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夏去秋來。

這一日，巨蛙池沼以南，約莫五萬裡之外的一處陡峭山峰，突然亮起一道白光。

一瞬間而已，山峰攔腰削斷，往下墜去，發出一聲轟天徹地的巨響。

“吼……”

漫山遍野的野生眷靈，一骨碌跳了起來。

不管體型是大是小，年齡是老是幼，一個個倉皇逃竄，生怕慢上一拍，小命不保。

“唔，這該死的羅盤，又出故障了！”

“工道院的那群老不死，每年拿那麼多俸祿，儘給我們些殘次品！”

虛空之中，三個人影漸漸凝實。

他們至少也在上萬米的半空中，沒有任何浮力，完全是自由落地。

仔細看去，最左邊一人身穿幻藍色的法袍，頭上戴著一副遮住半張臉的黑色墨鏡，手裡拿著一根墨藍色的法杖，此時正在罵罵咧咧。

最右邊那人，一套紫色的風衣，看不到他的雙手，卻能看到他緊閉著兩隻眼睛，猶如夢囈。

唯獨中間那人，一身煞氣，一襲黑色的緊身服飾，將他那枯瘦的、年邁的身體，凸顯得更加乾癟。

“虛眼，你是第一次執行任務？”

“工道院的老家夥，最喜歡克扣靈石。”

“克扣下來的靈石，不是拿去喝酒，就是拿去填補其他項目的缺口，你也不是第一次知道吧？”

紫色風衣男子，神神叨叨，像是在說夢話。

戴著酷炫墨鏡的法袍男子，冷哼一聲，盯著手裡的圓盤狀發光體瞅了又瞅：

“還好，也就幾萬裡，一日之內必然趕到。”

“話說，這邊是哪位殿下的試煉區域，已經臨近試煉地點，我們怎麼也能拆封密卷，窺探一點點信息了吧？”

嗖嗖嗖——

交談之中，三人還在瘋狂下墜。

臨近地面，居於中央的男子打了個響指，於是脖頸處有印痕發光。

悄無聲息間，一個高達五十米的龐然大物，出現在他的腳下。

它頭如老鼠，身如巨人，背後長有雙翼，屁股後面長著長長的尾巴，振翅而飛。

恐怖的黑暗之力，裹挾著冰冷的金屬氣息，向著四面八方輻射。

沿途，所有狂奔的野生眷靈，忽然軟倒在地。

它們竟像是被吸乾了鮮血，屍體發白，沒有一絲血色。

“嘔！”

古代金像鬼咧開尖牙，一股五顏六色的血漿，像是糞水一樣吐了出來。

它厭惡地盯著地上的屍體們，猛地煽動翅膀，先是拉伸高度，然後使勁往前飛去。

“怎麼想的，這些卑賤的泥塑之胎、霞照之胎，連淪為食物的資格都沒有，還敢去品嘗它們的鮮血？”

名為“虛眼”的法袍男子，站在古代金像鬼的肩膀上，一陣嘲笑。

古代金像鬼似是惱羞成怒，大吼一聲，音波化作氣浪，近乎掀翻整片天空上的雲霧。

“安靜！”

居於中間的年邁老者，點亮手中的戒指，取出一個手臂粗細的長盒子。

他滿臉鄭重之色，一旁始終在夢囈的男子忽然閉上嘴巴，再也不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始終罵罵咧咧脾氣急躁的虛眼，突然也一言不發，轉而用一雙眼睛，直勾勾看了過來。

“滋！”

咬破手指，長盒子順勢開啟。

一刹那，三道黑影一閃，三人的肩膀上忽然多出一朵花。

這花的樣貌極為猙獰，花苞裡面長著一顆發光的寶石，花瓣卻是齒狀，還會往外淌出血水。

“滋滋滋！！”

根莖延伸，竟然刺破三人的衣物捅進血肉中，輕而易舉地寄身人體。

“這“靈魂血影花”什麼時候能夠改良一下，每次都以人血為食，還得小心護著它，怎麼這麼嬌貴呢！”

虛眼低聲喝罵，肩膀上的花朵似有感應，馬上轉過頭來，用那寶石對準他的臉。

虛眼不說話了，隻是齜牙咧嘴，嘗試緩和靈魂層次上的刺痛感。

“花在人在，花亡人亡。”

“這是見證考評全過程的重要媒介，要是膽敢傷害靈魂血影花，或者沒能保護好它，讓它受到損壞，我們三人一個都彆想活著回去。”

名為“十手”的夢囈男子，咬破嘴唇，擠出一滴紫色的血來，塗抹在花瓣上。

熒光一閃，肩膀上的花瓣染上了一絲紫色，冥冥之中似乎變得更加妖邪。

“嘁，你有“夢障”，我可沒有。”

