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062(一更)(1 / 1)

但盧照鄰琢磨了一番孫行話中的意思,他的目光又忽然亮了起來。

在瞧見孫思邈這年已高壽卻還是精神矍鑠的樣子後,他更是主動地朝著對方走了過去。

嗨,誰不喜歡活得長呢?

或許是因為跟著安定公主的時間長了,今日又見她以這等神奇的方式將孫思邈給坑來面前,以至於盧照鄰有一種奇怪的直覺——

他得活得再長一些,才能見到更有趣的未來。

不,不隻是他。

再沒多久就要前往梁州上任的唐璿,遠比盧照鄰還要需要這個向孫思邈谘詢的機會。

在聽聞孫思邈要先暫時與他們一道住上幾日後,他便直接湊上來請教了。

大概是隨同公主一並蹭課養成了習慣,連帶著卓雲和澄心也跟了過來。

孫思邈望著面前這一圈求知欲旺盛的眼睛,怎麼看都覺得這場面有種說不出的怪異,但還是儘職地說了下去。

“時人對於川蜀之地以及更南的地方其實有些誤解,覺得這些地方瘴氣疫癘橫行,忽然之間就有風毒入侵,手上背上長出了鼓包,而後就病倒難治。這才讓朝廷要想對南方平亂變得很是艱難。”

就像如今,川蜀之南的洱海地界,分布著數位詔王。

按說這些詔王的單方實力也不算強,但受到地形、瘴氣和其他疾病的影響,李唐並未真正派遣出自己作戰的隊伍,而是在哀牢王族蒙舍詔向李唐出使後,將其封為巍州刺史。

也算是不得已之舉了。

誰讓除掉這一支“南詔”之外,其餘幾支比起親近大唐,其實要更趨向於依附吐蕃。

李治對此必定是心知肚明的,但鞭長莫及,若連蜀中都沒徹底安定下來,根本無從討論雲南六詔之事。

孫思邈對此沒多少看法,他所講的僅僅是劍南道的疾病。

“我就不同你們說些藥性相克的道理了,隻說說我早年間的經曆。”

“二十多年前我頭一次來川蜀之地,就將手指在一棵樹上紮著了,到了第二天就劇痛難忍,而後長起了鼓包,在我束手無策之時,當地人卻告訴我,可以用耳癜菜的根莖塗抹,以解毒消腫,果然沒過幾日就恢複如初。”

“耳癜菜這個東西,還有一個傳播更廣的名字,叫做蒲公英。”

蜀中的毒樹卻能用蒲公英來化解,聽起來有些奇怪,但事實便是如此。

眾人聽得半是訝異半是入神,孫思邈又接著說了下去:

“又過兩年,我一路看診到了內江縣,有一晚喝酒喝了很多,酒水激發了行路之中所攝入的瘴氣之毒,直接在額角形成了腫塊,最後到了眼睛都要睜不開的地步。內江縣的縣令周公並不通醫術,卻知道有一種偏方正對這等病症,將其用藥化解了,救了我的性命。”

“這偏方之中最重要的一位藥材,竟是芸苔菜。”

那可是飯桌上的東西。

提到自己的過往見聞,孫思邈的

語氣裡多了幾分懷念。

這兩年間他重回蜀地之時,對他有救命之恩的周縣令也已經病逝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他早年間看診過的梓州刺史也早已因消渴症病故,倒是他們留下的病症案例,還能被他記載在醫書之中。

他又將目光轉回了眼前。

“當地百姓能在此種環境中存活,並不因為他們有什麼瘴氣不入的本事,而是因為他們憑借著經驗摸索出了一套求生之法,這是合乎藥理常識的。”

“可惜,我一個醫者能接觸到的人有限,收集到的也不過幾十種,你若要在此地長居,還是以官員身份和他們打交道,倒不如多聽聽民間流傳的偏方。”

唐璿若有所思。

要是按照孫思邈這麼說的話,他這個戶曹的身份能做的還有很多啊。

他認真地朝著孫思邈道了聲謝,又在自己先前的“工作計劃”上多添了幾筆。

雖然不確定這些調研出的藥方最後能否派上用場,但先收集起來總是對他的小命有用,或者對公主也有用。

這樣說的話,他還需要與更多的人打交道,或許還是一些住在更為偏僻之地的人……

就是這工作量實在有點大了。

孫思邈像是瞧出了他的想法,出口提醒道:“你還年輕,不必非要將有些事情在一時半刻之間完成,我在蜀中行醫有數年之久,其中也僅有兩次遇到危及生命的麻煩而已。”

唐璿抬起頭來,“我這也算年輕嗎?”

三十多歲沒在仕途上起步的人,到底還是有點晚了。放在他們這一行人中,相比於盧照鄰、孫行等人,他的年紀也是最大的。

可望見孫思邈湖海一般的目光,和對方滿頭白發也照舊精神非常的樣子,他原本還有些急躁的心情又突然之間平靜了下來。

他隨即就聽到孫思邈的下一句話,“你難道覺得人人都是安定公主嗎?”

