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走，走到道路儘頭，看到了一間奇怪的小房子。

小房子很奇怪，似乎和夜色融為一體，幾乎分不出邊界。明明是小小一棟房子，卻又似乎很巨大，延伸到了無儘的遠方。

他走上前去，推開了門。

小房子裡，依舊堆滿了小熊玩偶，在各種大小的小熊玩偶中央，有一張造型華麗的椅子。猩紅的天鵝絨軟墊，椅背和扶手皆是金色的繁複雕花。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椅子上坐著兩個，一個，不，是兩個人。

不怪晏玖思緒混亂到差點數都數不清楚，因為他看見了兩個聞則。

一個是與他簽訂契約的那個二十八歲的聞則，另一個則是五歲的聞則。

二十八歲的聞則，抬眼看了過來。

“你來了。”

五歲的聞則躺在寬大的座椅上，蜷縮著，似乎陷入沉睡。

晏玖又向前走了幾步，身形落入折射的陰影中。他停了下來，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臉頰。

總覺得，剛才似乎有什麼冰涼而柔軟的東西蹭了過去。

算了，做夢而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始終沒有睜開眼睛的小聞則。

不久之前，他才從丁警官那裡得到聞則住院的消息，難道是因為他在沉睡醒不過來？

不對不對，這隻是個夢而已，大概是這個夢太過真實，他才會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晏玖，你在想誰？”

二十八歲的聞則又開口了，他起身，一步一步走了過來。椅子後那片湧動著的陰影，也被他的動作擾動，跟著一點點彌漫過來。

“你還記得我？”晏玖多此一舉地問了一下，在這夢境中，他更加隨心所欲起來。

在小熊專賣店，他是貴賓，小熊玩偶滿足他的一切要求；來到這奇怪的花園後，小熊玩偶更是體貼的送上了奶茶和糖果。

夢境基於潛意識出現，晏玖沒有自毀傾向，這夢中自然不會有什麼危險。

聞則認真的看著他，說：“當然，你是我唯一記得的人，你從那扇門出現的時候，我就看見你了。”

這個話題沒有什麼意義，不過是寒暄而已。

晏玖笑了一下，又問：“你怎麼了？五歲的那個。”

“睡著了。”

“可以叫醒他嗎？”

晏玖想著他沒有教育孩子的經驗，有的隻是平台數據庫，或許可以在夢中練習一下應該如何安慰一個可能受到父親傷害的小孩子。

“你為什麼隻看他？”

晏玖看向五歲聞則的視線被擋住，甚至這個小房間內本來通明的燈火也暗了下來。小小的聞則被黑暗吞噬，再看不到分毫。

他轉臉，對上聞則的眼睛，“那個不也是你嗎？”

聞則微微皺眉，似乎有些不情願地說了一句：“是的，那是我，可是你為什麼隻看他，不看我？”

說話的時候，他右邊眼角那顆顏色淺淡的淚痣，讓過於冷峻淩厲的五官竟是顯現出幾分可憐的意味來。

晏玖盯著那顆痣看了一會兒，一時之間沒有說話。他在想，自己的潛意識中，竟然是把五歲的聞則和二十八歲的聞則看成兩個不同的個體？

應該，還是有聯係的吧？不然有大聞則的阻攔，他似乎無法接近小聞則。

“你在看什麼？看我嗎？”聞則的聲音，又變得溫和起來。

晏玖隨口誇了一句，“我才發現，你的眼角下有顆痣。”

“很奇怪？你不喜歡嗎？你不喜歡的話我可以弄掉他。”

“……”

果然，聞則這奇怪的腦回路是一脈相承的。

“不，我覺得很好看，我喜歡。”晏玖下意識用了對待小聞則的語氣。

沒想到，意外管用。

聞則又走進了些，眼中帶上了笑意，襯得那顆小小的痣愈發生動起來，“小玖喜歡就好。”

晏玖點了點頭，視線落在了椅子後的那片陰影上。

不得不說，陰影有些奇怪，像是有生命。陰影籠罩了椅子後的空間，在不久之前，又遮住了小聞則的身影。沿著椅子腿一直蔓延到聞則身後，似乎正是聞則和小聞則之間的聯係。

？

似乎是感知到晏玖的視線，那些陰影湧動起來，慢慢舔上晏玖的褲腳。

晏玖下意識後退一步，問：“這是什麼？”

