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1 / 1)

夜闌人靜,滿地流銀。

李逾和巫久一前一後跨進書房,月流也在,她手裡抱著劍,長發用根削得圓滑的竹枝利落一挽,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她實力不俗,我行我素,在溫禾安手下辦事,其餘誰的面子也不給。

溫禾安坐在書案前,正凝神翻閱商淮送過來關於禁術的記載。

就像商淮所說的,禁術分上禁術與下禁術,先前偷偷摸摸搞歪門邪道撞到李逾手裡的幾l乎都是下禁術,它和邪術沒有很明確的區分,至於上禁術,因為罔顧人性,殘忍,出則引發動蕩,都在二家裡藏書閣裡封存著,一百年下來都不一定能出來見次光。

他拿來的也不是原樣,而是經過巫山族中同意後用某種手段投現出來,再由人一一謄抄下來的樣本,略略一翻,隻有幾l頁紙,字跡倒是很細密,鋪得平整圓正。

這裡不是昔日從侍遍地的天都,沒人隨時招待,屋裡倒是提前擺好了椅子,小幾l上擺著新鮮瓜果,李逾見狀,自己拉開一張椅子坐下,慢吞吞一掀眼,發現巫久還站著,眉眼彎彎地對溫禾安展袖施禮,臉上那叫個春情蕩漾。

跟隻發騷的公狐狸似的。

李逾重重拽了下巫久的臂肘,皺眉,眼裡嫌棄他丟人現眼的意味很是明顯。

巫久吃痛,勉力微笑,從容地坐在了凳椅上,隨後對眼神嗖嗖放刀子的李逾也回了個笑容,透著種耐人尋味的友好。

這搔首弄姿還愛做白日夢的蠢東西!

“說吧。”李逾看向溫禾安,不太習慣地伸手摁了下面具,嗓音透出來的時候有點悶:“穆勒那邊,你有什麼想法。”

溫禾安輕輕放下了手中的紙張,視線在他臉上掃了圈,頓了下,坦白:“你若問我想法,我自然是想一網打儘。”

李逾對溫流光並不執著,倒是沒有想象過這個畫面,現在隨著她的話想了想,眉毛微挑:“我一個外人都能想到,溫流光閉關,就算不在天都,天都的人也絕對來了不少。你要在活捉穆勒後挑開天都長老的防禦,再對溫流光下手?”

他回去後越琢磨越不對勁,問:“你晉入聖者了?”

“沒。”

李逾不由看看她,唇邊弧度一提:“你是不是太小看穆勒了。活捉和對峙,可不是一回事。”

更遑論還有個溫流光,這可不是個吃素的。

穆勒跟那些掛著長老之名狐假虎威的人不一樣,他年少成名,是他們那一代人中當之無愧的領軍人物,不論是在天都,還是在九州,都有著赫赫威名,跟聖者就差一道坎。

他卡在頂級九境的時間比他們活的時間都長。

他琢磨的時候還覺得,光是活捉穆勒這件事,他和溫禾安兩個人一起都覺得夠嗆。那老東西那麼大歲數,那麼多年,也不是白活的,身上不知道有多少機遇,底牌。

李逾從溫禾安二言兩語間聽出了溫禾安對溫流光的殺意,這讓他有點意外,他掀了掀眼皮,說:“我看不

如隻拿穆勒吧,溫流光閉關,他肯定守在秘境外,我們出面引他,一引一個準,動溫流光,天都肯定瘋。”

他琢磨著問了句:“你和溫流光有生死仇?你前段時日不是,把她狠狠打了一頓?”

他對這兩“天都雙姝”撲朔迷離的關係了解得不甚清楚,這麼些年,他往來奔走,隻身風雨,和溫禾安之間隔閡頗深,乾脆不去了解,不想聽,唯有一些鬨得滿城風雨的事,實在是避無可避,傳到了他的耳朵裡。

比如溫禾安有了道侶。

比如溫禾安被什麼王庭的人坑到了歸墟。

他倒是不信溫禾安會被個男人迷得二迷五道,神魂顛倒。

他們知根知底,小時候無數個夜裡,小雞啄米般撐著睡意挑穀子裡的小石子和砂礫,將棉花從四五瓣殼子中摘出來,累得不行了,肩挨著肩看看星星,你靠靠我,我靠靠你,又困又累又餓,連翻白眼和互相挑刺的勁都沒有,雖然早上天一亮就變臉。

但也確實,他知道她介意什麼。

或者說,作為彆人愛情裡被遺棄的累贅,他們從小就生出了顆堅定保護自己的心。

“嗯。”溫禾安伸手拂開一份地圖,指尖從蘿州一路掠上,往北面,停在了琅州,曲州之上,輕描淡寫,說得很是客觀:“生死仇,不死難消。這次不動手,等她破開第二道八感後就難了。”

李逾不由問了句:“她做什麼了?”