不是人人都能有安定公主這樣的身份,也不是人人都能有這等年少時期就展現出來,甚至得到實踐機會的智慧。

唐璿既然已經明確了自己的路線,便順著它繼續往下做就是了。

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在安定公主給他求來那個梁州戶曹的身份後,腳踏實地去做事!

一飛衝天,未必就是好事。

德不配位,終究是要惹上麻煩的。

就如同現在的李義府。

他在長安城中的住處裡憋悶地又走動了一個來回。

想到他如今暫時被卸掉身上的職務,以近乎軟禁的狀態被幽閉在府邸中,李義府就恨不得將有些人給生吞活剝了。

“真是一群多管閒事的家夥!”

要不是大理寺卿非要覺得淳於氏的案子遭到了篡改,也不會惹來劉仁軌主審此案,他也不必非要將畢正義這個經手卷宗的人滅口,以防對方將罪名推卸到他的身上來。

再要不是王義方以那等荒唐的言辭當庭對著陛下檢舉於他,也不會弄到現今這等不可開交的地步。

目前的進展中,正逢蘇定方押解西突厥降將,連帶著西域諸國來使已近關中,陛下不打算在外人面前丟臉,乾脆將李義府,王義方,劉仁軌全給禁足在了家中。

等到招待完畢了西域來客,當眾將被擒獲的阿史那賀魯處斬後,再來討論他們幾人的賞罰。

李義府其實能猜到另外兩人的結果。

劉仁軌這個人最大的問題在,他沒能讓陛下交給他辦理的案件順利收尾,甚至被王義方的那出狀告波及,不過無論如何,大部分的責任不在他,加上他還是安定公主的老師,或許會被罰,但不會被罰得太重。

王義方這個人就不一樣了。

他想要效仿當年魏征對太宗的勸諫,卻顯然用錯了方法!

尤其是他要狀告的是李義府,卻也對著李治的名聲紮下去了一刀。

寵信奸佞、下屬以色侍人這種話,也得看看說的人是誰,又是在什麼場合之下說出來的。

彆忘了,若是李義府乃是亂臣賊子,那麼被他和許敬宗聯手拉下馬去的褚遂良、韓瑗、來濟,也就成了被坑蒙陷害之人,想要他們起複的人必定不少,隨時可以借此說事。

可李治不會允許出現這樣的場面!

比起王義方得到母親的支持後毅然狀告權臣這樣的“美談”,李治選擇的必定還是他自己的執政利益。

所以王義方非但不會因為犯上直諫得到嘉獎,反而會被重罰!

具體會被貶謫到哪裡還不好說,但一定會給予警示效果。

唯獨剩下的,就隻是他李義府了。

在收到禁足詔令的時候,李義府沒有額外從李治那裡獲知他的態度,也不像是上次行將被貶官時候的情況,能有王德儉在許敬宗的授意之下來給他一條明路。

這就有些難辦了……

“若是王義方被罰,那麼狀告之罪肯定是不會被納入考量的……”

他在廳中再次走動了一輪,在心中權衡道。

但這並不代表他就安全了。

彆人或許不知道,李義府自己難道不知道嗎?

自身居高位到如今的三年時間裡,他的手腳是一點都不乾淨,還有一個將犯人納為外室、滅口大理寺官員的罪名,已經擺在了眾人面前。

最起碼,也要有一個在形式上的處罰。

可若是恰逢長孫無忌在其中落井下石,甚至將他此前的糊塗賬都給翻找出來,到時候就不是一個流放能收得住了。

不,不能這麼悲觀。

陛下還要用他李義府來證明自己的執政本事呢,又怎麼會將他給搬下台去。

他剛想到這裡,就聽到外面傳來了一陣鬨騰的動靜,隨即就見他的三兒子李洋晃晃悠悠地走進了庭院。

彆看他臉色看起來還算正常,李義府卻是一眼看去,這家夥必定喝了不少酒。

本就是在麻煩關頭,這小子居然還這麼一副做派。

李義府氣不打一處來,當即怒道:“你給我站住!”

李洋踉蹌了一下腳步,站穩在了那裡,回頭朝著李義府看去,嬉皮笑臉地問道:“阿耶何必如此生氣啊?”

“你還有臉問!誰準你在這會兒出去浪蕩的?”

