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017(1 / 1)

第17章

“馬匹買賣?”

李治自武媚娘這裡聽到這條消息後霍然抬眸。

他很清楚,這話之所以不以正兒八經上奏的方式彙報到他的面前,而是以閒聊的方式先由弘化公主告知於媚娘,再由她與李治說起,是吐穀渾和西域諸國打交道的分寸。

吐穀渾位處甘鬆之南、洮水之西,乃是絲綢之路青海道上的要衝,難免要同安西四鎮與昭武諸國打這個交道。

他們也沒本事一口氣得罪太多勢力。

“買賣的不是龍種吧?”李治回問道。

邊地名馬之中,吐穀渾出產的能占據一席之地,隻因這些被放牧在青海湖之地的,就叫做青海驄。

它們還有一個傳播更廣的名字,叫做“龍種”。

以“龍種”為名,足可見這種馬的珍貴之處。

吐穀渾多年間進奉於關中的名馬裡,作為核心貢品的,就是此馬。送給五皇子和小公主的也不例外。

“自然不是,但也是僅次於貢馬的品種。”武媚娘答道。“我問弘化,吐穀渾還有吐蕃在側,將馬匹外售的情況應當極其罕見才對,可為何他們依然有意於這筆交易。”

能讓消息被弘化公主彙報到李治這裡,已意味著,吐穀渾國中想要讓這筆買賣達成的人應當不在少數,隻是礙於大唐這上國的面子,還是需要得到一個默許才好。

“弘化怎麼說?”李治已將坐姿放鬆了幾分,順勢翻看起了西域使者呈遞上來的國書。

武媚娘回道:“她呀……她說西域各國拿出的交易籌碼足夠動人,她險些就要因為財帛動人心的緣故,直接按著諾曷缽的腦袋答應了。”

“不過總算想起來自己是大唐宗室出身,眼皮子不能這麼淺,還是該當和陛下說上一聲。”

李治笑道,“多年不見,她倒還是這個脾氣。”

但再琢磨一番弘化公主的話,李治又隱約猜到其中意思了。

西域各國一邊向大唐求援,一邊又拿出了足夠高昂的籌碼向吐穀渾求購好馬,足以說明,他們抗擊大食的念頭極其堅決!

這對李治來說其實是個好消息。

在媚娘和薛仁貴的觀點裡,都不建議他貿然扶持人手進攻大食,李治事後反省,也覺得自己沒有莽撞行事的資本。

但他也絕不願意因此就讓大食揮兵直入,西域諸國喪失對於大唐的敬畏之心。

所以,打還是要打,但是得換一種方式打!

“弘化還有另一條消息要我轉告陛下,”武媚娘又道:“她說波斯王遇襲身亡,其子卑路斯卻被暗中保全,現如今正逃到吐火羅國境內,昭武聯軍有意和吐火羅結盟,將這位波斯王子送入大食境內,伺機發動叛亂。”

李治聽到這裡,指尖下意識地叩了叩桌面,面色更為平靜。

西域各國對外買馬,又有用波斯餘黨牽製大食的決斷,都足以證明,他們不會輕言放棄與大食之間的博弈,否則難保不會落入亡國滅種

的結局。

那麼,他應當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

李治眼底明光一閃,“媚娘,你覺得,朕該當給予西域諸國多少支持?”

不是出兵,而是幫扶。

這才是現在最合適的態度!

武媚娘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邦交之事,我從未涉及,陛下不當問我,何不就此事問詢於長孫太尉呢?”

問長孫無忌?

李治先是下意識地一愣,旋即又笑出了聲,“不錯,此事乾係甚大,當然要問問太尉的意思!”

他哪裡有故意在跟輔政大臣作對?

之前什麼移居萬年宮,追封武德功臣都是他覺得必要之事,而非對長孫無忌所屬勢力進行打擊,現在還要對他委以重任呢!

