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 徐瑾瑜將一出門,便唇角含笑與門房告彆。
“今日有勞您了。”
徐瑾瑜笑容溫和,卻不諂媚討好, 眸子裡是令人心生好感的清澈。
有道是宰相門前七品官, 門房自詡過眼之人不知凡幾, 可卑者常媚上, 貴者多鄙下。
卻不如眼前少年, 如竹沐風,巍巍然而挺立, 颯颯然而清音, 清新雅逸,讓人耳目一新。
“小郎君言重了, 看門守戶,不敢居功,您走好。”
門房說著,躬身以請, 卻突然一個踉蹌, 徐瑾瑜眼疾手快的將人扶住:
“小心腳下。”
門房扶著徐瑾瑜的手臂站穩,搖了搖頭:
“老毛病了,人上了年紀, 總是這疼那疼的,沒嚇著您吧?”
“晨曦沐雪,是您辛勞, 若是閒暇, 可用花椒水浸泡雙足一刻鐘,或有緩解。”
少年搖搖頭,不徐不疾的說著, 門房臉上的笑容變得真切起來:
“哎,我回頭便試試!您小心腳下——”
見人聽勸,徐瑾瑜臉上笑容也多了幾分真實:
“好,告辭了。”
“您走好!”
門房翹首相送,徐瑾瑜揮了揮手,大步離去,卻不知身後的門房看了許久。
徐瑾瑜甫一轉眸抬眼,便看到了一架熟悉的馬車。
那是在東辰書院外,讓他感受到窺視感的馬車。
而那馬車旁,被下人眾星捧月一般拱衛著的錦繡華服的少年,似是也在抬眼看過來。
四目相對,明明相隔甚遠,可是徐瑾瑜清清楚楚的知道,那少年正在看著自己。
徐瑾瑜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緊,拇指摩挲了一下食指的指節,面上噙上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想,他知道這少年是何身份了。
‘是他!’
在這一瞬,楚淩絕和徐瑾瑜第一次迎面對視,他的嘴唇以微不可查的幅度抖動個不停,寒毛卓豎,血液逆流!
他幾乎無法呼吸,雙腳好像釘在了原地一般,不敢動,不敢喘息。
原來假貨在真品面前,會狼狽的像一條落水狗!
楚淩絕近乎呆滯的看著不遠處的少年
‘他看過來了。’
楚淩絕如是想著,這一瞬間,他隻覺得胸腔擂動,好似有數萬人在他心上擂鼓一般,頭暈目眩,耳鳴陣陣。
“閣下,勞駕讓讓。”
少年聲音清如碎玉,卻可打破虛妄一般,讓楚淩絕臉上的鈍然如潮水般飛快褪去,下一刻,楚淩絕像是得到了赦免一樣,緩緩側了身。
而少年與自己擦肩而過,楚淩絕仍覺得渾身僵硬,他矗立在原地,看著少年漸漸遠去,不知何時竟彎曲了身子,宛若恭送。
“世子,您怎麼了?方才那位郎君可是相識?”
小廝一臉奇怪的看著楚淩絕,他覺得今日的世子有些奇怪。
下一刻,楚淩絕宛若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急急道:
“不,我不認識他!”
小廝:“……”
不認識您給一賤民讓什麼路?
楚淩絕不知道的是,與他擦身而過的徐瑾瑜,此時面上那抹溫和淺笑漸濃。
這位假少爺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可愛呢。
唔,傻的可愛。
徐瑾瑜走後,楚淩絕如蒙大赦一般放鬆了些許,但很快,他便繃著臉,朝敬國公府而去。
因著二府之間曾有一段指腹為婚的佳話,楚淩絕來的頗勤,門房並未攔著,甚至笑吟吟的上去招呼。
楚淩絕這時狠狠用指甲刺了一下掌心,這才讓自己冷靜下來,他裝作若無其事的和門房打聽:
“方才那位,又是國公接濟之人嗎?”
門房聽了這話,笑著道:
“哪裡哪裡,不過是個幫著家裡送貨的小郎君罷了。”
“送貨?”