李洋把手一攤,“我不喝酒還能做什麼?您忘了嗎,我是沾了您的光才被選為千牛備身,可惜近來陛下讓我在家待業。雖然沒像您一樣必須禁足府中,但也沒被準許在宮中任職的。”

“我既無事可做,自然隻能同朋友宴飲了。”

順便認識一點新朋友。

“不過您放心就是了……”李洋又是嘿然一笑,仿佛對於自己的聰明很有幾分自信,“之前跟您說過的,想要找咱們謀劃門路的錢,我都給退回去了,這幾日的宴飲呢,也沒超過三個人,不算違背朝廷律令。想要靠著這個抓您的把柄,還是不可能的。”

李義府真是一點都沒因為這個感到有多高興。

他隻覺得自己這個兒子簡直活生生一個沒用的棒槌。

平日裡他沒點用也就算了,起碼他在外面吃得開,能認識些消息靈通的人物,也能將李義府這頭的“好位置”找到合適的買家,憑借著他貪財的本事多拿到些利益。

可現在……

“這就是你的收斂一點?我告訴你,你、我,包括你姐夫全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也彆將這次的事情當做是什麼小事!”李義府隻恨不得朝著兒子痛罵一番,偏偏面前這家夥擺出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讓他很覺下手無力。

也不知道他這種混不在乎的狂勁到底是哪裡來的。

他隻能又斥了一句,“你若是有這等閒得外出的工夫,還不如幫我分析分析局勢。”

“還用分析嗎?”李洋眉頭一挑,得意洋洋地說道,“我近來聽說有不少人見我在外面走動,覺得您合該被重罰。可您想想呀,若是長孫太尉一黨的人非要對您重罰,陛下難道不會再想起早年間的情況,做出還擊嗎?到時候,您想不安全都難。”

李義府可沒有李洋想得那麼樂觀,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的煩躁之色,“這又是你哪個狐朋狗友跟你說的話?”

“嗨,您怎麼能這麼說呢。”李洋的酒勁還在,沒多少對父親的敬畏之心,反而還覺自己尚處先前的酒席之上,正是其中最為風光得意之人。

彆看他父親有要被問罪的可能,那些人還不是要對他恭敬奉承。

現在聽到父親對他懷有斥責的意思,李洋下意識地就將彼時席中一人的話給搬了出來。“我這不過是依照著時勢來為您分析罷了。”

“您想想啊,”李洋又往前了幾步,直接走到了李義府的面前,“陛下將您禁足,肯定是得做的,要不然他面子上掛不住。但直接將您一貶三千裡,他也是肯定做不出來的,要不然他的臉面更掛不住。”

“我要是您,我這就給自己找一個台階下,也給陛下找一個台階下。”

他雙掌一合,“您看,這不就是兩全其美嗎?”

李義府

皺眉,“找個台階下哪有你說的那麼容易。你當朝堂上是你們這些小孩子瞎胡鬨的地方嗎?”

“我怎麼就瞎胡鬨了!”李洋大為不滿,直接在地上坐了下來,叫嚷著說道:“當年您能得到陛下的賞識,乃是因為您站對了立場。但現如今武昭儀已成了武皇後,也算是因您的行為才得利,難道不該對您投桃報李一番嗎?”

“陛下或許一時之間還沒法接受您給他惹了麻煩,但隻要有人能為您從中緩和搭橋,又有外力在打壓於您,總能對您網開一面的。”

李義府沉吟片刻,過了有一會兒才開口問道:“你是說,請皇後殿下來保一保我?”

這聽起來好像還真有幾分可行。

“那是自然!我猜啊,皇後還得保一保劉仁軌,既然給一個求情是求,兩個求情不也是求嗎?”

李洋沒所謂地接著說道:“再說這求情本身,也不難操作。皇後殿下如今不僅自己地位穩固,還懷有身孕,深得陛下愛重,眼下洛陽加建還需要人手,若是她能將您撈去那頭將功折罪,陛下將您分派到東都去,對外頭也算有個交代了。”

李洋漫不經心地又補充了一句,“您看看,多麼簡單的事情!我喝點酒能怎麼了?”

還能給父親喝出一條明路來呢。

這話確實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但李洋覺得,以他的口吻說出來,還讓這話更有了一番可信度。

李義府也覺得這其中確有可行之處。

畢竟,除了李洋所說的“投桃報李”之外,好像還有另外一種底氣讓他去做這件事。

皇後殿下沒有外戚勢力可以依靠,若能跟他結個善緣,誰知會不會派上大用處。

他李義府早年間的出身是不大好,隻能自己假稱是趙郡李氏出身。但在陛下將他委任為中書令,又對著關東各家表露出親近態度的時候,趙郡李氏出身的給事中李崇德就力保舉薦他加入族譜之中。

被加入族譜的那一刻起,他也多出了一份立足籌碼。

對!他不該繼續盯著陛下這頭。

趁著長安城中隨後的目光不在他的身上,而在蘇定方和阿史那賀魯等人那裡,他正好找皇後來求情!

李洋瞧見父親臉上的躍躍欲試,便猜到自己方才提出的建議已經被他采納了。想到之前那些朋友給他出的主意,他連忙又補充了一句。

“您不僅得寫信於皇後,還得將您能起到的作用寫得越大越好!”

不錯!

李義府心中暗忖。

他在陛下面前的不可替代作用,可能已經比之前少了許多。

但……皇後可以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