“我明日便問他。”

——————

就在第二日,李治召集了萬年宮中隨從的官員,召開了一次議事。

這場議事並未涉及全部官員。

尉遲敬德抵達議會之地的時候便發覺,趙王李福、鄧王李元裕等人都不在此地,在籍田禮上大出了一番風頭的韓王李元嘉倒是在這裡。

也不知道是陛下對他們另有安排,還是覺得他們也需要站定更明確的立場。

不過尉遲敬德不太在意此事。

他該立下的功勞,在李唐建國之前就已足夠了。所以早在貞觀年間他就已經處在閉門養老的狀態。

若非陛下啟程萬年宮籍田,因功名掛身的緣故他不便缺席,他應當還在家中臨台奏樂,煉製仙丹才對。

比起在乎趙王、鄧王與韓王的待遇區彆,尉遲敬德更關注另外的事情。

比如,此刻站在弓月道行軍總管契苾何力身邊的,正是突厥降將、左武衛大將軍阿史那忠。

顯然,西突厥將領阿史那賀魯的反叛,並沒有影響到陛下對於異族將領的信任。

在今日這出議事上依然令他們如常出席,也依然放在三省長官與太常卿、衛尉卿等官員之前。

這讓尉遲敬德心中寬慰不少。

這位陛下雖不像是先帝一樣,是從馬上打天下經曆過來的,對戰局的判斷卻依然足夠冷靜睿智。

方今之時,這些將領不但不能有所貶抑,反而要用,還要重用!

李治隨後頒布的詔令更是證明了這一點。

第一條便是,先不管入侵昭武諸國的大食,全力平定西突厥之亂,打出一場足以奠定勝果、讓西突厥再不能掀起風浪的大勝。

為此,他決定在西突厥處月、處密部落處建立金滿州和沙陀州,並在此地設立州長官,以此地為駐兵前線。

第二,他決定讓阿史那忠率領岐州、雍州府兵,契苾何力、王文度率領秦州、成州府兵北上,抵達西疆後與程知節、蘇定方等人會合。

在將領與兵力寬裕的情況下,必要之時便可以分兵了。

這兩條決定頒布得都很順利。

在場的武將雖然

有些遺憾沒能領兵對峙大食,但西突厥之戰也未嘗不能讓他們大展拳腳。

陛下說除惡務儘,也有其道理。

若是讓阿史那賀魯抓住機會,自天山隘口逃逸,恢複元氣後卷土重來,那便不妙了!

“太尉。”

李治忽然再度出聲,令眾人先從西突厥戰事中回過神來,重新將目光放回到眼前,集中到了李治和長孫無忌的身上。“除此二者之外,我有一事相詢。??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長孫無忌出列,“陛下但請吩咐。”

“西域諸國與大食之爭,因我方兵力聚集於西突厥戰事,恐怕無暇分心相助。”李治有些憂慮地問道,“然而眼下西域使者紛紛前來,不乏奇珍敬獻,尊奉我大唐為天.朝上國,若不能行幫扶之舉,反而有失我朝威望,不知太尉覺得該當如何?”

從下方官員的角度看去,李治這句問話,聽起來和此前數年中對長孫無忌的多加征詢,並沒有什麼區彆。

可當身在眾臣之中的司空李勣朝著這位天子看去的時候,卻隻覺那雙烏沉的眼睛裡,帶著一抹有若劍光的銳利。

或許是因為此刻商討的乃是戰事,才沒讓人意識到,這份情緒比起衝著崛起的大食,更像是對著長孫無忌去的。

他垂下了眼眸,避開了李治橫掃全場的打量,就聽長孫無忌已開口回道:“西域諸國需要的隻是我方的態度而已。陛下打算建立金滿州統籌前線戰事,就已經足夠了。”

“若還覺不夠的話,那便給他們提供一批軍備糧草,再予以朝見各國加封優待,好令其全力抗衡入侵兵馬。”

“但去年大旱,各地糧儲不豐,饋贈利器,又容易養虎為患,陛下還是需要三思後行。”

長孫無忌的想法,和李治在聽到了弘化公主帶來的兩條消息後所想,並沒有什麼分彆。

既然不能增兵,那就給予其他形式的幫助好了。

事實上,唐軍因勞師遠征的考慮,不會深入插手戰局,大食也不會忽略掉國中內亂,貿然越境過深,本就沒到兩方短兵相接、你死我活的時候。

長孫無忌手底下可用之人不少,為他分析過出兵利弊,此刻對答很是從容。

然而他沒料到的是,李治沉吟片刻後便道:“太尉此言倒是可行,那便將此事托付給你處置了。贈與諸國之物,勞駕太尉考量斟酌後,彙報一份單據上來。”

見長孫無忌忽而怔楞,李治追問道:“其中可有麻煩之處?”