楚淩絕心裡咀嚼了一下,卻明白自己是被下人給騙了,徐瑾瑜絕對不曾被徐家人送走。
可……為什麼呢?
是徐瑾瑜不願意離開,還是徐家人不舍呢?
楚淩絕不敢也不想深思,他又抬眼看著門房那滿面笑容的模樣,卻能明顯感覺到這樣的笑,和他方才面對自己那位哥哥時的笑,是截然不同的。
楚淩絕心中情緒萬千,可此時是敬國公府外,他不敢也不能泄露半分。
不多時,楚淩絕坐在了敬國公府的花廳之內,桌上還有小半壺的消暑湯。
見到楚淩絕來了,侍女驚了驚,忙撤下消暑湯,換了上好的茶水:
“世子稍後,國公今日在家休沐,已有人前去稟報,您且飲些茶水。”
楚淩絕微微頷首,以示自己明了。
隨後,楚淩絕看著杯中根根分明,一汪碧綠的好茶,淡淡垂下眼眸:
敬國公府向來端謹持重,待客有道,消暑湯這等關切之物又是為何人準備?
敬國公今日恰好休沐在家,他素來好風雅,這便在前院書房與自己對弈,手邊是一盞出自皇宮貢品的雪頂含翠,餘熱嫋嫋。
“國公,陛下急召!”
一聲急呼,打斷了敬國公的沉思,敬國公眉頭一皺,將手中棋子放回:
“何事慌張?”
“聽說,是武安侯之子三年前殘殺了一家一十八口,而今,那僅存的血脈遺姝已經敲了登聞鼓,滾過釘板,求皇上做主!”
“荒唐!”
敬國公拍案而起,疾步朝外走去,隻是,在路過花廳的時候,敬國公不由腳步一頓:
“那花廳中人是何人?”
守在外頭的小廝立刻一五一十道:
“是來給三娘子送貨物的小郎君,那小郎君身體有瑕,三娘子怕有萬一,請他入內喝些消暑湯。”
“咱們三娘子慣是心善的……國公,您怎麼了?”
管家笑眯眯的讚了一句,但隨後卻發現敬國公府神情有些惆悵:
“那小郎倒是有幾分像故人。”
“那位小郎君生的確實絕色哩!”
小廝沒忍住嘴快了一下,管家正要嗬斥,卻不想敬國公又歎了一聲:
“吾那故人,亦是生的冠絕天下,隻可惜……去讓人看看那孩子是哪家的,明明身子不好還出來送貨,若是有個萬一可如何是好?差人送一送吧。”
“是,對了,國公,臨安候世子剛至府中,您可要一見?”
“淩絕?”
敬國公咀嚼了一下這個名字,腦中卻想起了方才那張熟悉的側臉:
“皇命急迫,讓三娘招待他吧。”
敬國公隻停留了一會兒,便收拾好,急匆匆入宮了。
楚淩絕沒碰那盞茶水,隻靜靜坐著,沒過多久,一身月白裙裝的蘇三娘子也款款而來。
“三娘。”
“見過世子,方才陛下急召,父親已離府而去,多有怠慢,萬望世子恕罪。”
“淩絕不敢,皇命自不可耽擱。”
楚淩絕如是說著,隻覺臉熱。
臨安候年紀輕輕,隻掛個虛職,日日招貓逗狗,走街串巷,敬國公一把年紀卻還是皇上的肱骨之臣,休沐日都會被招至宮中議事,皇寵加身,他豈敢多言?
二人見過禮,蘇三娘淡然自若的坐在一旁,一語不發,那身月白裙裝更顯她冷若冰霜,明明近在咫尺,卻似隔天涯海角。
楚淩絕卻早就習慣了,隻看了小廝一眼,道:
“今日我來亦是為三娘而來,聽聞三娘日前買下給敬國公的壽禮並未如約送來,這是我特意在不秋郎處購得的新作,你且看看如何?”
