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052(一更)(1 / 1)

是啊,東都洛陽!

這裡何止是武媚娘在政治上挖掘話語權的第一步,也是兩都並行的開端。

更不會有人想到,當她從武皇後變成武皇的時候,洛陽的地位還會一舉壓過長安,成為武周的政治中心。

不過現在還遠沒有到這一步就是了。

但怎麼說呢,雖然這種聯想畫風不對,李清月還是忍不住覺得,當阿娘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仿佛也在說,看呐,這是我為你打下來的天下。

噗……

“你在想什麼呢?“武媚娘回頭就瞧見女兒像是在憋笑的神情,怎麼看都像是又在動什麼歪腦筋,忍不住問道。

“我在想——作為京城子民真的有那麼好嗎?”她聽著比之當日水陸法會也並不遜色太多的百姓高呼,忽然又覺得心中沉甸甸的。

不錯,對洛陽子民來說,天子禦前自然高人一等,起碼不會出現那等洛水決堤,衝垮天津橋,卻無人修繕到穩固狀態的情況發生。

也不會在真出現天下大旱,連洛陽也缺衣少糧的時候,將最吃不起飯的人驅逐到更遠的地步。

可就像關中地界上也有著如此鮮明的貧富分化一樣,這份優待可能還不足以在方今時候支撐起他們搖搖欲墜的人生。

武媚娘也有一瞬間不知道該當如何回答女兒,她斟酌了一番用詞,說道:“起碼,洛陽官員會進行一番重組了,這裡會有更多能臣乾吏的,你之前說的賈敦實此人,我也已經同你阿耶提起過了。”

洛州因有東都,就會如雍州一般模仿古製,以最高長官為州牧,由親王遙領,下頭的最高官員就是長史。

但目前在職的洛州長史段寶元此人,若隻做個協助上官治理的人還好說,真要做東都大州的長官,就實在是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

之所以說是大州,是因為隨著洛陽被確立為東都,原本與洛州相鄰的穀州被廢除了。隨後,穀州的四個縣,連帶著懷州三縣和鄭州一縣,全部被劃入了洛州地界。

讓洛州的州域對得起這個特殊的地位。

李治當然會對洛州的官員名單做出調整,以符合此地需要在顯慶三年做出的一係列改變。恰好新年到來,貢舉將至,他乾脆改開製舉,同時選拔官員,以滿足時局需要。

所以武媚娘說洛州會有新的能臣來管轄此地的百姓,也並沒有說錯。

他們或許對於“天子治下”四個字,有著一種稍顯天真的認知,但這並不妨礙此地的未來,確實會因為洛州地位的抬升而有了更大的希望。

武媚娘又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小孩子不要想那麼多,彆忘了,今天還是你的生辰呢。不隻是宣城,你阿兄和弟弟都給你準備了禮物。”

“六郎也送了?”李清月掰著手指算了算,恍惚意識到,她平日裡很少跟李賢打交道,但對方因為早產的緣故,若是按照周歲來計算,都跟她沒差到一周歲,也就是說,李賢也有三周歲多了。

對於身在皇

宮之中的皇子而言,這已經是個需要通曉禮數的年紀了。

同胞姐姐生辰,自然會有人提醒他送禮的。

這麼一想,她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畢竟去年十二月裡李賢的生辰禮物還是澄心幫忙準備的。

“雖說送的是一套文具,但也是賢兒精挑細選出來的,一會兒正好聯絡聯絡感情。”武媚娘半蹲下來,將女兒身上的大氅又給裹得嚴實了些,這才領著她往城樓下走。

但剛走出兩步,她卻發覺女兒沒有直接跟上來,而是還停在了原地一會兒。

不等她發問,就見阿菟又已噔噔趕了兩步上來,低著腦袋問道:“阿娘會不會覺得我總黏著您卻不喜歡五郎六郎,很自私啊?”

