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顧緋猗起身,走到外面說了一聲。
馮旺立刻送來了水盆和香皂,放在了門口的架子上。
謝長生用水在臉上洗了兩把,又去拿旁邊的香皂。
在手裡揉了兩把,聞到一股子冷梅香。
和顧緋猗身上的味兒倒是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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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緋猗站在一旁,看著謝長生的動作。
心裡覺得有些新奇。
畢竟,之前的謝長生洗個臉都要有兩三個宮女來伺候。
一天要往臉上抹許多膏。
從頭發絲到手指尖都要亮晶晶的。
哪可能像現在這樣,連伺候都不用,自己彎著腰,拿著皂就沒輕沒重地往臉上搓。
顧緋猗第無數次感覺,謝長生和之前是真不一樣了。
隻是……
顧緋猗的目光落在謝長生左側嘴角的那塊皮膚上。
有個泥巴點濺在那處,不大,卻極圓。
從謝長生一進門,這塊泥斑就吸引了顧緋猗的視線。
怎麼看,怎麼礙眼。
忍了又忍,卻實在是沒忍成功。
見謝長生洗臉,顧緋猗那顆吊起來的心總算是放下來。
但謝長生一抬頭,顧緋猗那顆懸著的心終於是死了——
謝長生沒能將那顆泥點洗掉。
被水染得顏色更淺了一些,絲絲縷縷的泥水順著殘留在謝長生臉上的水痕,在謝長生凝脂一般的肌膚上緩慢地流淌。
“小殿下。”
顧緋猗叫他,見謝長生看過來後,用指尖點了點自己嘴角左側同樣的位置,提醒他。
謝長生卻沒能明白顧緋猗的意思。
他呆滯中又帶著點吃驚地看著顧緋猗,使勁兒搖頭,結結巴巴的:“不、不不不、不不、不親。”
顧緋猗一怔。
饒是他這麼聰明的人,都反應了一瞬。
才意識到,原來是謝長生把他的動作,理解成了他讓謝長生親自己一下……
怎麼想到的?
這狗崽子滿腦子裝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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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長生看到顧緋猗擰了擰眉。
狹長的眼也睜大了一些。
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事情一樣。
但很快,薄薄的笑意重新浮現在了顧緋猗的臉上。
顧緋猗站起身,也不說話,慢悠悠地整理自己的衣袖。
等抻平了衣袖,他抬眸看向謝長生。
一步,兩步,三步。
顧緋猗的靴子踏在地面上,發出輕輕的聲音。
這張謫仙般的臉,愈是靠近,愈有攻擊性,愈有壓迫力。
尤其是現在這樣,似笑非笑的眼,若有似無彎起的唇角。
更是邪氣衝天。
謝長生摸不準顧緋猗現在究竟是喜是怒還是聽了自己這麼久的廢話終於量變引起質變——發瘋了。
謝長生隻覺得頭皮發麻。
手在寬大的袖子裡攥緊,抑製住自己想要後退的欲/望,表面上卻還是呆呆傻傻的模樣:“啊?”
顧緋猗不答,一步步來到謝長生面前。
比那塊皂要更清冽一些的梅香將謝長生整個籠罩住。
顧緋猗站定,不作聲地垂眸看了謝長生半天,突然抬起手來。
謝長生緊閉了一下眼睛,與此同時,突然覺得唇角一涼。
一根冰冷的手指,用力地蹭過謝長生的皮膚。
謝長生納悶地睜開眼。
顧緋猗收回手,給謝長生看他食指上的汙漬。
“小殿下都多大的人了,洗臉都洗不乾淨。”
顧緋猗抽出一條帕子,一點點將那根手指擦得乾淨。
又將唇角露出了一個嘲笑的弧度,嗤笑著問謝長生:“小殿下方才閉眼了。為什麼?”
“是覺得咱家又要打您?”
顧緋猗漆黑的雙眸閃動著危險的光澤,像獵物一樣,牢牢鎖著謝長生的眼。
他幽幽地道:“小殿下放心。隻要小殿下肯聽話,吃的,喝的,玩的……咱家絕不會虧待小殿下的。”
謝長生像是想起來什麼一樣,“啊”了一聲。
“顧、顧緋猗。”謝長生扁著嘴巴:“我的小狗。你答應要給我一隻小狗。”
“小殿下放心。”顧緋猗道:“咱家答應的事情,一定會做到。”
頓了頓,顧緋猗又道:“所以,小殿下可以放開咱家了麼?”