小廝立刻打開箱籠,那一片平整的石板之上,每一根竹條被打磨的細致圓潤,竹節分明,一簇一簇,仿佛是一片縮小的竹林。
楚淩絕提及自己帶來的賀禮,眼中多了幾分自信,雖然他不齒不秋郎的品性,但這座簧竹幽影確實占了一個新。
而對於世家大族來說,新意恰恰象征著心意。
敬國公府雖然治家頗嚴,蘇三娘亦是嫡幼女,可是上頭還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子女多自然易生齟齬。
就楚淩絕所知,這次敬國公過壽,他的幾位子女可都準備大顯神通。
卻不想,蘇三娘隻看了一眼,便搖搖頭,聲音清脆:
“有勞世子費心,但日前我購得的壽禮已經如約送至。再說,本是我送給父親的賀禮,若是取了世子的心意,也是不美。”
楚淩絕一時有些愕然,他本以為自己是雪中送炭,沒想到,竟然被拒絕了。
但隨後,楚淩絕又想到那賀禮如約而至,而那徐瑾瑜是來送貨的……一時表情莫測起來。
“敢問三娘,可是今日才收到的貨物?”
蘇三娘點了點頭:
“原是我與那賣貨的小郎君便約至今日,倒是不知怎就傳出了我的壽禮未曾如約備齊,有勞世子記掛了。”
蘇三娘三言兩語之下,讓楚淩絕已經明白那壽禮是出自何人之手,他張了張口,看著蘇三娘那不遠不近的態度,隻得拱手一禮:
“那是我叨擾了,這便告辭。”
楚淩絕離開花廳後,一路疾行,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明明蘇三娘的態度不曾改變,可他仍覺自己心裡像是憋了一口氣一般。
出了敬國公府的大門,門房照舊恭送,但等楚淩絕下了台階,再轉過身,卻見那門房已經不知何時站回了原位,耷拉著眼皮,不見一絲笑容。
沒有翹首相送,隻有客套而已。
等楚淩絕走後,半夏誇張的歎了一大口氣,蘇三娘有些奇怪的看向半夏:
“好端端的,因何歎氣?”
“我這是替楚世子歎氣哩,人家楚世子巴巴上門獻禮,偏娘子郎心似鐵……”
“郎心似鐵可不是這麼用的,半夏,你還得多讀兩本書。”
蘇三娘認真的看著半夏,如是說著,隨後便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那位小郎君送來的竹香囊精致可人,正巧她最近研製出一味新的香丸,與竹香極配。
可蘇三娘不知道的是,她研製香丸期間,她的侍女在外頭歎了一口又一口的氣。
都說少女懷春,怎得她瞧著那位臨安候世子都開了竅,自家娘子怎麼還是木頭一根呢?
……
徐瑾瑜來了一趟京城,自不能空手而歸,而那竹香囊雖定價十兩,可蘇三娘實在滿意,又給了十兩銀子的賞銀,實在是意外之喜。
徐瑾瑜在心裡盤算了一下,除了慶陽兄接手自己的處女作給的五兩外,又特定了一隻給祖父的竹香囊,非要付了全款,現下自己的束脩已經儘數湊夠,甚至還有所盈餘,一時也心中輕鬆起來。
人一輕鬆,就有了逛逛轉轉的心。
徐瑾瑜心裡又記掛著小妹的心願,於是便直接去了集市,該說不愧是京城,不管什麼時候都熱鬨的緊。
鮮香的熟食攤子一個挨著一個,香飄數裡,沿街叫賣的糖水攤子,糖葫蘆垛子,妍麗奪目的絹花架子,如雲如海。
徐瑾瑜走走停停,花了六文錢買了六根糖葫蘆,又瞧著隔壁絹花攤子的絹花個個精致豔麗,這便用十文錢買了一朵紅海棠絹花,一朵粉菡萏絹花。
這一逛起街,不管男人女人都會克製不住自己的雙手,徐瑾瑜又在集市上買了一堆香味撲鼻的熟食後,這才罷休。
等走到布莊,徐瑾瑜突然心念一動,走了進去。
家裡奶和娘身上的衣服也是補丁摞補丁,明明做的是繡坊的活計,可卻一直不曾有一身新衣,實在令人歎息。
而長姐小妹,女娃家家,都是好打扮的時候,縱然身上的衣裳日日洗的乾乾淨淨,可卻也是洗的發白。
這一點,徐瑾瑜打來就看在眼裡。現下有了能力,自可讓家人也能過的舒適一些。
徐瑾瑜剛一進去便看到了那放在最外頭的細棉布,花色繁多,一匹一匹的堆積在一起,小山似的。
老板娘一看到徐瑾瑜,立刻熱情的推薦著:
“小郎君,看看我們新染的細棉布呀!這細棉布顏色好看不說,吸汗不燥,夏日裡做上一身衣服穿著彆提多舒服啦!”