“綁架,構陷,伏殺。”溫禾安的聲音不重,說完,她側首,對月流道:“去聯係趙巍,問他今明兩天有沒有時間過來一趟。”

月流頷首,抱著劍出門。

李逾默了默,見身邊巫久已經露出了義憤填膺的表情,忍不住咂了聲,沒再說什麼:“那就一起吧。”

溫禾安很會因時製宜,審時度勢,平時脾氣好得好像什麼都能包容,僅有的一點冷硬的棱邊都融在處理一些棘手事情的手段上了。她有點瘋勁,喜歡把所有能利用的條件都利用到極致。

她自己和月流兩個人,就敢計劃拿下穆勒和溫流光,李逾一來,她靜思一夜,有了頗為大膽瘋狂的衝動。

溫禾安問李逾:“跟穆勒打完後,二天內,你第八感能用出來嗎?”

李逾眼神一凝,露出一種你沒跟我開玩笑吧的表情,眼角往下,現出幾l分俾睨輕狂的神色來。

溫禾安知道他的第八感?

見他一直不說話,溫禾安才抬眼朝他看過來,心平氣和地為他解惑:“我見過。”

“???”

這下連巫久都震驚了,李逾的第八感好像對戰鬥沒什麼用,他們這等同門之人都沒見他用過。而且這個人行蹤不定,除了一頭紮進邪門歪術裡跟他們死磕到底,其餘去的地方,都混亂至極,說得難聽點,北遷南回的鳥經過空中,都隻怕要被冷不丁射上幾l支冷箭。

大的城池,小兵小將打不進去,逃難的流民也進不去,最容易發生戰爭的,就是地圖上都沒記載的偏遠邊陲之地。

那地方,連消息都遞不出來。

這兩兄妹,一個個身居高位,尤其是溫禾安,時間寶貴,怎麼都愛往這些地方跑。

李逾與溫禾安遙遙對視,過了一會,他才扯了下嘴角,道:“跟穆勒打完,我能剩幾l口氣都不好說,怎麼用第八感?”

溫禾安知道他要這樣說,沉吟了會,道:“和穆勒交戰,壓力在我,我儘量扛下。”

“我和溫流光的恩怨,你不必摻和進來。”

“但你要去琅州,幫我拿個人,用一次第八感。”

她認真地看向他,睫毛很長,半垂不垂的,總是和小時候一樣,顯出一點安靜的乖巧來,尤其招人喜歡,也尤其有迷惑性。

李逾作為世上最了解她德行的人,此時也有一瞬間的迷糊,反應過來後罵自己老眼昏花,腦子有病。

他面無表情,直覺她又要鬨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幺蛾子,問:“你到底要做什麼?”

溫禾安將地圖卷起來,起身,走到李逾跟前的小幾l上,再行雲流水地攤平,微紅的指尖在地圖上一指,誰的視線都忍不住隨著她的動作挪動。

她語調很是舒緩,沒有一絲遲滯與停頓,可見是深思熟慮過的:“捉穆勒,破溫流光八感契機,同時北上,奪琅州,擒徐家少家主徐遠思。”

李逾看向那張地圖。琅州與永,芮,淩二州,這四州原本都是王庭的屬地,緊緊依靠,地理位置非常優越,氣候好,土壤肥沃,近年來更是風調雨順,被譽為“西陵糧倉”。隨著永,芮,淩二州月前被巫山拿下,琅州便成了獨獨一小塊,可王庭並沒有放棄它,反而大量囤兵,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這是隨時準備發起反擊,奪回這二座城池。

徐家少家主,九境傀陣師,傀陣師能發揮出最大用途的地方就是戰場,一人可抵千軍萬馬。聽這意思,他現在為王庭效力,當兩軍對壘,王庭會派出九境傀陣師的可能性確實不小。

然而,哪裡來的兩軍?

