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103(一更)(1 / 1)

黑齒常之可以確信,這位安定公主所說的不是假話。

因為當他以餘光掃向站在一旁的劉仁願時,完全可以從他的臉上看出對公主的信服之色。

一位將領到底是因為權勢名位之類的桎梏才屈居人下,還是因為對他人的尊重,其實並不難看出來。尤其是當劉仁願本身還沒什麼心計的時候,也就更是如此。

那麼昨日今日的戰場到底是誰在指揮,已是一件不言而喻的事情。

他竟是輸給了一位年少的李唐公主,輸給了一位如此年輕的將領!

可此刻再想,又覺得他這栽得一點也不冤枉。

倘若她此前就並未遷居前往熊津,而是一直身在此地指揮,那麼……

那麼打從一開始,他們所以為的泗沘城空虛,就是一個被放出來的誘餌。

偏偏在複國的希望面前,他們絲毫不見遲疑地咬上了鉤。

但很顯然,黑齒常之所遭到的打擊還沒結束。

隻見那位安定公主往前走出了兩步,像是在端詳著這位猛將的面容,又好像她這個舉動僅僅是為了說出後面的一句話。

“黑齒將軍的本事不小,我想你也應該能想得到。我既然已在這裡了,那麼我們剩下的隊伍,當真在熊津城嗎?”

黑齒常之面色一變,心中頓時有了個極為不妙的預感。

是了,是了!

安定公主的位置都可以造假,其餘士卒的所在當然也可以!

眼下他所知道的消息裡,泗沘城周遭的兵員數量確實是不那麼多的,至多就是比他所以為的多出兩千人而已,可這並不意味著,剩下的人就一定要置身於他所以為的地方。

以一個將領的眼光來看,他們絕不可能真隻留在那熊津城中待命,若如此的話,顯然是對兵力的極大浪費。

所以……

他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些發乾,勉力擠出了幾個字,“他們……往任存山去了?”

既然他們不用戍衛公主的安全,也不像是需要即刻啟程北上的樣子,唯獨能去的地方,隻有任存山了!

因他發兵泗沘城,為求穩妥而調走了更多的人離開任存山大寨,也就意味著,那頭的兵力是完全空虛的。

彆說是傳聞之中北上熊津城的萬人,就算是四五千人,也足以拿下任存山了!

在他急於求證的目光之中,李清月並沒有給他什麼不切實際的希望,她也相信,以劉仁軌和卓雲的本事,足夠達成這個奇襲敵方大營的目標。

她回道:“不錯,他們往任存山去了。我們這邊都已分出了個勝負,最遲再有兩日,那邊也該當傳來好消息了。”

這一句噩耗出口,才真是將黑齒常之給打入了穀底。

哪怕他明知道鬼室福信此人的心胸狹隘,其實不足以支撐起匡扶社稷的大業,可敵我之分他還是明白的。

任存山營地乃是反叛軍的核心據點,一旦倭國發兵協助複國,他們要麼南下接應,要麼

北上切斷百濟和新羅之間的糧道,堪稱進可攻退可守。

鬼室福信和即將回國的扶餘豐,也是他們意圖複國的招牌。

倘若連他們都出了事,那恐怕真要完了!

而這位安定公主,好像沒必要同他一個階下囚說謊……

在他被人帶下去嚴加看管的時候,他的神情裡還有著說不出的慘淡。

李清月望著他的背影,朝著劉仁願說道:“我猜他是覺得,此前因為他們這些反叛軍的緣故,我唐軍還不能全據百濟領土,讓百濟子民猶有生存希望。如今連他們都成了階下囚,那百濟之人便隻能為刀下魚肉了。”

“他倒確實是個可敬之人。”劉仁願答道。

黑齒常之原本有希望從周遭再強行征發一批百姓協助作戰,讓其作為馬前卒,隻要能衝上泗沘城,這些人做出的就是有效的犧牲。但在發覺百姓不情願參戰後,他就放棄了這個想法,確實是自有一番底線在的。

可惜這樣的人,終究還是他們的敵人。

等等……

劉仁願忽然想到了什麼,發問:“公主是想收服此人為己用?”