“怎麼會這麼想呢?”武媚娘安撫道。“你是個很有想法的孩子,喜歡和更年長一些的人相處也是正常的。你願意親近我,我也很高興。彆有太多的負擔。”

聰明孩子不好教,有三個孩子的情況下,如何平衡幾個孩子之間的待遇同樣是難事。

她總不能強求女兒去跟那兩個兒子討論今天吃什麼。

她猜女兒可能也因為李賢出生時候的情況危急,進而對這個弟弟有了些厭惡的情緒。

但她又出於直覺地感到,阿菟說的“自私”,可能不全是她所以為的樣子。

好在,她好像不必準備什麼其他的寬慰話了,因為她已瞧見女兒仰頭間露出了個異常燦爛的笑容,在冬日稍顯涼薄的日光中說不出的生機勃勃。“我知道啦。”

武媚娘也下意識地回了個笑容,“走吧,再不回去就要錯過晚膳了。你不是想要好看又好吃的東西嗎,尚食局的宮人將餛飩做成了二十四節氣的花形,免得你又說什麼當擺設的素蒸音聲部舍不得吃……”

李清月這下走得要比母親還快一點了。

隻是當她繼續往前走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在心中反思了一下,她因為對於李賢的偏見,對李弘和李賢的關注確實是太少了。

若是她已到了有資格任性的地步也就算了,可現在她還沒有。而在如今這個時代背景下,親生的兄弟姐妹本就是需要團結的。李弘和李賢也並不僅僅是她的兄弟,還是母親的政治資本!

這份政治資本,就像她評判長孫無忌不能全憑喜好一樣,也不能因為他們是不是討喜,就在態度上有不當的表現。

放在她現在的年齡上,還可以說是小孩子偶爾會有任性的表現,但到了再長大一些呢?

不敬太子,不友愛兄弟,對她而言確實逞了一時之快,卻也容易讓她失去更多的東西。

她還得將自己的態度再擺正一些才對。

就像政治博弈之中,但凡站錯了立場,就可能像是來濟、韓瑗一樣,一個在台州吃海鮮,一個去邕州和蠻人打交道,那麼在宮廷之中,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李治在抵達九州池中搖光殿後,從旁圍觀了許久,忽然覺得有點好笑,和同樣站在一旁圍觀孩子打鬨的武媚娘調侃道:“我怎麼覺得,阿菟今日

對待弘兒和賢兒的態度……”

他險些想說慈祥,或者說是很有照看珍寶的保護欲,又覺得把這個詞放在自己年僅五歲的女兒身上不太合適。何況阿菟真如她的乳名一般,平日裡便像是個張牙舞爪的小老虎,哪跟慈祥有什麼關係。

最後隻憋出了後半句,“很有長姐風範。”

但要這麼說的話又有點不太對了,畢竟,李弘出生的時間比清月早呢。

所以一點也不奇怪,他話剛出口就自己又先笑了出來。

武媚娘回道:“今日賢兒給阿菟送了生辰禮物,讓阿菟覺得她平日裡對這個弟弟忽略太多了,就成了現在這樣了。”

“要說長姐風範倒也不算錯,弘兒和賢兒又沒有陛下準允去舉辦什麼水陸法會,也沒有劉仁軌這個好老師,能常常在外增長見識,可不就是看起來幼稚一些。”

李治扶額,“一個阿菟能上下折騰出的事情都已經夠多了,要是把我的太子和雍州牧都給放出宮去撒歡,那我看我的頭疼病是要再重一點了。”

自李素節被從雍王改封許王還丟去了封地後,這個空餘出來的雍州牧位置沒被李治交給其他宗室,而是給了自己的兒子,由李賢擔任。

皇後膝下一個提早冊封的安定公主,一個太子,一個雍王,已是再明顯不過的天子優待。

但更讓她地位穩固的應當不是這些名號,而是李治本身的態度。

李治說歸說的頭疼,在看向面前子女同在一堂的場面中還是嘴角愈發上揚。

或許是因為他和媚娘都是聰明人,所以弘兒的身體雖不佳,卻也是個進學後一點即通的人,負責教導太子的老師除了對他有些仁善的觀念不予評說外,其他均是讚美之詞。

賢兒年歲更小,但已能將平日裡識字所用書籍儘數背下,好像還對音律有些特殊的天賦。

至於阿菟就更不用說了,光是能察覺到父母心思,也能為他們分憂解難,就值得李治對她有所偏袒。

“你說,今日阿菟生辰是個好時候,除了我讓工匠給她打造的一套木製兵器和演武室外,要不要讓她提前領到自己的食邑實封,往後還能每月領取到定額的銀錢?”