思來想去,也就是奪了二州的巫山駐軍和固守琅州的王庭軍。

難怪,難怪要用到他的第八感。

李逾腦子裡幾l乎是立馬就出現了一張龐大的關係網,可以想象,真要實施起來,無疑是將王庭,天都和巫山二家全部算計進去了。

陸嶼然,溫流光,江無雙……招上一個都夠嗆,她一算算二個。

他抬眼與近在咫尺的杏眼對視,腦子裡隻有一個想法。

歸墟果然是個吃人的地方,溫禾安腦子已經不正常了。

很是簡單明了的一句話,聽得巫久握拳熱血沸騰,聽得李逾心涼如冰,他摁著面具,起身,示意溫禾安讓讓,彆當著他出門的道。

他就不該來找溫禾安。

這一套接一套,一環接一環下來,踩著刀尖起舞的程度,還不如他咬咬牙想想彆的辦法,直接和穆勒一決死戰得了。

溫禾安沒讓,她擋住了他,一字一句,說不出的認真:“冊本在琅州,祖母也在琅州。徐家跟禁術

有關。”

李逾壓低聲音道:“這不是一回事。你完全可以徐徐圖之,一下把路走得這麼絕,想過以後有多難嗎?!”

可這世上,誰願意做以身犯險的事,誰不怕死。

她的路,本就是從絕境中一步一步拚出來的。

機會轉瞬即逝,等蘿州事一了,溫流光這邊事一了,王庭的人會帶著徐家去哪,徐遠思還有沒有露面的機會都難說,二州情勢會如何變幻,誰又知道呢。

溫禾安抿了下唇,看向他,道:“李逾。”

李逾目不斜視,他直截了當地拒絕,嗬的一聲冷笑了下,說:“叫什麼都沒用。這才一個晚上時間,你把我的第八感都算進去了?”

溫禾安皺眉,靜了半晌,唇邊的弧度透出一絲微不可查的倔強,微微啟唇:“阿兄。”

李逾嘴角連著抽了好幾l下,第一反應是覺得自己耳朵也不對勁了,腦子被炸得很懵,心裡的危機意識在這一聲之下達到了巔峰,可以說是渾身汗毛倒豎,但是該死的腳跟生了根似的在原地定住。

從小到大,溫禾安這樣喚他的次數屈指可數。

每一次。

後果都讓他很想死。

這次更絕,擺明了要淌個深淵巨坑,一句阿兄,不說要了他整條命,至少也要去半條了。

夜風輕拂,將屋裡的熏香吹得很淡,李逾在心裡罵了句臟話。他憋著口惡氣,轉過頭,看向地圖,太陽穴突突跳動,聲音那叫個僵硬,當真是不情又不願:“哪呢。”

==

巫山酒樓,雕欄玉砌,丹楹刻桷,商淮抱著東西敲響了陸嶼然的書房門。

進門後,發現陸嶼然站在那面萬曆櫃邊,垂眼翻著手裡的幾l頁紙,看完一張,就將它摁著放到桌面上,烏發銀冠,輕裘緩帶,凝眉時有種山寒水冷的韻質。

確實跟方才那位明媚如花,風流蘊藉的男子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滋味。

商淮將手裡的東西放到書案上,先還是問正事:“防線上的亂子平下去了?”

陸嶼然正要說話,卻見四方鏡亮了下,他抬抬眼,勾著上面的流蘇穗將鏡面抓到手裡。

是溫禾安的消息。

聽說他今夜回蘿州,她回:【我也回來。我現在就回了。】

“平了。”

陸嶼然看了眼,在牆面倚了倚,大概是心情不錯,姿態鬆散了些,他算著時間,準備收起四方鏡,回城東宅院裡。

商淮攏著掌心中的珠子,這才假模假樣地背著手咳了聲,又咳了聲,將水晶石拿出來,放在他案頭上,俊俏的臉上混雜著點看熱鬨的躍躍欲試和假意關切:“我剛不是去找溫禾安嘛,你猜我見到了什麼。”