謝長生一愣,順著顧緋猗的視線和他一起向下看,才發現自己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攥住了顧緋猗的衣袖。
剛被整理平整的袖口又變得皺巴巴的了。
謝長生鬆開了手,嘿嘿傻笑。
顧緋猗複又開始整理衣袖,頭也不抬:“小殿下慢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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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這麼一折騰,謝長生也沒了捏泥巴的心思。
回了毓秀宮,倒頭就睡。
翌日再醒來時,那種被嚇到心提到嗓子眼的感覺也消失了。
又變成了一隻生龍活虎的小傻子。
他興衝衝地吃著今天的早點,啃了一口水晶包,一顆心卻提溜了起來:“今天的食物,好像,味道不一樣。”
總覺得味道比平時甜。
倒也不難吃。
隻是謝長生作為一個可愛又迷人的反派角色,十分敏感,十分惜命。
生怕這食物裡是被下了藥。
正想把嘴裡的東西吐出來,卻聽陽蘿道:“這是掌印大人一大早送來的。”
謝長生“噢”了一聲,頓時不怕了。
說也奇怪……
謝長生明明知道顧緋猗是最恨他的一個。
可當兩人站在同一陣營的時候,明知道顧緋猗對自己的恨意並沒有減少,謝長生卻有種說不出的安心感覺。
顧緋猗是風暴中心,旋渦中心的一條巨船。
由無數鮮血混合著白骨,混雜著恨建造而成的船。
無數人想要爬上這艘船,尋求安穩的庇護。
謝長生也算其中之一。
他想了想,對陽蘿道:“那我也要給他送東西!”
說著放下筷子跑到桌邊。
寶石的墜子,珍珠的發飾。
用過兩次的手帕,面膏。
看到什麼就拿什麼。
陽蘿哭笑不得:“小殿下呀,這……這……”
謝長生卻很堅持。
沒辦法,陽蘿隻有差人把東西送到了顧緋猗那兒。
等吃過飯後,謝長生閒著無聊,又說要去見謝澄鏡。
陽蘿安排了車馬,一路將謝長生送去了太子府。
——今天的太子府和昨天並無什麼兩樣。
依舊是水泄不通的來探望的達官顯貴們。
見到謝長生,人們又好奇又恭維地上前和他搭話。
謝長生一個不理,隻管和水缸裡的錦鯉說話。
卻突然聞到身後傳來一股濃重的酒味,混雜著香味。
謝長生驚喜地回過頭張開雙臂:“二哥哥!”
卻被人推開。
少年冷著臉:“看清楚了再抱,二皇子殿下在那。”
竟然是方綾。
他今日仍舊是一副武人打扮,在一眾穿著長袍寬袖的人群中顯得格外清爽。
就是臉色怪臭的。
謝長生也不知道是因為方綾是因為本來的性格就是如此,誰都不待見,還是因為看到了自己,所以才這樣臭臉。
旁側,謝鶴妙醉醺醺的,用手裡的折扇敲謝長生的頭頂:“連二哥都認不出來了?”
謝長生傻乎乎地笑開:“二哥哥,你和他認識呀?你們怎麼一起過來了?”
此言一出,室內的空氣都安靜了一瞬。
達官顯貴們屏住呼吸,支棱起耳朵。
謝長生變傻之前,群臣顯貴們分為三派。
太子一派,掌印一派,謝長生一派。
可謝長生變傻後,局勢便發生了動蕩。
支持太子一派的還算好,支持掌印一派的也不需太憂心。
支持謝長生的卻變成了無頭蒼蠅。
不知該落腳何處。
尤其是,明明是個跛子的謝鶴妙卻開始行動頻繁。
方綾也回了京。
誰也不敢小覷方小侯爺。
——手握邊境兵權,可驅使數十萬大軍。
這樣的人若是有異心……
難道謝鶴妙是要……
仔細想想,最近好像是有個方家小輩因貪墨被顧緋猗處置了。
難道……
可不是說,方綾是太子一派嗎?……
眾人頓時思緒紛紛。
謝鶴妙和方綾暗中交換了一個眼神。
謝鶴妙又抬起扇子,在謝長生頭頂上敲了一下,笑:“隻是在路上遇見了小侯爺,才結伴來的。”
謝長生“噢”了一聲,背過身去繼續看魚。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
總覺得空氣中的氣氛好像有點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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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殿下和方小侯爺?”