李治原本覺得太早將其交給女兒,容易鬨出點事端來,現在看阿菟行事妥帖,又覺得可以提前給她了。

但武媚娘想了想,還是回道:“凡事過猶不及,不如等到阿菟五周歲的時候吧。陛下想想,今日對她如此獎賞,到了年底對弘兒和賢兒總得一視同仁,又要以何物來賞呢?”

這麼說的話還真有點犯愁。若說成是逢五周歲的獎勵,確實要合適一些。

“便如媚娘所說吧,明年也可以不必在洛陽慶生,直接帶著阿菟往她的食邑走一趟。到時候我還真想看看,她在自己的封地上能折騰出些什麼東西。”

“……陛下,注意點形象。”

武媚娘這句提醒一出,李治這才收起了那試圖看好戲的戲謔神情。

“咳,我去看看他們在玩什麼。”

他絕不承認,近日因為東都洛陽之事造成的精神緊張,在這等家庭和樂的場面中總算舒緩了下來。

他當然知道,隨後徹底扳倒長孫無忌,還有一場硬仗要打。要如何讓自己在這出對峙中搶先一步占據輿論高地,他還需要好好斟酌,“配合”許敬宗等人的行動。

但現在,就讓他先當一個丈夫、一個父親吧……

更讓李治感到欣慰的是,在這封《建東都詔》下達後不久,就好像是為了響應他這個兩都並行的大動作,一條條好消息相繼傳來。

一條是西域方向。

大唐征討阿史那賀魯的戰爭原本就已經走到了尾聲。蘇定方之前判斷出的窮寇可追是正確的。

程知節被革職查辦之後,對陣西突厥戰事的主導權落到了蘇定方的手中,也恰恰為阿史那賀魯送上了致命一擊。

不過在這期間還發生了另外一件插曲。

西突厥戰事前期,李唐能在西域站穩腳跟,對阿史那賀魯造成打擊,是借助了真珠葉護和賀魯之間的矛盾,按說真珠葉護是應該站在李唐這邊的。

可當戰事走到尾聲的時候,真珠葉護卻覺得,他在唐人麾下所能得到的富貴,又哪裡比得上他自成一方勢力所能享有的。

恒篤城中唐軍對胡人的殺戮也讓他意識到,或許上頭的那位天子對於胡人將領沒什麼偏見,不然也不會派出這些作戰之人,但在大唐內部的固有認知中,他們依然是一群野蠻人。

既然如此,他還不如一口吞下阿史那賀魯的殘部,雄踞於邊地,不必再聽從朝廷的號令。

恰好,程知節被貶讓唐軍內部稍有不同的聲音,再有,自合作作戰到如今,他始終配合的舉動,應該也讓唐軍將領對他沒有任何一點戒備。這就是他最好的時機!

所以就在蘇定方統兵逐獵阿史那賀魯殘部於雙河的時候,真珠葉護忽然不聽詔令,自後方殺出,試圖從中漁翁得利。

可他又怎麼知道,蘇定方行軍確有迅如雷霆之勢,卻也不乏細心,在留意到真珠葉護所率部眾舉止有異後,他毫不猶豫地分出了流沙安撫大使阿史那彌射的這一路,隨時監督他的異動。

阿史那彌射自貞觀十三年與其兄長一並投靠唐朝後屢有加封,對此事上自然上心,果斷殺入陣中斬殺了真珠葉護。

與此同時,蘇定方率軍斬斷了阿史那賀魯的退路,絲毫沒受到後方動亂的影響,反而一步步將賀魯逼迫到了蘇咄城中。

三日攻城戰後,阿史那賀魯被蘇定方生擒,以此為標誌,這長達數年的平亂戰爭終於徹底落下了帷幕。

勝利的奏表送到了洛陽,一時之間朝野上下振奮。

這場戰事的勝利,應當說是自大唐建立以來,在西域方向拿到的最輝煌戰果。

當以阿史那賀魯為首的西突厥汗國覆滅的那一刻,此前對西域做出的種種兵力和物資支持都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大食崛起造成的西域小國恐慌,也勢必因大唐平亂西突厥的塵埃落定而有所消減!