影子僵住了，隨後慢慢縮了回去，看起來竟然有幾分委屈。

聞則低頭看了一眼，說：“影子，不重要，祂不好看，你看著我就可以了。”

晏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感覺臉側一癢，他抬手，發現那是一片黑色的羽毛，不知什麼時候粘在了臉頰上。

羽毛說出純黑，卻又在沒有光的地方泛出流光溢彩的樣子。

“送給你的禮物。”聞則說。

晏玖愣了一下，隨後把羽毛放進口袋，說：“謝謝。我，可以過去看看小聞則嗎？”

聞則的語氣又冷了下來，問：“你希望誰醒來，是我，還是他……或者……”

他的話沒有說完，隨後便停了下來，看著晏玖。

晏玖無言以對，甚至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一個童話故事——金斧子銀斧子和鐵斧子。

慶辛的是，他似乎隻需要二選一。童話故事中，誠實的孩子隻想拿回自己的鐵斧子，所以受到湖中之神的獎勵。

晏玖決定也這麼做，因為夢境裡的事情都來自潛意識。

不久之前，他決定要好好養大聞則，惡補了不少相關知識，其中就有這個寓言故事。

“我希望五歲的聞則醒過來。”

話音才落，他發現，整個房間都暗了下來。本來隻是盤踞在華麗座椅後面的陰影，無處不在。

黑暗中，晏玖覺得有些不對勁。

陰影如有實質，冰涼而柔軟，讓他整個人有種泡在營養液中的感覺，很安心。

“為什麼？”聞則問，“為什麼選擇他，五歲的我，明明和你簽訂契約的是我。”

明明沒有光，聞則整個人卻很清晰，清晰到他眼中的情緒都直白無比。

啊？

晏玖愣了一下，下意識又用了安撫小孩子的方法。他說：“我想陪著你長大，從五歲到二十八歲，不缺席任何重要的時刻。”

資料庫裡的育兒寶典果然有用，二十八歲的聞則同樣適用。

他很慢的眨了眨眼睛，隨後輕聲說了一句。

“好。”

陰影慢慢退去，儘管似乎有些依依不舍，晏玖甚至能感覺到頸側被冰涼的不明物體輕輕蹭過。

他抬手，下意識撓了一下。

“？”

聞則抓住他的手，輕聲說了句：“紅了。”

“沒事，我體質如此，皮膚蹭一下就容易紅。”話才說完，晏玖愣住了。

他怎麼會下意識說出這句話來，自己明明隻是位面交易平台的交易員而已。他的身體都是平台根據意識數據生成，基因完美不會存在任何缺點，為什麼他會覺得自己皮膚敏感？

“嗯，我記住了。”聞則應了一聲，隨後退了一步，融入陰影之中。

在二十八歲聞則消失的同時，那張華麗的椅子再次出現，不一樣的是坐在上面閉著眼睛的小聞則，已經睜開了眼。

他看著晏玖，張開手，說：“小玖，你回來了。”

或許是受不久之前被丁旬抱來抱去的影響，晏玖下意識走過去，抱起了聞則。

“嗯，我回來了，你還好嗎？”晏玖問。

聞則歪了歪頭，又在晏玖頸側蹭了一下：“我在等你，你來了，我很好。”

看似沒有邏輯的話，卻被晏玖聽出一種濃濃的依賴感。他問：“嗯，那你快點醒來，然後就能看到我了。”

太過真實的夢境，讓晏玖不自覺地帶入現實。丁警官說聞則昏迷不行，或許可以在這裡哄哄他？

聞則的臉埋在他的頸側，委委屈屈地說：“為什麼要醒來？留在這裡很好，小玖不會離開我，我們一直留在這裡好不好？”

幼崽撒嬌，晏玖無奈，繼續哄道：“可是外面還有很多獨特的風景，有趣的人……”

“我不需要，我隻要小玖就夠了。”

行不通，隻能換個方法。

“可你答應過要帶我出去玩，給我換漂亮的衣服，布置漂亮的小房子，對嗎？”

聞則沉默了一下，終於抬頭。他看了看這間除了小熊玩偶，再沒有任何東西的小屋子，輕聲說：“小玖喜歡外面的風景嗎？那好吧。”