顧緋猗笑笑:“知道了。”
他今日沒有在宮中,而是來到了西坊。
這裡酒樓花樓歌樓林立,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濃鬱熏人的脂粉味道。
顧緋猗用帕子掩著口鼻,跟在馮旺身後,來到了一家店前。
這是一家新開的糕點鋪子。
店主夫妻二人從江南來,有一手好手藝。
昨日,有官員帶著他家的點心送給了皇帝。
老皇帝吃了一口,大笑著說能嘗出美人的味道。
興致勃勃的招來送糕點的臣子一問,得知那店主夫人果然生得貌美。
一雙眼和江南的水一樣。
波光瀲灩。
老皇帝聽得心動不已。
顧緋猗這次來,便是要為老皇帝,將這位美人帶回宮中。
店外有個嬌小的身影正在忙碌,沒注意到顧緋猗的接近。
感覺到有人停在自己面前,帶著熱情的笑,抬頭招呼:“客人,可是要吃點心?”
一抬頭,卻是一愣。
面前的男人實在太俊美。
仙人一般的容顏,又帶著一些邪氣。
竟讓人不舍得移開眼。
“桃娘?”顧緋猗問。
桃娘愣愣地點頭。
男人的吐字方式和桃娘認識的所有人都不同。
尾音拖得微微有些長,帶著些曖昧的氛圍。
很好聽。
正頭腦暈暈的,卻聽顧緋猗道:“陛下吃了你的點心,覺得不錯。”
陛下?
皇帝陛下?
桃娘方才被顧緋猗的容貌吸引了全部注意力,這會兒才看到顧緋猗身上大紅的華麗蟒袍,看到他腰間佩戴的牙牌。
桃娘立刻就知道這人是誰了。
長成這樣的太監,還能是誰?
桃娘忙跪倒在地上,連聲道謝。
頭頂傳來顧緋猗平靜的聲音:“隨咱家進宮吧。”
意識到這句話所代表的真正含義後,桃娘的一顆心像是掉進了冰窟。
她膝行,想要抱住顧緋猗的腿。
卻被馮旺隔開。
隻有哭著一下下磕頭:“掌印大人,掌印大人……民女已經嫁人了……民女與相公早已完婚……掌印大人!您放過民女吧!!”
顧緋猗垂眸看著她:“起來。”
桃娘還在哭,還在磕頭。
顧緋猗向後看了一眼,馮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上前,用大力將桃娘架了起來。
顧緋猗上半身微微前傾,湊近桃娘。
“跑。”
他說:“若你能在三十個呼吸間跑到街角,咱家就放過你。”
桃娘反應不過來地看著顧緋猗。
直到馮旺猛地推了她後背一把,桃娘這才反應過來。
不顧形象,瘋了一般,拎著裙角,往街角跑去。
周圍圍觀的人群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都從對方眼中看到兩個字——
“幸好!”
幸好!
幸好顧緋猗足夠變態。
他總是這樣。
奉了皇帝的命令來抓人。
卻又不是真的在抓人。
偏偏是要狐假虎威地借著皇帝的命令,要看那些女人淚流滿面地跪在地上求他,看那些女人狼狽逃竄的身影。
都說閹人不正常,比常人更加扭曲。
這話還真是沒有說錯。
看桃娘一路跑到了街角。
顧緋猗微微勾唇,收回眸光。
其實已經超過時間了。
但沒關係。他本來也不是真要抓人。
他隻是想看到女人們逃跑。
從他手中,從老皇帝手中,逃得遠遠的。
這是他娘當初沒能做到的事情。
顧緋猗轉身打算離開。
走了兩步,卻又停下腳步:“馮旺。”
“爺。”
“這點心,權當是咱家今日做善事的報酬。包幾塊起來,給小殿下送過去。”
顧緋猗想到什麼,狹長的雙眸彎出了一個小小的弧度:“正好當小殿下早上送過來的那堆破爛的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