隨後的戰事收尾中,也必然能揚大唐國威於外。

對李治來說,這真是一件應當慶祝的大事。

洛陽為東都同樣是他做出的一次新嘗試,而隨之來臨的捷報簡直像是在對此做出慶賀,真是再好不過的吉兆。

更讓他始料未及的是,他本打算儘快啟程回返長安,卻在臨行之前獲知了另外一條消息。

皇後懷有身孕了。

自李賢出生到如今已有了三年時間,李治原本以為,是李賢的出生讓媚娘在身體上有所勞損,這才不再像是先前的三個孩子陸續懷孕生子。反正他們已經有了兩兒一女,足夠讓皇後的位置穩固,倒也不必非要再多強求子嗣。

可這個突然降臨的孩子,又何嘗不是對他而言的驚喜!

當他快步抵達皇後寢宮之時,尚藥局的宮人剛剛收拾完畢看診的物件,告知他皇後的身體並無大礙,腹中胎兒也很健康。不過若是在此時忽然經由路途顛簸前往長安,可能對她的身體有些不利,還是暫時居住在洛陽為好。

“陛下可以先率眾臣回長安去。”武媚娘留意著李治的神情,忽然出聲提醒道,“西域那邊戰事結束,各國使者必定到訪,洛陽畢竟隻是東都,雖是在詔書之中提及萬國朝宗,還是不適合作為款待之地。”

李清月連忙插話,“我不走,我可以在這裡照顧阿娘!”

她賣力地挺了挺胸膛,像是生怕李治覺得她年幼而對她不放心。

李治好笑又有些感動地摸了摸女兒的腦袋,隨即走到了媚娘的身邊,“我不是在想此事而皺眉。西域使者到訪的時間是能預料得到的,提前擺駕返回長安也就是了。我是在想,這個孩子來得如此湊巧,仿佛順應洛陽為都城而生,我該當給他起個什麼名字。”

給一個還沒出生的孩子提早起名,確實是有點早。但就像李弘的名字因道教傳說而來,這個新來的孩子看起來也有些特彆。早早取名,倒也不算有問題。

“我想,不管是男是女,都叫他旭輪吧。洛陽洛陽,取這一個洛水之陽。也正好與阿菟的名字對照了。”

他目光柔和地望著武媚娘的面容,忽然又道:“其實早在阿菟過生辰的時候我就有這個想法了,隻是之前不便提出,現如今媚娘你有了第四個孩子,又為皇後之尊,將他們自其餘子女之中摘出單獨排序可好?”

“就像我在那日所說的,阿菟實有長女風範。”

“……”

李清月顧不上去聽李治因武媚娘有孕而歡喜的聲音了。

她已被李旭輪這個名字給驚了一跳。

李旭輪……是唐睿宗李旦的原名!

可李旦原本應該出生在四年之後,而不是在此時,但原本應該在前兩年就出生的唐中宗李顯卻沒有如同原本預料的那樣出生。

這出蝴蝶效應的結果,既讓李清月感到有些迷茫,又無端有些惶恐。

這個即將出生的孩子到底是李顯還是李旦呢。

無論是從名字還是從與洛州的瓜葛上來說,都更像是李旦,但也有可能隻是因為母親要休養身體的緣故,才讓李顯延後出生,就像是……曆史必然有其定數一樣。

可倘若這些孩子的出生要遵循曆史上的規矩,那她的命運,母親的命運還有武周的命運難道都要遵循所謂的常理嗎?

不!

李清月剛有一瞬生出這樣的想法,便立刻自己將其給否決了。

她既已來到了這裡,她就偏不相信什麼命運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