虛眼掏出一迭骨牌，扔在花朵的旁邊。

噌的一下，骨牌自己飛了起來，如同護衛一般繞著轉動。

“金像，雖為偏隅之地，不可大意。”

年邁的老者名為“夜吉”，吩咐完自己的契約眷靈，緩緩打開卷軸，黑色的瞳仁中滿載著嚴肅。

虛眼的眼中，頓時有奇異的光芒閃爍。

始終閉著眼睛的十手，突然睜開眼來，謹慎地查看卷軸上的內容。

“什麼？”

“這名為巨蛙池沼的鬼地方，竟然是那一位殿下的試煉區域？”

虛眼吸了一口氣，周身的氣流全部紊亂。

他的心神絕對有一瞬間的失守，從而導致疾馳的古代金像鬼，忽然被大大小小生長在虛空中的眼睛盯住。

下一秒，這些眼睛全部閉上，仿佛沒有出現過一樣，沒有一絲存在的痕跡。

而另一邊，十手也思緒蕩漾，不斷有紫色的霧靄升起，柔柔朧朧，襯得他的身影愈發虛幻：

“這個名字，當初可是鬨了不小的風波。”

“錯位召喚、沉睡四年……”

“這位殿下本就站在風口浪尖，失去這四年，會不會一蹶不振呢？”

“慎言。”

夜吉指了指肩膀上的靈魂血影花，合攏卷軸，小心翼翼收入戒指：

“伱們這些外姓長老，當真不怕死？”

“連我這個本家，也不敢隨便評價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你要是繼續議論，哪一天被人抹殺，怨不得他人。”

“可是這位……終究不一樣啊。”

虛眼遲疑了下，硬著頭皮道：

“其他的試煉者，有幾人能有他的經曆？”

“雙職權、錯位召喚，這些不算什麼。”

“我可是聽說，他曾經……”

夜吉的眸光，頓時泛出殺意。

古代金像鬼狂吼一聲，驟然懸停，金色的刀鋒彙聚而來，隱隱架在虛眼的脖子上。

“好好好，不說，不說。”

虛眼伸出雙手，做投降狀：

“我人微言輕，不適合說這些。”

“但回了家族，有的是非議，不可能壓住。”

夜吉眼中的殺意，緩緩收斂。

他拍了拍手掌，古代金像鬼重新振翅。

“掛著考評官的身份，專注於考評官的職務，其他的彆管，免得惹火燒身。”

“連這點覺悟都沒有，回去以後，我會上報專門負責試煉的大長老，不會再與你進行後續的組隊。”

“隨你隨你。”

虛眼攤手，“這無聊的工作我都做了一百年了，怎麼也該休個假期，好好放鬆放鬆了。”

夜吉瞥了他一眼，轉過頭來，木然不語。

十手重新恢複夢囈的狀態，神神叨叨，外人既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也不想聽清他在說什麼。

……

半日後，漸漸有城市躍入眼簾。

夜吉連頭也沒有偏轉，站在他左右兩邊的虛眼、十手，自覺行動起來。

“唰唰唰”

三頭一模一樣的眷靈從召喚陣法中鑽出。

它們的主體是直徑超過二十米的眼球，眼球下面生長著根須一樣的器官，像是蜈蚣的腿。

虛眼把它們召喚出來後，陡然閉上眼睛。

下一霎那，至少有一百隻眼睛出現，如四散的飛鳥，快速掠過城市的上空。

而名為“巨眼獸”的無量之胎，瞳仁中也接連閃爍形形色色的畫面，似乎懸於半空，就能俯瞰整座城市的一舉一動。

“有點意思，這座城市的人口約莫十萬人，雖然看著很簡陋很落後，但是每個街道都立著一尊雕像。”

“看那模樣，那位殿下似乎沒有易容，也沒有易名，隻是按照規則隱去姓氏，以‘寒君’二字呈現在公眾面前。”

虛眼搖頭晃腦，即便閉著眼，口裡也不斷介紹道：

“毫無疑問，殿下的知名度達到了頂峰。”

“出眾出眾，這五年時間，他可沒有一蹶不振。”

烏拉烏拉

十手也召喚了自己的契約眷靈。

但他隻召喚了一頭，體長百米，竟然遠比古代金像鬼還要龐大。

“吟——”

身如巨龍，背後無翼，而是揮舞著十條猙獰巨手的“十手夢龍”，無聲咆哮，進而向著城市俯衝。

行走在街道上的人類、眷靈，仿佛看不到它似的，依然有說有笑。

下一秒，所有的生靈像是被凍住，眸光瞬間渙散，空空蕩蕩的像是兩個窟窿。

“唔……”