徐瑾瑜聞言一時也頗有幾分心動,他是個畏熱的,雖不知家人體質,可若有辦法,誰又願意白白挨熱呢?
徐瑾瑜一面想著,一面下手頗快的挑了薑黃,雪青,豆綠,嫣紅各一匹,正好可以每人做兩身衣裳。
“呦!小郎君眼力可真好!這些顏色可都是我們店裡的尖貨,再過兩日來可沒了呢!不過……”
老板娘看到徐瑾瑜挑的都是女人家喜好的顏色,不由抿唇調笑:
“小郎君,你這小小年紀,怎麼也不知打扮打扮自己?倒是可惜了這張漂亮臉蛋了!
來,看看這些,可都是郎君們喜歡的,你生的細白,這匹竹葉青倒是適合你,這呀,可是最近賣的最好的顏色了,小郎君要是要,我可以便宜些給你可好?”
徐瑾瑜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倒是忘了自己,忙拱了拱手:
“多謝您了,半匹即可。”
“少年郎生的快,半匹恐不夠,一匹吧,隻要再多給一尺的銀錢即可。不過,日後要是有人問及小郎君身上的衣物,煩請小郎君說是我李氏布莊的料子!”
徐瑾瑜聞言有些驚訝,沒想到廣告古代就有了!
不過,彆的不說,老板娘推薦的這竹青色的細棉布也著實色澤不錯,徐瑾瑜心中喜歡,便點頭同意了:
“要不還是兩匹吧,您照價收即刻。”
徐瑾瑜想到,趙慶陽似乎在家裡還穿著有些厚重的錦衣,也不知他怕不怕熱。
“瞧小郎君這話說的,咱們行商人,一口唾沫一個釘,兩匹就兩匹,賣了!”
臨走前,老板娘還饒了徐瑾瑜一些布頭:
“小郎君,可彆忘了幫我們店揚揚名!你生的俊,穿上我們店裡的布料製出來的衣裳一定更俊呢!”
徐瑾瑜被調侃的赤著耳朵遁逃了。
等徐瑾瑜回到家的時候,徐母也終於完工了自己繡製好的百蝶穿花留仙裙,她看到徐瑾瑜滿載而歸後,眼睛瞪的老大:
“天爺哎!大郎你到底是怎麼把這些東西背回來的呦!快彆動,放著娘來!”
等徐母七手八腳的把東西放好後,徐瑾瑜這才擦了擦額角的細汗,微喘著道:
“娘,沒背,是坐著村裡的劉叔趕著牛車回來的!”
不過,搬卻是徐瑾瑜自個搬進來的,而且,徐瑾瑜覺得自己的力氣好像也有所提高了。
可徐母不管這些,看著徐瑾瑜喘著粗氣的模樣,心疼的厲害:
“快彆說話了,快坐快坐,娘給你倒水喝!”
徐母今個看家,早早就燒好了水,這會兒一碗溫度合宜的溫水滑入喉嚨,徐瑾瑜發出了一聲舒服的喟歎:
“還是家裡的水好喝!對了,娘,奶她們呢?”
“你奶正在地裡忙哩,大妮去幫忙了,一會兒天黑了就回來了。至於小妹那瘋丫頭,還不知道幾時能回來了呢!”
可徐母不知道的是,今個徐瑾瑜一出去送貨,小妹眼裡就藏了期盼,可是她誰也沒說,卻在聽說徐瑾瑜回來後,就撒丫子衝回了家裡,還不忘喊上在菜地裡忙碌的奶和長姐。
不多時,家裡人就齊了,徐瑾瑜一看小妹那巴巴的模樣,就不由一笑:
“小饞貓,鼻子可真靈!來,你要的糖葫蘆!還有大紅花!長姐,這是給你的。長姐溫婉,我觀這菡萏清雅,不知長姐可歡喜?”