李清月攤了攤手,“我的行為不是很明顯了嗎?”

“我能猜到劉將軍想同我說什麼。”李清月抬手打斷了對方本欲出口的話,“這黑齒常之乃是百濟貴族,又是最先選擇掀起百濟複國之事的將領之一,就如同我阿耶輕信了阿史那賀魯會忠誠於大唐以致釀成惡果一般,若是對其貿然賦予信任,難保不會再生禍端。”

劉仁願道:“不錯,我是這個意思。”

“可劉將軍彆忘了,我與老師此番前來百濟,既是為了作為偏師支援高麗,也是為了讓百濟往後隻為熊津都督府等五府,而非百濟故地。”李清月語氣篤定,“那麼黑齒常之就並非百濟之人,而是我大唐子民,為何不可一用!”

黑齒常之的情況和西域那頭的大不相同。

阿史那賀魯投降大唐後,朝廷還指望用他來管轄西突厥之人,更因為西突厥內部部落勢力林立,需要將其扶持為一方首領。所以賀魯必須成長為西域一霸。

可百濟的領土就隻有這麼多,黑齒常之也不必被留在此地,而大可以跟隨她回返中原。

到了那個時候,他背後沒有相應的勢力可以依靠,反而更需要在大唐境內憑借戰功立足。

“隻要百濟子民在我大唐統治之下民生安定,就不怕黑齒常之還有複國之心。當人都聚集不起來的時候,他又憑什麼去複國呢?”

“說句玩笑話,黑齒也能刷成白齒的嘛。”

當然,這會兒還沒個靠譜的牙刷,是以剝開的楊柳枝上的木梳齒刷牙。

也就是李清月覺得這“晨嚼齒木”過於野蠻,這才自己折騰了馬尾加工出的毛刷,又讓孫思邈搞了點具有清潔效果的牙粉,勉強有了牙刷牙膏的雛形。

不過這黑白之分還是有的。

劉仁願聞言當即失笑,“公主這個說法,真是……”

要是讓黑齒常之聽到,也不知道他會是何種想法。

他大概不會覺得自己的名字取得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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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月又正了正臉色,說道:“此外,我雖對此人有惜才之心,卻也知道一個道理。這些番邦小國之人,若不能真正意識到我大唐統率八方的實力,總有坐井觀天之想。”

“我們總得先讓他們認清楚敵我實力差距,輸個明白對吧?”

劉仁願愣了一瞬,又旋即應道:“不錯,正如公主所言。”

公主沒對這些百濟士卒弄出什麼圍而不攻、迫使投降的手段,而是乾脆利落地以騎兵衝擊後營,斬斷黑齒常之的翻盤希望,本就不是個隨意發善心的人。

泗沘城周遭的百姓在她和劉仁軌抵達後便得到善待,歸根到底也還是要消弭掉此前叛亂的影響,加上都督府初立,必須以仁政待民。同樣不是隨便做出的決定。

可對於反叛勢力,總得先施以威服的!

“對了,到了白日,那些哨探應該也要回來了,讓趙文振去看管黑齒常之吧。”

劉仁願:“……”

他發現,他對公主的理解還是差了一點。

黑齒常之會輸,和趙文振窺探到營中動靜是決計分不開的。公主還讓他去跟黑齒常之打交道,這跟殺人誅心也沒區彆了。

但怎麼說呢?若是兵力和頭腦都不如敵方,才更應該知道,莫要在被留下性命的情況下,做出什麼不恰當的舉動。

若是連公主的親衛都能在刺探消息之時拿捏住他,他會做出正確選擇的。

“對了,將傷亡名單在午時之前拿給我。”

李清月留下了這句話,這才暫時離開了此地。

在回返到住處後,她趕忙將身上的鎧甲給卸了下來。

彆看這身鎧甲是由明光鎧改裝而來的,又去掉了其中過於厚重的部分,隻剩下了鎖甲形式的鐵片,相比於她平日裡所穿的衣服,還是厚重得要命。

要是穿久了把人給壓矮了,那就得鬱悶了。

澄心一邊為她將盔甲收好,一邊聽到公主在絮絮叨叨,不由會心一笑。

公主接連幾日間都因戰事緣故而繃著張臉,看到山間交戰結果之時還面色沉沉,以至於她是真有點擔心公主接受不了戰場上的死亡而心中鬱結。隻能一面說服著自己也得適應這樣的場面,一面觀望著公主的表現。