“巨蛙池沼以前是巨蛙王朝，後來分裂，變成了三蛙國。”

“直到兩年前，三蛙國之間還存在戰亂，尤其是草蛙國和藍蛙國之間，死了一堆又一堆的人口。”

十手喃喃，夢囈之聲終於能被人聽清：

“隨著“寒皇”的強勢鎮壓，三國內亂中止……”

“現如今，這裡喚作“瓜瓜王朝”，以寒皇其中之一的契約眷靈命名……”

夜吉輕輕點頭，肩膀上的靈魂血影花，不斷有光芒閃爍，似乎在記錄一切、烙印一切。

“看來這位殿下，這五年的發展相當順利。”

“能夠成為試煉之地唯一的、公認的皇者，無論如何也夠得上出眾之名。”

“不過……嚴謹起見，我們要周遊巨蛙池沼一圈，確認這是局部現狀，還是真的做到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是。”

虛眼、十手，一個重新戴上墨鏡，一個從穿梭的夢境中醒來。

腳底下，剛剛凍結的人類和眷靈，忽然又清醒過來。

他們好像什麼也沒察覺到，有說有笑繼續著剛才的話題。

……

一日後，古代金像鬼出現在巨蛙池沼絕對的中心。

它剛剛到來，盤膝坐在林蔭下的夜寒君，立即睜開雙眼。

他仰望天空，映入眼簾的卻是成片成片的原始森林。

因為枝椏太過於繁密，肥厚的葉片近乎遮擋全部的陽光，隻有些許金光順著縫隙灑落在地上。

“來了。”

“這一天……等了五年。”

夜寒君站起身來，坐在樹底下打瞌睡的禹如心，迷迷糊糊醒了過來。

“什麼？是有新的種子送過來了嗎？”

“交給我吧，我最喜歡種樹了，一定給它種得白白胖胖的！”

禹如心揉了揉眼睛，拍了拍臉頰，頓時精神百倍。

然後……她轉過身來，卻看到三個人影，憑空出現在她的面前。

“啊！！！”

禹如心尖叫，一屁股坐倒在地，捂著胸口嚇得不輕。

她可是時時刻刻開著“無儘恩澤”，兩年來不斷摸索，基本做到了然於胸。

也許領域太邊緣的地方，會導致感知模糊。

但是距離越近，感知越敏銳，任何野生眷靈靠近她，她都能第一時間發現。

這三個人……怎麼過來的！

還有那個高達五十米的金色怪物，怎麼跟金屬坨坨一樣，這麼可怕，這麼嚇人！

“殿下，公職在身，不便多禮。”

夜吉笑了笑，啟於唇齒，止於皮肉。

夜寒君掃了他一眼，面無表情。

夜氏傳承了十二個紀元，衍生的分支、旁係、附庸……不是簡簡單單用數字就能概括的。

即便是年齡相近的青年一輩，他也有一大半不認得。

碰到年長的，兩眼一抹黑，這種情況實屬常態。

“老夫夜吉，這兩位是虛眼和十手，b級眼術士、a級夢境行者，如此而已。”

夜寒君抬了抬眉尖，以輕微的點頭回應。

夜之試煉，一般會啟用三人作為考評官。

其中至少需要一位主家擔任主官，另兩位則是副手，大可從旁係、分支、附庸中挑選。

當然，無論是主家還是附庸，都有一整套極為嚴格的規矩。

什麼時候都可以作祟，什麼時候都可以埋釘子。

唯獨這夜之試煉，要是出現徇私枉法、明明出眾卻給予不通過的評價——必然會有複核的考官，剝其皮肉、取其靈魂，以萬般酷刑送入黃泉。

“啊……”

禹如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是一顆心還是撲通撲通跳得飛快。

明明寒師早就提醒過，期限臨近，隨時可能會有族人尋來。

但這氣息未免太駭人了一些，隻是逸散出來的絲絲縷縷，就好像能折斷樹木、壓塌岩地。

這要是不加掩飾全部釋放，天曉得有多恐怖！

“虛眼，你想回爐重造嗎？”

夜寒君望向戴著墨鏡的法袍男子。

無論是夜吉，還是虛眼、十手，他一個也不認識。

考評官不會挑選太弱的人，也不會派太強的浪費戰鬥單位，所以這三人的位階很好確認——都是第7位階。

而那古代金像鬼，必然是對應的“無量之胎”。

這種等級的強者，一個人就能屠戮整個瓜瓜王朝。

但夜寒君並無懼怕的意思，冷厲的眸光盯住虛眼。

夜吉、十手——收斂全部的氣息。

隻有虛眼故意漏出一絲，以此試探自己的強弱，壓根沒管禹如心是否能夠承受。

“啊，最近工作量超標，精神上有些疲憊，疏忽大意了，殿下莫要怪罪。”

