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1 / 1)

如商淮所說,今夜確實不是個太平夜。

離王庭酒樓不超過三裡之地,溫禾安撤走,漣漪結界沒了支撐,像個巨大的泡沫被戳破。

江召扶著牆壁站起來,用靈力包裹住折斷的手腕,江無雙步入這片地域,大步流星走到他身邊,看著地面上橫陳的三具屍體,不複往日清和儒雅的模樣,眼神冷酷:“誰?”

說話時,他手裡那柄流光熠熠的劍止不住地在劍鞘中嗡鳴,它感應到了現場戰鬥的痕跡,那是屬於強敵的氣息。

江召知道不可能瞞得過,答:“溫禾安。”

江無雙眯了下眼睛。

比起天生雙感的溫流光,實際上,溫禾安更讓他忌憚,但現在他有件更忌憚的事,他沉聲問:“溫禾安歸順巫山了?”

像被尖刺猛的紮了一下,江召眼仁定在原地,半晌,他面無表情甩了甩自己接好骨的手,冷聲否認:“不可能,除非她永遠不想回溫家了,而且巫山不會接納這種危險人物。”

江無雙擺手,示意跟來的人處理那三位執事的屍體,他居高臨下瞥向江召,篤定道:“你暴露了自己的修為。”

江召嗯了聲。

事情已經發生,江無雙不再多說,他將劍柄往下一壓,朝巷口處出去,回王庭所在酒樓:“你跟我過來。”

發生這種事,王庭酒樓附近戒嚴,銀甲衛現身,將酒樓圍得和鐵桶似的,刀刃在黑夜中也閃著粼粼的光。

江無雙揮退了所有人,江召眼中漠然一片,跟他進了書房。

兩兄弟面對面站著,身量差不多,眉眼也有幾l分相似,卻沒半句無關緊要的話可說。

江無雙面帶點笑,將皮手套的拉扣扯下,不輕不重甩在桌面上,天生劍骨讓他在此刻很有壓迫感,輕鬆的語調,字句卻相當強勢,不容置喙:“之後這一個月,你不必再露面了,不要出現在溫禾安面前。她恢複修為,卻無幫手,獨木難支,不會隻身進入王庭尋仇。”

“我已經讓人將此處的消息告知溫流光。她才是最該著急的人。”江無雙唇往上翹,露出一種要看一場精彩戲的興味表情:“讓她們兩姐妹去鬥。”

江召下意識皺眉。

他現在一想到溫禾安和陸嶼然在一起相處就覺得渾身汗毛倒豎。

一個月下來,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江無雙將這一幕收入眼底,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家會出個罕見的癡情種,怕影響接下來的計劃,他不得不浪費口舌再提醒:“溫家的局勢父親和你分析過,我也和你說過不止一遍。不管她們鬥得如何,最終被定下作為繼承者的,一定得是溫流光。”

江無雙掃過他還未完全恢複好的手,像是已經完全將他所做之事看穿了,一字一句說得耐人尋味:“若不是當初你一意孤行,提前安排,溫禾安說不定早死了,哪有東山再起,一見面便斷你手骨的機會,是不是?”

“你生來帶疾,原本此生無望九境,如今強行衝破,雖然影響了

壽數,卻不是無可挽回。若是能夠成功叩開第八感,再好生休養穩固,失去的生命力能回來一部分,未來仍大有可為。”

江無雙壓根不關心江召身邊的一堆破事,耐下性子說這些,是為了將他磨成一把最趁手的刃,叫他認清形勢,彆在關鍵時候犯渾:“你養護身體所需的那些東西,除了王庭,還有哪家能供得起?”

話至尾聲,他一字一句提醒:“江召,父親說你是所有兄弟中最聰慧的,如今什麼形勢,要女人還是要命,你自己選一個。”

江召眸光沉下來。

又是這種敲打,也不知道換個花樣話術。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被溫禾安刺激到了,明白了權勢的好處,還是想清楚要回歸家族,為家族效力,為自己爭一爭。殊不知他原本咬牙狠心用不正規的秘笈飛速衝擊九境,根本不為其他任何,隻是為了帶走溫禾安。