徐瑾瑜直接就地把東西分了,小妹吃的頭也不抬,笑眯了一雙眼睛。
大妮現在已經有些習慣什麼都有自己一份,這會兒便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吃著糖葫蘆,手裡拿著那朵這麼大唯一一件頭飾,眼圈微紅。
徐老婆子也得了糖葫蘆,滿口自己老了老了,吃什麼糖葫蘆,最後還推脫嫌酸,吃了一顆就讓徐母收著去井裡冰著,等明個給孩子們吃。
徐母雖然不是貪嘴的,可是自家大郎拿回來的東西,彆說是小娃娃吃的糖葫蘆,就是一片葉子,她都能吹上天。
於是乎,徐母一邊吃,一邊誇,讓徐瑾瑜都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耳朵,忙起身也給一旁的趙慶陽一根。
趙慶陽嫌棄中帶著幾分驚訝:
“我也有?這小娃家家的吃食……唔,也還不錯!”
徐母吃過了糖葫蘆,便洗淨了手,拿著徐瑾瑜帶回來的布匹在家裡人身上挨個比過去:
“小妹愛鑽林子,嫣紅耐臟一些,給小妹如何?”
小妹對於這些布料都無所謂,吃著糖葫蘆嗯嗯啊啊,而大妮卻不由用手指捏皺了衣角。
徐瑾瑜敏銳的發現了大妮的異樣,試探道:
“長姐,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大妮定了定神,看著手中的糖葫蘆,大郎向來講究姐妹平等,若是以前,她一定會把自己的喜好壓下去。
可是,這些日子大郎的言行舉止終究影響到了她。
大妮隨後輕聲道:
“娘,我也喜歡嫣紅色,我……”
“你也喜歡?”
徐母有些奇怪往日不聲不響的長女竟然意外的發表的自己的想法,但隨後便立即道:
“那這樣,這一匹布能出兩身衣裳,娘給你們各做一身怎麼樣?小妹身量小,還能多出一些,正好可以做一些貼身的小東西。
到時候兩件也能搭配著穿,彆聽人說什麼紅配綠,賽狗屁,都是渾話,姑娘家家,鮮妍些正好!”
徐母還在念叨,大妮那緩緩睜大的眼睛裡,已經漫上了點點濕意。
之後,徐母決定和徐老婆子也一人一件薑黃,一件雪青,而那兩匹竹青則準備給徐瑾瑜和趙慶陽各做兩身。
趙慶陽本來想要推辭,可是卻被徐母直接攔了:
“慶陽啊,你在嬸子家裡住了這麼久,也不挑吃不挑穿,還乾了那麼多活,雖然沒幾個成的,但嬸子心裡高興,這衣裳你就彆推辭了!”
徐母親厚的話語讓趙慶陽無法拒絕,隻輕輕點頭同意了。
不過,過後徐母悄悄對徐瑾瑜說,這些日子趙慶陽吃吃喝喝都特好解決,不做兩身衣裳,那十兩銀子她拿著都虧心。
因為徐瑾瑜帶了不少熟食回來,家裡今日難得沒有開火,雖說徐母手藝好,但是換換口味也不錯。
一家人熱熱鬨鬨,高高興興的用了一頓飯,席間,徐老婆子聽說這回的竹香囊還多得了十兩的賞銀,高興的連聲稱好。
誰也不曾想到,一月多以前,整個徐家還是愁雲慘淡,可短短一月有餘,卻已經脫胎換骨。
徐老婆子眼中含著光,看著徐瑾瑜。
她清楚的知道,家裡所有的改變,都來自自己的孫兒。
而待瑾瑜九月入讀東辰書院後,她們將迎來更加美好的未來。
趙慶陽有些羨慕的看著徐家一家人,他其實從未想過自己會在一個貧寒的農家停留這麼久。
可徐家人之間那種自然而然,流淌的脈脈溫情是他此世從未體會過的。
隻要和他們共處一室,哪怕席間一言不發,也會因為他們的熱鬨而不由自主的牽動唇角。
可即使如此,趙慶陽再三思量之下,在大家吃完飯,照例在葡萄架下吹風的時候,提出了離彆。
“回去,也確實該回去了。不算不知道,你這孩子都出來了大半月了,家裡人也該著急了。”
“若要回去,明個讓你嬸子做兩個好菜,吃過再走!”
