他們也能夠派上用場。

“再令冬比忽城和七重城也各出動兩千水師,我要唐軍在這一路的海上損兵折將!”

按說淵男建是沒這個資格對另外兩城也下達命令的,但他以自己的父親為名扯大旗的本事確實不差,讓需要依托於高麗王權的僧人信誠和對淵氏家族效忠的惱音信相繼答應了這個算盤。

唐軍在這番高麗備戰中的動向,更是讓淵男建感到勝利就在眼前。

按照哨探來報,這些海船還在以緩慢的速度前行,隻以艨艟沿著海岸逡巡,像是正在搜尋何處能夠作為這個登岸的地點。

而高麗的船隻,起碼是從長池

出發的一路,已經下了水。()

目標,正是那些意圖登岸的艨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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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他們想另辟蹊徑,那就把這條伸錯了方向的胳臂給砍了!”

淵男建還親自出戰,坐在了其中的一艘戰船上,意圖來上一出親自俘獲對方主將的美名,在此時信誓旦旦地說道。

當看到他的對手在發覺大批戰船來襲,已是一番慌不擇路的表現時,更是毫不留情地放聲大笑。

殊不知,當他緊追著那些逃亡入海的船隊之時,有一雙眼睛正隔著被打磨完畢的白水晶片朝著他所在的方向看來。

“你看夠了沒,換我玩了吧?”孫仁師朝著劉仁軌伸手,試圖討要這隻被叫做望遠鏡的東西。

這兩塊白水晶乃是大都督從百濟王城的府庫之中翻找出來的,而後在他們前往新羅期間做成了這一支稀罕玩意,居然能讓他看到更遠的地方。

劉仁軌看了他一眼,將望遠鏡遞了過去,提醒道:“我要是你,我現在就應該時刻注意著兩方船隊之間的距離,確保那位淵二將軍能既保持著追擊的動力,又不會真將強弩打進我方的船隻之中。”

“你放心吧。”說到正經事情的時候,孫仁師的表情也立刻嚴肅了起來,“我知道,另外兩方的船隊也快到了。”

以海州為挑唆的目標,發動岸上的水師來襲,是安定公主的計劃,是衝著淵男建的性格而放下的誘餌。

海軍布陣一事,還有著劉仁軌為他做出的規劃,確保戰船的列陣更為有效。

而當他作為這個執行之人的時候,他既覺壓力不小,又覺正是他立功之時!

或許,這個討要望遠鏡的舉動,也正是他想要在戰前緩解壓力罷了。

追擊在後的海州水師先一步和另外兩城的船隊會合在了一起,更是看到唐軍的艨艟與海鶻會合。可他們沒有做出反擊。

“你所猜的確實不錯,光靠著這一點水師武裝,根本沒法對我們造成什麼影響。”淵男建遙遙看著唐軍繼續逃竄的景象,建功立業的雄心已經讓他的臉上出現了越發鮮明的得意。

同在船上之人,起先或許還覺得二公子辦了件太過冒險的事情,在如今這個貓抓老鼠的場面中也早將擔憂拋到了九霄雲外。

以至於他們未曾發現,在他們這一路船隊的兩側圍攏過來了一個個黑點。

當黑點逐漸朝著他們靠近的時候,船上之人這才發覺,這哪裡是什麼黑點。

分明……分明是一艘艘製式驚人的樓船!

這些樓船還在朝著他們靠近的同時,毫不猶豫地拉動了船上的投石機,將一個個黑影給砸了過來。

但當黑影落在船上的那一刻,高麗人卻發覺,這根本不是石頭,而是一個個裝滿了油的罐子,陸續在不同的船上碎裂開來。

若是高麗這頭沒有出動這等規模的水師隊伍,孫仁師恐怕還不敢用上這些大都督建議帶上的投石機。

因為它的準頭實在不怎麼樣。

可現在就沒有這等顧慮了。

隻要能將此物砸在船上,誰管到底是哪一艘船遭到了進攻。

輪軸驅動之下的海鶻戰船以最快的速度回頭,阻擋了高麗海船的去路。

也就是那片船上箭雨發作所攔截的極短時間裡,兩側的樓船已到了更近的地方!

淵男建瞪大了眼睛,就見一批巨大的火弩箭從天而降,其中的幾支正紮在了方才的油潑之處。

高麗的海船哪裡像是唐軍一般,講究到樓船之上都要包裹牛皮。

所以隻是一瞬的功夫,便有四艘海船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而當他抬眸朝著兩頭望去的時候,正見又一批黑影淩空飛落,其中的數隻,還正朝著他所在的方向而來。

火弩箭也幾乎不帶一點停歇地緊追而來。

糟了,他們中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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