待他叩開第八感。

溫禾安脫離天都,他脫離王庭,九州之大,任他們逍遙,在哪都能過上和從前一樣悠閒自在的日子。

現在預想全亂了。

他和溫禾安連話都說不上,她也決計不會再信他一個字。

她這一恢複,一出手,和溫流光之間無形的戰役再次擺在明面上……江召不敢斷定自己的猜測一定準確,但他心知肚明,溫家對溫禾安來說,不是歸宿,是龍潭虎穴。

她這麼多年汲汲營營,為溫家做事,竭儘所能,不想辜負自己祖母的期望。

但同是祖母,溫家那位老祖宗,對溫流光可比對溫禾安好得多。

她對溫禾安,根本不如表現出來的那樣慈愛。

更甚至,她不知為了溫流光,暗中操手做過多少對溫禾安不利的事。

江召捏了捏拳,隻得將心中焦灼之感深深壓下,朝著這方面想,溫禾安和溫流光對上也好,對上了,天都不可能毫無反應,他再從中使點絆子,溫禾安那樣聰明,她終究能看清溫家的真面目。

也隻好如此。

他沉寂一會,啞聲頷首:“知道。”

江無雙滿意地收回視線,負手問起族裡最重視的一件事:“那些村民如何了?”

“我讓徐家布了陣,人都在裡面關著,等到月末,會陸續運回雲封之濱。”

“月末。”

江無雙念著這兩個字眼,眼睛微眯,改了意思:“挪到月初。月初,九州風雲和父親的誕辰會同時在雲封之濱召開,族裡已經在擴建房屋和靈境了,那個時候人多,需要往雲封之濱運的東西也多,不容易引人注目。”

江召應下,江無雙擺擺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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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鐵騎盤踞的酒樓裡,正發生一場浩劫。

溫流光得知了溫禾安恢複修為,截殺江召的事,整個三樓噤如寒蟬,女官們低著頭屏息著退出來,手指烏青,腿腳虛浮。屬於溫流光派係的長老們與祭司們也得到了消息,半夜匆匆起身,都往這兒來。

她的廂房連著

打通了三四堵牆,空曠清幽,案桌高高架著,兩三米長,堆了數不清的案卷,竹簡,後面放著的不是椅子,是張美人榻。

她現在心情極其糟糕,將跟前竹簡往前一推,徹底撂了筆,以手肘撐著頭,遠山眉擰起,肩頭和脊背顯得懶散。五六個長老攜清風廣袖,聞訊而來,此刻都露出那種頗覺棘手的深思神情,無人出聲。

一片靜謐。

“有什麼說什麼。”溫流光放下遮眼的手,居高臨下看他們,聲音拔高了些:“都杵在我這當啞巴?”

幾l名長老異口同聲說不敢,站在最前面的那個略一思忖,不輕不緩地撫了撫自己長而稠密的胡須,往前一步,遲疑著試探:“少主是如何想的?”

溫流光嘴角勾出個上翹的弧度,視線有如實質,落在人身上,像利刃壓迫肌膚,能感受到刺痛,她反問:“我該如何想?”

那長老噎了噎,胡子跟著翹了下。

好在這麼多年下來,他已經摸清了溫流光的脾性,索性就著這話,將心中想法娓娓道來:“依臣下的意思,少主何必再與她較勁。眼下探墟鏡第一次給出有關天授旨的消息,另兩家窮追不舍,虎視眈眈,隨時都會發生爭鬥角逐,這才是我們眼下全力以赴要做的。”

他話音甫落,後面幾l位長老紛紛點頭,很是讚同。

這也正是他們的意思。

溫流光臉上弧度越大,聲音卻越見冷意,她將茶盞蓋往桌面上隨手一丟,近乎逼視他們:“你覺得是誰和誰較勁?她恢複修為,頭一件做的事是報複江召,難不成會忘了我?”

她站起來,赤足走在絨毯上,眼尾彎起銳利逼人的小鉤子,聲音裡夾雜著不以為然的哼笑之意:“當初事發,好不容易逮住她致命的漏洞,族中卻非要留她性命,美名其曰給她贖罪的機會,眼下可好,機會不就當真來了。”

“你們難道都沒和她打過交道?”

她繞到那位長老身邊,上下看了遍,挑挑眉:“兩三年前被削掉半個腦袋的難道不是你?你覺得她是個肯與我相安無事的善茬?還是覺得她溫禾安肯安於現狀,就此不爭不搶,隱於市井?”

被削掉過半個腦袋的長老面露無奈之色,他斟酌了會,謹慎回:“今時不同往日,如今天都大局已定,事事以少主為尊,溫禾安若是有腦子,她不會與少主作對——”

“你未免太天真。”溫流光轉身打斷他,目光灼熱:“她為何不會想著要將我取而代之?就算如今安分守己,不跳出來搗亂,難道真涉及天授旨時,也能做到滿不在乎?”

