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力恢複後,西西莉亞立刻投入到自己的工作當中。這份工作既不是追查剩餘的一名執法部隊成員,也不是立刻想辦法補全自己的魔術回路,西西莉亞用二世送給自己的圖畫本開始進行一些靜物寫生。
她很會畫畫,起筆也快,大部分是黑白素描,也有意零星幾張,她進行了一些色塊填充。
“今天要畫些什麼呢,西西小姐?”修剪園藝回來的阿福給坐在院子裡的西西莉亞取了一頂遮陽帽給她戴上:“提圖斯,阿爾弗雷德貓,蝙蝠牛都已經做過您的模特,讓我猜猜,這次輪到歌利亞了嗎?”
西西莉亞笑著點頭:“什麼都瞞不過你,阿福先生。”
她把畫板翻過來,寥寥幾筆就勾勒出凶殘怪獸,仿佛要咬碎畫框飛出來。
嘗試開始用動物作為繪畫的主角後,她的畫看起來終於不是在修建防禦工事,柔和不起來的筆觸描繪出的畫卷總讓人想到火,好像要燎著畫紙,一直把世界燃燒殆儘。它們看起來像是徹底敞開了心扉,不再封閉,不再抗拒,而是選擇化身為毀滅者,從防禦工事當中一湧而出,凶狠的撲向令人憎惡的世界。
阿福並不對她的畫做出什麼評價,他看了一眼已經堆成薄薄一遝的畫紙:“或許您可以開始嘗試將人納入畫面之中?”
西西莉亞露出為難的表情。
“......也許還不是時候。”她長長的歎氣:“阿福先生,你對......”
她手在空中比劃了兩下:“其他人,是怎麼看待的呢?”
阿福:“嗯?”
“你看,你的家人們都有特殊的身份,他們的夜間活動總是讓人傷痕累累,而且造成這樣結果不斷發生的那些‘其他人’就像春天的野草,燒也燒不完,總能從什麼地方再讓探出頭來。你愛你的家人,所以你願意讓他們去追求自己的事業,實現自己的理想,但是,你是怎麼看待其他人的呢?”
“這聽起來可不是能三言兩語就說完的話題啊。”阿福說:“也許,我們可以一邊喝紅茶一邊聊天,如何?”
西西莉亞接受了阿福的邀約。
紅茶嫋嫋的熱氣搭配上新鮮出爐的茶餅,明媚的陽光從窗裡灑進來,正好照在桌上的花瓶裡的花束,沒有比這更好的聊天氛圍了。
其實阿福一直想和西西莉亞聊一聊,雖然他覺得比起自己,作為父親的布魯斯更適合西西莉亞聊聊這些問題,他們兩個在某些方面其實很像,也許在這種話題上會有一些彼此契合的觀點。但令人無奈的是,布魯斯在這種時候抓重點的方式總叫人感到悲哀,或者說在這種方面有些笨拙的蝙蝠俠隻是用工作去逃避對話,西西莉亞抗拒的態度某種程度上正合了他的意。
唉,這對父女還有很長的磨合期,看起來好說話的魔術師,也許會比達米安還要令人感覺棘手。
西西莉亞的話裡混淆了兩個概念,她的“其他人”同時包括了罪犯和普通人,起初阿福以為她是在搬弄文字遊戲,但隨著聊天展開,
西西莉亞不斷斟酌用詞謹慎言語,他立刻意識到,這是這個姑娘現在心中真切的迷茫和痛苦。
她分不清罪犯與普通人。
這並不是說她不明法理,而是說在西西莉亞看來,罪犯是造成這一切不斷發生的罪魁禍首沒錯,他們該死,但同樣的,冷眼旁觀無動於衷的普通人也同樣並不無辜,同樣該死。
沒有什麼“手無寸鐵”,沒有什麼“事出有因”,罪犯傷害普通人,義警選擇挺身而出,打擊犯罪保護城市,與罪犯們戰鬥,傷痕累累,以這件事情來說,在這之中,唯一無罪的是義警。
罪犯選擇傷害他人,傷害義警,他有罪。
普通市民沒有自保能力,迫使義警一次又一次為了救他們而流血,他們也有罪。
而義警,他們無罪不是因為他們天然無罪。
是因為阿福愛他們,所以他們才天然無罪。
如果有一天,她成為了被保護的普通人,他們因她而流血。
西西:“那我也有罪,我也該死。”
阿福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明白她的意思。
“那,西西小姐,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阿福說:“你憎恨這個世界嗎?”
西西莉亞毫不猶豫:“是的。”
“對它毫無留戀,如果有機會,便想要用儘一切方法拉上它一起下地獄,是這樣的憎恨嗎?”
她依然毫不猶豫:“是的,我會傾儘所有。”
阿福溫和的微笑沒什麼變化:“那麼,您會傾儘所有,將埃爾梅羅二世先生,這個家的其他人,還有我,一起推入地獄嗎?”
西西莉亞愣了一下:“誒?”
“您要誠實的回答我,你會這麼做嗎?”