瘮人的氣機，徹底消失。

虛眼咧嘴憨笑，一臉無辜。

夜吉盯著他的後腦勺看了一會，默默收回古代金像鬼。

於是，三人便像是三個凡人，再無一丁點超凡脫俗的氣場。

“無需寒暄，直接宣布結果。”

夜寒君背負雙手，站在原地，一步未動。

夜吉緩緩點頭，再一次取出密卷，向前遞出。

夜寒君掃了一眼，咬破手指，將自己的血滴落在上面。

“嗡嗡嗡——”

無邊無際的黑暗，從密卷中湧出，然後籠罩四面八方。

即便是夜吉、虛眼、十手三人，也是身體一僵、後背發寒。

三人肩膀上的靈魂血影花，血光大綻，以壓榨生命力的方式超頻活動。

“試煉者……無冕修羅王第1114親子，夜寒君。”

“抽取到的試煉地點……巨蛙池沼。”

“五年之期已過，三位考評官，說出你們的評判結果。”

威嚴的聲音，就像是迭蕩的鐘聲，敲響在眾人的心臟。

夜吉、虛眼、十手，忽然繃緊身體，站得筆直。

他們相視一眼，不約而同說道：

“符合出眾標準！”

威嚴的聲音沒有停頓，繼續問道：

“三人給予出眾評價，試煉通過。”

“若給出眾評判等級，及格、較優、優秀、完美，又當如何？”

夜吉輕吸一口氣，堅定回答道：

“以一己之力成為一朝之主，不僅戰力通天，百姓也都信服，我會給予‘完美’評價，以滿分收尾。”

“完美！”

十手嚴肅點頭，隻道出兩個字。

虛眼看著肩膀上的血花，低下頭來，似有些遲疑道：

“完美。”

威嚴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仿佛機器一樣，繼續念道：

“三位考評官皆給出最高評價，暫定這是一項滿分試煉。”

“等回到家族複審無誤後，試煉者可進行祭祖儀式，正式執掌夜之姓氏。”

“是。”

夜吉、十手、虛眼、夜寒君，齊聲應答。

禹如心萬分驚懼，始終都是繃緊皮膚，瑟瑟發抖。

終於，黑暗如潮水般退回密卷，天地重新開闊起來。

夜寒君接過夜吉遞來的戒指，佩戴在左手食指上，再一次滴血認主。

旋即，他的靈魂探入戒指，找到一套漆黑如墨的戰衣。

這套衣服就像是黑夜中的幕布，隻是以殘留血漬的手指觸碰，它便活了過來，輕柔地穿戴在他的身上。

夜寒君的氣質——天翻地覆轉變著。

他似乎更貼合黑暗了，無論是黑發還是黑瞳，深邃到令人心驚。

“還有些瑣事需要處理，在這裡等我三日，不得驚擾城中的生靈。”

“好。”夜吉躬身，淺行一禮。

明明他早就擁有夜之姓氏，明明他也是主家之人。

可面對剛剛通過試煉，沒有複核、沒有接受祭祖儀式的夜寒君，他的姿態格外之低。

虛眼、十手，一個盯著周圍的參天大樹皺眉，一個盯著禹如心看了又看。

禹如心縮了縮脖子，馬上提起鐵鍬，跟著夜寒君離開樹林。

“傳我命令，寒皇即刻退位。”

“新皇者，湯慶靈。”

“湯穀、湯政互不認可，唯獨認可得到湯皇傳承的湯慶靈。”

“那便遂其心意，將這巨蛙池沼，重新送回湯氏後人的手中。”

夜寒君傳令，一道又一道指令，按照預先準備好的那樣，從舊皇城擴散。

“夜吉，我知道你能聽到。”

“等回到家族，調派一支精銳，幫我鎮守巨蛙池沼的邊界。”

“我要保瓜瓜王朝至少三百年的和平，倘若失職，叫他們提頭來見。”

“另外，這裡依然是我的領地，打上我的標簽。”

“我需要建立一座遠程傳送陣法，最小型號即可，至少維護三百年，方便我的親信回家探親。”

“少王殿下，這些很簡單。”

夜吉的傳音鑽入耳中，“哪怕你不吩咐，也會有人幫你妥善處理後續的事情。”

“倒是您，真的調整好心態，準備好迎接風暴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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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巨蛙池沼，完。

第二卷：深淵領主，即將開始新的征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