她露出一種彆白日做夢的神情,一字一句篤信說:“族裡在我和她之間搖擺不定了近百年,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饒是如此,也忍不下心取她性命。如今她絕處逢生,若是再做出一番什麼事,族中難道不會再度動搖?”

長老霎時無言以對,在心裡唉聲歎氣。

彆的事還好說,唯獨在溫禾安的事情上,溫流光就跟炸了刺的刺蝟,提都不能提。

兩個人爭強鬥

勝近百年,對彼此的排斥和警惕刻進了骨子裡。

而且因為天生雙感的原因,溫流光的脾氣不好,很不穩定,時時有弑殺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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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裡都順著她。

也不知這種情況,在她順利叩開第二道第八感時會不會有所好轉。

思及此,長老也隻好提氣問:“少主準備如何做?”

“我沒耐心再與她糾鬥百年了。”

溫流光確實已經有了主意,她的人生從出生開始就注定錦繡坦蕩,與溫禾安糾纏如此之久,成了她心中最大的汙點,她停下腳步,道:“不等她主動現身了,直接設套拿人吧。”

“溫禾安的好幾l個下屬,自被我們拿住之後一直不老實,小動作頻頻,對她忠心耿耿,把這些人提到蘿州來。”

她危險地挑了下眼,格外冷漠:“若是她來,請君入甕就算成功。若她不來,正好將這些人清理掉,留著也是無用,也讓想跟著溫禾安做事的人想想清楚,這樣淒涼的下場,這樣涼薄的主家,值不值得他們跟隨。”

溫流光決定了的事,八頭牛都拉不回來,長老們不再說什麼,很快有祭司開始執行她的命令,三五人手中的流光鏡一直在亮。

從三樓下來後。

先前第一個說話的長老拉了拉另一名同僚的袖子,不動聲色使了個眼色,低聲說:“這裡的事,通知族裡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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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話說到一半,陸嶼然不知為何臉色凜若冰霜,好像遇見了多難以接受的事,壓著脊背捏著鼻脊,五根手指虛攏,往臉上一遮,隻露出兩團藏於陰翳下的眼皮。

沒一會,他身上的四方鏡亮起,他拽開椅子,丟下句:“我有事回去一趟,彆等我。”

這場小議會沒了主心骨,自然進行不下去。

商淮打著哈欠回去了,幕一和宿澄閃身不見,倒是溫禾安一直沒走,就坐在原地,先是沉思,將近來發生的許多事在腦子裡順了一遍又一遍,全部有些眉目後抓住了先前陸嶼然用過的紙筆。

修士沒到聖者境,除非是打坐或閉關,否則也需要適當的補充睡眠,特彆是戰鬥過後。

溫禾安身體困倦,精神卻很活躍,依舊在想一些複雜的事。

恢複修為隻是第一步,後面要做的事會一件比一件複雜。

王庭,巫山,天都,哪一家對她而言都很危險,都有置她於死地的可能。其中巫山可以暫放一放,江召與溫流光那邊隨時有迅猛反擊的可能,需要她繃緊心神,嚴陣以待。

而且。

溫禾安認認真真在外島上圈出一道圈,眼神不再溫和,而透出一種雪泉冷玉似的質感。

如果說先前探查外島之事是為了還陸嶼然恩情,可今日出事之後,知道此事涉及邪術,她一定得查下去。

這些年她待在溫家,外祖母不喜歡她看這些,因為知道溫禾安一直以來在查什麼,積蓄力量又是想做什麼,可這對他們那等大人物來說,此舉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與精力。

因為他們不該在乎螻蟻的生死。

但溫禾安在乎。

她想要救出外島上那些人,那是足足上千條鮮活的生命。

她比那些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人更明白,如今的世道,這些淳樸的,沒什麼大能力,又沒什麼壞心眼的人想要活著,得付出多大的努力。