這個問題來的沒有任何理由,西西莉亞有點無措:“我,我不會這樣做的——我為什麼要這樣?我不會的。”
“可我們都是這個世界上的人啊。”阿福說:“我們對於您來說,也是‘其他人’。”
“你的仇恨針對的是抽象的‘世界’和‘其他人’,當他們有了承載的實體,不在抽象的時候,也許這份仇恨就沒有辦法在這樣濃烈。”阿福說:“因為在面對無數個像我們一樣的‘其他人’,像我們一樣的‘人’時,就算您看不見他,心也總是會變的柔軟。”
他站起來,走到西西莉亞的身邊,在她因為這些話有些茫然的時候,輕輕的擁抱住她。
“那一定是一段很艱難的日子。”阿福說:“痛失所愛,仇恨自己和所有幸存的人,一定很不好過。”
“......我不知道。”她覺得自己有點發抖,眼睛也有些酸澀:“我,我覺得——”
錐刺!
突然的劇痛從大腦最深處迸發,一瞬間就攫取了西西莉亞的聲音,她被巨大的痛苦擊倒,眼前一片白光。
等到再回過神來,她靠在老管家的身上,他正握著她的手。
西西莉亞:“......我有傷到你嗎?”
阿福:“無須擔心此事,小姐。剛才發生了什麼?您有哪裡不舒服嗎?”
西西莉亞:“......不。”
她看向胸前漂浮起來,不斷急促閃爍的掛墜。
與她無比契合的魔力正不斷安撫著緊繃的神經,令人窒息的頭痛漸漸平息,西西莉亞也漸漸平靜下來。
“阿福先生。”她說:“我好像,忘記了重要的事情。”
阿福:“有任何事我能幫上忙的嗎?”
“......有一件事。”她抬起頭來:“等我回來之後,可以請您做我的模特嗎?”
阿福愣了一下。
“您要出門?恕我直言,我沒有辦法放心您現在獨自出門。”他說:“可以讓您的兄弟和您一起,做事情也好有個照應,您看如何?”
西西莉亞沉默的搖頭。
“對不起,阿福先生。”她握住吊墜:“魔術師的事情,魔術師自己解決。”
在老管家不讚同的目光中,魔術師不說話,和每一個韋恩家打算一意孤行的孩子一樣,惴惴、忐忑,但硬頂著不退讓。
老管家最終歎了口氣。
“如果您答應我,無論在任何時候都將自身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儘全力保護自己不受傷,或許我會改變主意。”他說:“如果您希望我們兩個的對話是秘密,我也可以不把這場對話告訴布魯斯老爺。”
西西莉亞抬起頭,飛快的看了他一眼。她不敢看的太久,那些聚起的眼淚下一秒好像就要落下來,她背過身去,快速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謝謝你阿福。”她說:“......謝謝你。”
取出魔女的狂宴,她吃下狼頭餅乾,在老管家挑高的眉毛中變化,從自己的衣服裡走出來。
“這可真是......”阿福蹲下,輕輕的摸摸西西莉亞毛茸茸的耳朵和頭頂:“彆忘了你答應我的,西西小姐,無論如何,請一定要平安歸來。”
灰狼看著他,溫順的蹭老管家的手掌。
“哦,還有,彆忘了你忠誠的夥伴。”說著,阿福變魔術一樣,將小庫放在了西西莉亞的背上。
“看來我們之間都還有許多小秘密,西西小姐,但我必須要稱讚小庫先生的忠心耿耿,在您出現異常狀況的時候,他趕來得飛快。”阿福眨了眨眼睛:“聽我的吧,兩個人在一起,做什麼事情都會有個照應的。”
灰狼離開韋恩大宅。
犬科生物發足狂奔,風被遠遠的甩在身後。
大宅裡,阿福一邊收拾,一邊頭也不抬:“如果您是打算出門打獵,我也許會提醒您,人的腳力不一定比灰狼更快,達米安少爺。”
已經換好衣服的羅賓:“哼,你說錯了潘尼沃斯,我可不是去打獵。”
他說:“我想養一隻狼,現在正好有一隻。”
阿福翻了個白眼。
“好吧,達米安少爺。”他說:“但我想如果您有空餘的位置,或許可以額外再帶一套女裝,以備不時之需?”
“這種事情交給陶德吧,反正他也快要回來了。”羅賓飛出家門:“但在他出發之前,我就會有一個新的寵物了。”
·
蝙蝠俠埋頭工作時,紅羅賓突然發出了一聲輕笑。
阿蝙:?
紅羅賓:“沒什麼,你繼續吧布魯斯,我坐的時間太久了,去喝一杯阿福泡的咖啡。”
然後一去不回。
阿蝙:??
他放下迪克傳回的關於時鐘塔和魔術師的資料,在蝙蝠電腦上調取了相關錄像。
他的女兒和兒子們,一個接著一個離開了家。
做好午餐送來蝙蝠洞的阿福:“哦,布魯斯老爺,您終於發現現在家裡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嗎?不過也確實到了這個時候,孩子們長大了就會離開家,剩下一些孤獨的老人獨自等待他們想起的時候回家來看看。”
空巢老蝙:......???
阿蝙:“......你應該告訴我的,阿福。”
阿福:“或許您應該多抽出點時間去陪陪孩子,老爺。”
試圖用文件把自己藏起來的阿蝙,在老管家的目光下,終於落敗。
“......好吧,好吧。”他說:“我答應你,我會去看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