他停了一下，“小玖，要趕緊回到我身邊哦，像沒有離開那樣。”

“好。我們拉鉤？”

聞則問：“拉鉤是什麼？”

“拉鉤是一種，許下承諾的方式。我們一起說，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一百年不夠，永永遠遠好不好。”

晏玖伸出去的手停了下來，他總有一天要離開的，聞則也不過是他的契約對象，怎麼談得上什麼永遠。

不過，做夢而已，小小的善意謊言也是可以的。

“好。”

然後，晏玖醒了。

***

丁旬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坐在車上，雙手抓著方向盤。不久之前，他剛把車停下來，準備下車時，卻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了夢世界。

這一次並不是夢世界侵入現實世界，而是他被拉入了夢世界。這並不奇怪，覺醒異能之後，因為能量和夢世界同頻，他們經常會在不知不覺中被拉入夢世界。

他從一旁拿過筆記本，開始迅速記錄。這些記錄，在夢世界和現實世界融合後，都會成為珍貴的生存指南。

地點：小熊專賣店

夢獸形態：小熊玩偶

規則：不要碰觸任何小熊玩偶，一旦碰觸，店內所有的小熊玩偶會發動襲擊，試圖將你留下做成小熊玩偶。不要詢問與vip有關的事情，會觸怒小熊玩偶。

存活方式：毀掉所有小熊玩偶（難度極大）

寫到這裡的時候，丁旬停了下來。

他進入夢世界不久，就被大群源自人類欲望的倀獸圍攻，倉皇之下，進入了不久之前進過的小熊玩偶專賣店。

根據之前的經驗，夢世界中出現的場景，如果不久之前在現實世界中見過，那就是相對而言的安全區。

夢世界受入夢的所有人潛意識的影響，那自然是自己潛意識影響的區域最為安全。但操控夢世界的始終不是他們這些人類，而是隱藏在後面的夢境之主。

因此，即使是受入夢人潛意識影響的安全區，也會因違規而變得凶險。

丁旬本來隻是站在店鋪門口，想要等著倀獸離開再出去找離開夢世界的出口。

店裡的小熊店員走過來，用機械的AI聲音說：“這位客人，本店所有商品僅做展示，不做售賣，請勿碰觸任何商品。”

這是禁止事項，丁旬自然不會找死去碰那些毛絨絨的可愛玩偶。

不過，既然小熊店員以平和態度過來交流，那倒是可以順便打聽一下這個相對安全區的信息。

“店內所有玩偶，都歸我們的至尊vip所有。”

小熊店員有問必答的友好態度迷惑了丁旬，讓他問出了一句令他追悔莫及的話。

“如何成為你們的至尊vip？”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句話究竟是觸發了什麼違禁詞，隻見整家店的小熊玩偶，眼睛都亮起了猩紅色的光芒。

它們說：“為什麼要打聽我們的至尊vip？你想認識他？你想知道他？不允許，不允許問，不允許打聽……”

然後，他就差點死在那堆小熊玩偶的手中。

丁旬想到這裡，動筆繼續寫了下去。

以下為不確定信息：專賣店似乎存在vip製度，小熊玩偶不會攻擊vip，甚至對vip言聽計從，可惜的是加入vip的方式不明。記住，不要詢問加入vip的方式，同樣會觸怒小熊玩偶。

呼——

丁旬長出一口氣，想起了救他一命的那位至尊vip。對方應該是異能者，他沒見過這個長相的異能者，也不知是不是這次重啟覺醒的人。

二十來歲的青年，長得屬於任何人見了都會過目不忘的那種，肆意風流，莫名有種古代劍客的氣質。

那人極為淡定，看起來就是經曆頗多的強大異能者，還得多謝對方救了自己這一次。

隻是，丁旬之前似乎沒聽說過有這麼一號人物。

這一次，發生改變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

他回頭，看到坐在後座的小孩子也陷入沉睡。丁旬從口袋掏出個便攜儀器，貼在孩子太陽穴處檢測幾分鐘。

能量數據平穩安靜，應該隻是睡著，而不是被拉入了夢世界。

丁旬放心下來，如果一個孩子因為他而死在夢世界中，那他會永遠因此內疚。

他下車，順手抱起睡著的孩子，向著大樓內部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