溫禾安手邊的四方鏡亮了一下,在燭火下光如螢塵,她拿起來看了眼,發現是林十鳶回消息了。

她原本想等白天親自去一趟珍寶閣將流弦沙的事情談妥,可得知了陸嶼然血液的秘密,想了想,決定今晚儘可能將這事談下來。

手指在四方鏡上面一劃,便看到了她自己發出去的一條消息,很長,足有七八行字,能拿來當條件的都扯出來了。

林十鳶先回了條:【……】

被她開出的數目嚇到了。

林十鳶直接報出了彆家開的價,好讓她醒醒:【天都報了三百萬,王庭三百三十萬,你和我說,讓我兩百萬優先考慮巫山?】

像是知道溫禾安要說什麼,在她開口之前,她就先劈裡啪啦先發製人發了一場段過來:【是你和我合作,又不是巫山和我合作。流弦沙現在就是要靠搶的,建造第二,第三座觀測台所需的數量已經在籌備了,但至少比第一座晚三四日建成,這三四日能看到什麼,是不是會窺得先機,那就不好說了,拿三百萬買個機會,可一點不虧。】

溫禾安覺得血虧。

她心平氣和地講道理:【你可能對天授旨不是很了解,它給消息向來都是一截一截,給出一段後三五十年不動彈也是正常,我看這次也是,多三天少三天不會有任何影響。】

【觀測台建好,也不是立刻就能有所發現。】

溫禾安畢竟也是曾經帝位爭奪中的預備役,對此十分熟悉。

但她都是奉命行事,對帝位本身不感興趣,相比這個,她更在乎自己臉上的毒究竟什麼時候能解,禁術的事什麼時候能再查出線索。

林十鳶也回得很快,顯然是在另一面時時等著和她掰扯這個事情,畢竟如果可以,她肯定更想選擇自己的合作夥伴,而不是仇敵溫流光和王庭的人:【這就不是我該考慮的問題了。】

【我是商人,商人有商人的規矩,我不能放著大好的機會不賺錢。】

溫禾安回她:【我從前和你談過流弦沙的價,這個量的成本也就十萬不到,你翻了二十倍,還不賺?】

林十鳶:【今時不同往日。】

溫禾安瞅著這幾l個字看了半晌,歎息一聲,一字一句回她:【好吧,二百三十萬,這是我的誠意,不能再加了,你若不答應,我去繞遠路找金雲溪談。】

九州的金錢命脈被幾l家控了大半,其中珍寶閣和金雲溪是同類競爭關係,金雲溪靠著四方鏡一戰成名,在商場中愣生生殺出一條血路來,是林十鳶的死對頭。

林十鳶深深吸了口氣:【你故意的!你用激將法!】

溫禾安不回,和其他另外幾l個一樣

,她當然不想舍近求遠,也不是隻有這一件事要做,當即問:【如何?可以的話早上就開始運沙,巫山的人會跟你聯係。】

林十鳶陷入兩難的糾結之中,半晌,狠狠心一咬牙:【你最好能早點回到溫家,我還等著收拾林淮。】

溫禾安滿意了:【當然。】

林十鳶對這件事情仍有微詞:【你代表巫山來談,用的是他們的錢又不是自己的錢,你扣那樣緊做什麼?】

同樣是合作夥伴,怎麼還隻偏向一頭呢。

溫禾安已經扣下了四方鏡,見狀,認認真真地回她,叫人難以反駁:【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呢。】

她摩挲著四方鏡,心中百轉千回,最後也沒再發什麼消息。

她沒讓林十鳶給她找新的府宅。

她改變主意了。

事關妖化,在陸嶼然沒親口攆她出去的前提下,她打算再圍著陸嶼然轉一段時間,儘力打好關係。

日後若真的再有需要,即便沒交易好談,至少還有人情能扯一扯。

好在,她現在和陸嶼然之間的相處狀態很自然,很舒服,沒事的時候聚在一起聊聊,有事的時候各自忙各自的。

就和在巫山上的那兩年一樣。

溫禾安將案幾l上擺著的果乾推到一邊,自己在這裡待了整夜,直至燭火燃儘,天色蒙蒙亮起,她才有點撐不住趴在桌面上睡了會。

直到商淮下來,將她驚醒。

商淮是下來拿東西的,見到溫禾安,也是一愣,他下意識看外面天色,再看溫禾安跟前鋪了滿面的紙,很是不可置信地問:“你一夜都在這?”