方才黑齒常之被俘後終於從公主的臉上看到了笑容,讓澄心放鬆不少。

隻是她又忽然看到李清月朝著窗外伸出了一隻手。

下一刻,李清月便皺起了眉頭。

一滴雨水,在夜色中穿行而過,恰恰滴落在了她的掌心。

“打上傘,跟我一起出門。”她轉頭就朝著澄心吩咐道。“百濟的傷員大多還在山下營寨中,將他們轉到山上宮城裡看管!”

當二人撐傘出門的時候,沉積許久的烏雲中,雨水終於肆無忌憚的潑灑了下來,仿佛是要將這場交戰的痕跡給衝刷乾淨。

隨後往返於山上山下的身影,便在雨幕之中遲緩地移動。

眼見這樣的景象,李清月不由皺了皺眉頭。

她同黑齒常之說得肯定,可一想到老師那頭的戰況還沒真正傳到她的耳中,她便不免有幾分擔心。

這百濟的王都所在,山牆旁的山道修建得還算用心,尚且已是這等打滑的情況,那任存山中的情況隻會更糟糕。

老師應當,心中有數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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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或許,這場雨對於劉仁軌來說才真叫做如有天助。

早在落雨之前,他就已經帶領著出動的隊伍抵達了任存山附近,讓哨探小心地摸索出了一條上山的道路。

隻是為了防止被山中的守軍發覺,他才沒有貿然用兵。

而是在夜雨方起之時,毅然領人上了山。

出征的黑齒常之已經離開了數日,最遲兩日就能有個戰果分曉,任存山又始終處在安全的狀態,便自然讓此地的留守兵卒放鬆戒備。

所以當雨聲穿林而過,交織成了一片催眠樂章的時候,誰也不曾留意到,距離任存山大寨不遠處的一座小寨,已被人用人海戰術悄無聲息地吞了下去。

這場交鋒來得快,結束得也快。

而後這些遠道而來的士卒便擠在了這處營寨之中避雨。

當天色稍亮起來一些,正是黎明到來的光景,這些已經經由過休整的將士小心地帶好了自己的武器,在劉仁軌的指揮下兵分兩路。

一路由他帶領,一路則被交到了阿史那卓雲的手中,自兩面登山,直撲大寨而去。

倘若黑齒常之還在此地的話,絕不會讓他費心搭建的營防被人如此輕易地攻破。

可劉仁軌選擇的,乃是一個絕佳的進攻時機。

坐鎮此地的沙叱相如意識到情況不對意圖反擊的時候,雨聲混合著喊殺聲已到了他的面前!

雨夜剛過的困意頓時從他的腦海之中被驅散了出去。

奈何在此刻的環境下,對面倒是能夠看清楚他們的所在,他們的人馬卻已在第一波衝殺之中四散奔逃,以至於根本分不清敵在何處,我在何處,更遑論聚集在一起朝著對方發起反擊。

或許他唯一能做的,隻是一把扯過了親衛,奮力叮囑道:“速報佐平,儘快撤離此地!”

敵方來得太過突然,就算他們對於山勢更為熟悉,在這仿佛已經漫山遍野都是的呼喝裡,也根本隻有被追趕驅逐的份。

與其死個不明不白,還不如儘快逃離。

在親衛離開傳訊後,他也連忙拉扯起了一支隊伍,憑借著黑齒常之留下的幾道欄寨往東撤離。

可還沒等他撤出多遠,就看見四面圍攏而來了攢動的人影,將他的退路給截斷在了當場。

當他眼見著另一群人也被逼退到中間的那一刻,他和來人相顧苦笑,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無奈。

那不是道琛等人又是誰。

這些追兵顯然就是綴在他們

身後而來的。

想想也對,這些和尚在反叛軍中的地位不低,又極有辨識度,不先抓他們又該抓誰。

但眼下不是推諉責任的時候。

兩方既然恰好撞到了一起,不如嘗試一道突圍。

可沙叱相如還沒來得及說出自己的這個盤算,就聽到了一陣更為沉悶的聲響。

他抬眼朝著敵方看去,就見在那當中出現了一批鎧甲更為精良的兵卒,顯然不是尋常身份,分明是對方的精銳到了。

不,不隻是精銳!