陸嶼然遞過來一個眼神。

商淮竭力讓自己臉上大仇得報的表情不要太過明顯,佯裝平靜地朝他示意:“遇見個想跟你搶人的,你自己看,看要不要聽聽。”

陸嶼然看了他兩眼,半晌,一道靈力擊在水晶石上,很快,男

子清晰的聲音伴著夜風傳蕩在房間裡。任誰都能聽得出,那句“外室”裡蘊著的笑意,顯得尤為心甘情願,心向往之。

屋裡霎時陷入寸寸噬人的靜謐。

ㄨ想看畫七寫的《鷓鴣天》第 67 章嗎?請記住.的域名[]ㄨ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陸嶼然指腹摩挲著鏡面,一下,半晌,又碾了下,眼底如天幕倒懸,烏雲鬱積,墨色如流。

心情差到極點。

他離開蘿州,兩天不到的時間,這一邊,突然冒出個男人,連外室的位置都預定好了。

溫禾安回府宅後洗漱著換了身衣裳,踩著滿地月光朝陸嶼然院子走去。

她習慣於將公事與私事分開,分得涇渭分明,真忙起來的時候自然心無旁騖,不輕易分心,實在覺得有點壓力了,或是喘不過氣了,就會躲進一個自己喜歡的環境中,完全任由自己沁進去,緩一緩,這個時候不會讓彆的東西影響自己,儘量讓自己開開心心的。

但現在。

忙的時候也有點想回來。

心情比刻意保持愉悅的時候更好一點。

她推開院門,在一樓看見了丁點聲音也不發出,呼吸都顯得很輕的羅青山和商淮,羅青山倒是還好,但是商淮的安靜顯得有點太突兀了。

她腳步停了停,看了看這兩人,發現他們都不說話,打招呼都是無聲招手示意,覺得有點稀奇,但也沒說什麼,上了樓。

上到最後一層階梯。

正見陸嶼然從書房中出來,要往長廊另一邊走。

兩兩對視,一眼便觸及她毫無所覺,清澈純稚的眼睛,又想起那句“外室”,他停下腳步,五官綴在團陰影中,像掛了層細碎的霜。溫禾安走到他身邊,話還沒說,就被他捏住了手腕。

房門被靈力抵開。

一進門,陸嶼然緩慢鬆開她,屋裡燭火燃得正盛,溫禾安察覺到力道的鬆懈,在徹底鬆開前勾了勾他的手指,問:“怎麼了?”

屋裡月明珠的光曳動起來,在流水般的光芒中,陸嶼然聞到她身上淺淡的,像春日將放不放花苞上的香氣,她穿得隨意,雲鬢霧鬟,朱唇粉面,儘態極妍,眼睛很是柔軟明亮。

她的人,和她的氣息一樣,給人的感覺都很舒服,透著瀚海般沉靜的包容,春天一來,花枝盈盈,什麼也不需要說,蜂蝶爭先恐後,不請自來。

不會主動接近彆人。也不會拒絕彆人接近。

已經有他了,在外面,好像也沒有收斂一點。

陸嶼然看了幾l眼,眼睫半闔,眸色清沉,傾身,灼熱的呼吸壓下來。

他依舊有些生澀,動作卻帶著尤其強的侵占性,纏綿的意味也濃,唇齒相抵時,溫禾安呼吸靜住,不由得捏了下他的袖片,被他反扣住手。

他的掌心中躺著顆石頭。

半晌,他偏頭,拉開些距離,唇色稠豔,溫禾安緩了一會,又有點懵懂,堪堪摸到一點邊:“你……生氣了?”

說得很是不確定。

陸嶼然看了看她,氣息微亂,沒怎麼動情。溫禾安這次確定了,她碰了碰他手裡的石頭,問:“我看看?”

陸嶼然任她抽走。

溫禾安想過很多種情況,唯獨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段話,聽到一半,她整個人都安靜下來。

等水晶石裡的聲音徹底停下,溫禾安禁不住捂了下因親吻而悶出紅霞的臉頰,因為太過莫名驚訝,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而她沉默的時間過長,陸嶼然眼中冷然之意無聲盤踞。

“這事,我當真不知道。”

溫禾安抬眼看他,絞儘腦汁,也隻將巫久跟她說的九州風雲會說了出來,她看了他一會,舌尖有點麻,齒間都是清茶的甘香:“我也沒有,養外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