“是啊。”

溫禾安才醒,鬢發微亂,眼尾彎起,她朝緊隨其後下來的陸嶼然也笑著打了個招呼,掩唇打了個哈欠,手臂懶洋洋地撐在案幾l上起身,聲音裡還蓄著鼻音:“沒弄清事情始末,心裡不踏實,睡不著。”

躺下倒頭就睡到天亮的商淮滿臉欲言又止,朝她比了個手勢,誠心說:“你厲害。”

“三家的少主果真不是人當的,你們是都有這種一日不想事情就不踏實的毛病嗎。”

溫禾安還真想了想,給出了回答:“我和陸嶼然會嚴重一些,江無雙我不知道,但溫流光沒有。”

“這個我知道。”商淮嘟囔著說:“溫流光嘛,想不通的事就直接逮人都殺了,她自然睡得香。”

陸嶼然也是一晚沒闔眼,他無視了溫禾安遞來的笑容,但在聽到這樣熟稔的,再自然不過的話時,腳步仍忍不住在原地停了一下。

托商淮的福。

那些困擾他多時,時不時跑出來作祟,有意控製,卻總不聽使喚,一會晴一會雨,在聽到江召名字時,還總有種被刺到的酸苦滋味,在昨夜之後,終於有了個統一的名稱。

喜歡。

他喜歡溫禾安。

由來已久,從三年前就開始了。

而且被商淮說中了,他這還是單方面的,不為人知,不曾

見過光的隱晦情愫,溫禾安毫不知情,也……不曾給出絲毫回應。

他甚至還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感知到溫禾安與彆人接觸,自己驀然撐住桌沿,眼睫倏地一顫,巫山雷術就順著結契之印,順著他手腕上洇現凸起的經絡,蔓延萬裡之遙轟然落下時的反應。

跟炸毛的貓,有何區彆。

陸嶼然眼尾因為一點懶散的懨色變得稠豔,不願再深究回想。

他懶得和任何人說話。

特彆是溫禾安。

她今天就要走了。

利用完了就丟,這人一慣的瀟灑作風,根本不會想要轉身回顧。

溫禾安卻捏著四方鏡朝他走過去,在他恰好能接受外人駐足的距離停下來,拽著四方鏡上的流蘇穗子晃了晃。

她眼睛裡蒙著一層霧蒙蒙的水汽,這讓她看上去甚至有點好欺負的乖巧,細語輕聲:“流弦沙的事我和林十鳶談好了,二百三十萬,現在就可以送貨。”

陸嶼然知道她效率一向高,他點了點眉心,看向商淮:“你去。”

商淮沒想到一早上可以聽到這麼好的消息,頓時精神一振,對她投以震撼和欽佩的目光。

他往外走,都已經踏出門檻了,又退回來,盯著溫禾安看了會,問:“二少主,你真要搬走?你院裡的小樓,需要叫二娘收一收嗎?”

陸嶼然看向溫禾安,眼神冷冷清清,像點零星的餘燼。

她臉頰睡得有點紅,被盯住後凝了下,抬睫與陸嶼然對視,對自己的出爾反爾很不好意思,她眨了下眼,說話聲音輕了一度:“林十鳶說暫時找不到獨座的府宅,我想著……如果不麻煩的話,能不能再待段時間。”

四下俱靜。

商淮也看向陸嶼然。

他仍是副冷酷到沒有人氣的模樣,瞳仁烏黑深邃,流轉間慢慢有了點溫度。

隔了會,他挪開視線,嗯了一聲,說:“不算麻煩。”

“都隨你。”

溫禾安又朝他笑,她主動道:“我今日去外島再看看,將剩下的鬆靈找回來,再仔細問問聞央有沒有從前忽略遺漏的細節,時間可能會比較長,中午不必等我。”

她說得流暢自如,可能自己也沒意識到什麼。

可時光好像回到了三年前,在巫山的日子。

陸嶼然腳步徹底停住,溫禾安的話像是打開了某種回憶與習慣,他頓了頓,睫毛從根部滯住,薄唇一壓,緩聲道:“商淮的父親到了,我要親自提審外島上捉住的那個,晚間要再去一趟觀測台建址之地監察。”

也比較忙。

他本來就很忙。

溫禾安也忙,從前兩人吃飯都是各自騰出時間湊到一起的。

溫禾安點點頭,幾l步下了樓梯,攏著桌子上那些被寫過字的紙就匆匆忙忙要出門去。

陸嶼然盯著她身影看了一會,在她要踏出門檻時終於皺了皺眉,薄唇微動:“溫禾安。”

溫禾安回身看他。

帝嗣還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俯視著一切,他的骨相太優越,總顯得倨傲又清冷,此時壓著稠密的眼睫,難得露出一種不自然的,自己和自己生氣的神態。

大概是因為當初問過很多次,唇齒開合間都有了天然的記憶,此時不需要過多掌控,淡淡的話音脫口而出:

“今晚還能不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