那其中被簇擁著的一人年過六旬,雖有些文人模樣,卻儼然正是敵方統帥!

在對方手握的長劍上,恰有一抹殘存的殷紅之色,被雨水稍一衝刷便順著劍身往下流去,直到徹底滾落進了地裡消失不見。

但這疾步行來之中的肅殺之氣,伴隨著身後立起來的帥旗,卻是分毫不減。

也正是隨著此人的到來,周遭的兵卒越聚越多,像是連林木都已成了他們的扈從。

沙叱相如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朝著劉仁軌問道:“來者何人?”

他就算是死,也得死個明白。

下一刻他就聽到的了對面中氣十足的聲音:“大唐駐熊津都督府長史劉仁軌,奉命討賊!爾等若想活命,速速棄械投降!”

至於這討賊之舉到底是奉的陛下的命,還是公主的命,在任存山混戰之中,顯然沒那麼重要。

倒是阿史那卓雲那頭,才真應該叫做奉公主之命行事。

她這一路為的不是直接參戰,而是確保山上之人無法順利逃走。

否則,若是讓重要人物逃逸,潛入百濟民間,遲早要在此地出現動亂。

她的目標,乃是斬草除根!

那些隨同她行動的士卒,基本都是在從青州出發的海船上就混熟了的,見她沉靜地盯著前方的山道,對於山上的搏殺之聲置若罔聞,也沒人對她提出任何的質疑。

好在也就是在那頭的聲音稍稍和緩下來一些的時候,在場之人都在雨聲中辨彆出了另外一種聲響。

那是有人在匆匆逃難、踩踏過了泥濘山地而發出的動靜。

聽到這個由遠及近的聲音,阿史那卓雲頓時扣緊了手中的刀。

也幾乎就是在對方露面的一瞬間,她直接下達了圍攻的信號!

蜂擁而來的士卒從林木之下一躍而出,朝著這些本已狼狽至極的百濟士兵殺來,驚得不少人在倉促間甚至驚掉了手中的武器。

而最為驚駭的莫過於是身居其中的鬼室福信。

他原本還覺慶幸,就算任存山忽然遭逢劫難,先上前迎敵的還是沙叱將軍,又有道琛這些醒目的存在,讓他在被困於敵群之前還有逃走的機會。

可哪曾想到,他竟直接一頭撞進了“狼窩”之中。

公主允諾的功勳,讓這些參戰士卒隻恨不得能多擒獲或者斬殺幾個百濟叛軍,尤其那居中一人,在衣著上與其餘眾人有彆,身價必定不菲,更是成了狼群面前的鮮肉。

隻是要數行動最快的,大概還是阿史那卓雲。

兩軍交戰,本就要比拚士氣。

此刻一方意圖以大功保住自己的參戰資格,另一方卻滿心隻想著逃走,在士氣上說是天差地彆也不為過。

鬼室福信還在慌神之中,就已見自己的面前迎來的一把利刃,和一雙雨水沾濕也不改野性的眼睛!

是否要將其生擒根本不在阿史那卓雲的考慮之中。

在開戰之前劉仁軌就已說過了,百濟叛軍可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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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

一身泥汙的信使快步登上了山城階梯,撥開戍衛山中的士卒,一路高呼著直奔百濟王宮而來。

雨早已在昨日就停了,甚至在午後還出了太陽,於是一點也不奇怪,他身上的泥汙已成了板結的狀態,就連他的臉上也有乾涸的泥點子。

但大概也不會有人指責他此刻的失禮。

因為當他行到李清月面前的時候,便聽他朗聲奏報道:“劉長史令我來報,鬼室福信伏誅,沙叱相如、道琛等百濟叛將被俘,長史領軍殺敵兩千多人,俘虜得百濟叛軍四千人,還有山中以及周遭民戶正在統計之中。”

信使語氣激動,“恭賀公主,任存山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