長孫無忌面色不變,心中卻不由苦笑。

李治說起來真簡單,但他怎會不知——這事當中的麻煩當然不小!

一來,就像他剛才向李治回稟的那樣,各地的糧倉庫存有限,尤其是關中,每年原本就有二十萬石糧食的缺口,根本不可能外調。

所以,說是說的支援軍備糧草,實際上真正支援的應當還是農具、刀兵以及其他能助長西域小國國力的東西。

可兵器的饋贈也面臨著雙刃劍的問題。

莫要忘了,

現如今給大唐邊境帶來大麻煩的阿史那賀魯,就曾經是大唐認為可堪培養的良將!

二來,各國的國力有高下之分,在給予支持的時候既不能完全均等,又不能令其心生怨懟。

個中尺度的把控,當真是個難題。

這件事他沒法敷衍辦理,就算辦成了,也拿不到什麼好處,甚至……起碼在半個月內,他都得將注意力集中在此事上頭了。

真是令人頭疼!

偏偏此刻這議事之地人人所見,陛下對他這位股肱之臣的信賴溢於言表,這給予物質支持的建議也是他提出的,他在此時拒絕這份重任,又算是個什麼事?

他唯獨能做的不過是對著李治回道:“臣遵旨。”

李治笑讚,“那就有勞太尉了。”

——————

長孫無忌答應得不太痛快,也心知肚明,這是李治擺了他一道,辦起事來卻很利索。

這份支援各國的清單,在萬年宮這新的辦公議事之地,以最快的速度,由太尉為首商議落定。

在短短半月中,來朝各國在此份上國賞賜上都已達到了一致的意見。

隻不過……

“我是沒想到,我反而成了其中受益最多之人。”

弘化公主既有意外,又難免有幾分無奈。

她原本以為,自己這出回朝覲見,既是審時度勢之下的提前下注,與舊年好友繼續打好關係,又以一種隱晦的方式將吐穀渾所面臨的潛在困境告知於大唐,這便已經足夠了。

總歸這一回萬年宮諸國朝見的涉事主人公並不是她。

哪知道,李治為了回饋弘化公主在暗中提供的消息,加上要彰顯大唐對於臣服小國的優待,又對她做出了一番嘉獎。

這份嘉獎還著實不小。

早在永徽元年李治即位之時,就並未忘記吐穀渾這支勢力,將迎娶了弘化公主的吐穀渾國主慕容諾曷缽拜為駙馬都尉。現如今,因吐穀渾實力不強,不宜再升,便將這份嘉獎順延到了諾曷缽的長子身上。

天子有詔,令宗室之女金城縣主下嫁諾曷缽長子慕容忠。

結親的時間還要在隨後敲定,但這份聯姻和親卻已經成了定論。

但比起同行的吐穀渾部眾,弘化公主對此並沒有那麼喜悅。

在和武媚娘隨後私下見面的時候,便不由歎了口氣。

“有些話,在人前不便明言,現下隻有你我二人……”

外加一個應當還聽不懂話的小嬰兒。

“我也便說了。陛下的意思我明白,當年吐穀渾求得公主下嫁,甚至引發吐蕃從羨慕到不滿,可見此舉確實能展現聖朝天子之恩。”

“再者,吐穀渾所享受到的優待越重,那些地處邊陲的小國勢力也便越能看到當今天子仁善。吐穀渾距離隴右不遠,天子若不想宗室嫁去太遠,此地也是最好的歸宿。”

“陛下或許也是想著,有我這個先嫁去此地十五年的在上頭,再有宗室女子嫁過去,也不至因水土不服、胡虜苛待而不幸。”

她語氣忽而一轉,“可遠嫁邊地之苦,又豈是陛下這等高坐明堂之人能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