“趙家哥哥,常來玩呀!”
大妮因為年紀大了,需要避諱的緣故並未多說,但卻為趙慶陽倒了一碗他最喜歡的櫻桃醬茶。
徐瑾瑜也沒有想到,趙慶陽竟然要離開了。
說起來,當初他對於這位世子的來意並不明晰,是以多有試探之意,卻沒想到趙慶陽雖然出身勳貴,可並未沾染太多的勳貴跋扈習氣。
指哪打哪兒,就是看打的好不好了。
如今大半月的相處,徐瑾瑜已經有些習慣趙慶陽的存在了,沒想到他就要離開了。
徐瑾瑜張了張口,卻不是挽留:
“那踏雲馬可喂飽了?”
趙慶陽:“……”
“我就知道你小子是盼著我走!打我來,你就是想折騰我!”
徐瑾瑜眨了眨眼:
“現在不是了。”
趙慶陽聞言,動作一頓,看了徐瑾瑜一眼,將櫻桃醬茶一飲而儘:
“行了,什麼都不說了,改日來鎮國公府玩兒!”
徐瑾瑜故作害怕:
“那慶陽兄不會也折騰我吧?”
“嘿!我是那樣的人嗎?再說,你這小身板能經得住我折騰?”
“我才不小!”
男人怎麼能說小?
徐瑾瑜第一次有些破功,氣的想要打人,不過趙慶陽自幼習武,又長徐瑾瑜幾歲,著實比徐瑾瑜高了一個多頭,隻要站起來比比一目了然。
徐瑾瑜見狀,頗有些悶悶不樂:
“我還會長的!”
“嗯嗯嗯,會長的會長的!”
月色下,談話聲漸漸飄遠,蛙鳴一片,靜謐美好。
翌日,天還未亮,徐家門口有一道身影徘徊良久,遂輕喝一聲:
“駕——”
一人一馬,披露裹霧,漸漸遠去。
而這時,徐家屋宇裡一扇開了條小縫的窗戶悄悄合了起來。
徐瑾瑜靠著牆,深吸了一口氣,一如既往的束發,洗漱,練字。
隻是,今日練字進行的不太順利,徐瑾瑜看著那一連片的黑字,隻覺得它們在此刻都化成了一個黑點兒。
徐瑾瑜沉默片刻,擲筆聽書,用手蓋在臉上良久,小聲嘟囔:
“果然,離彆什麼最討厭了!”
屋外,徐母等人依次起身,看到踏雲馬不見了蹤跡,徐母頓時急了:
“慶陽怎麼偷著走了!這孩子!我還說今個殺隻雞給他呢!”
最終,徐母決定把衣裳早早做出來給趙慶陽送去。
而此時的趙慶陽策馬疾馳,也用了半個時辰才趕回了鎮國公府,一進門,一柄長槍直逼面門,趙慶陽隻覺得一瞬間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下一秒,他立刻拔劍格擋。
“鏘鏘鏘——”
長槍與長劍你來我往,等到第三十三下之時,趙慶陽被繳了劍,整個人也被拍的趴在了地上。
“老爺子您老當益壯,我服了服了!”
“哼,沒出息!若是在戰場上你求饒有什麼用?”
趙慶陽揉著自己的胸口,齜牙咧嘴:
“怎麼著,在您老眼裡我就成敵人了?偏心!”
鎮國公冷哼一聲收了紅纓槍,拿了一塊絹布擦拭,似是不經意道:
“去哪兒,這劍法倒是頗有進益,方才我還道你連三招都接不下。”
趙慶陽哼哼唧唧的揉著痛處,不說話,或者說沒臉說。
就是塊木頭,日複一日的刮竹塊,劈竹絲也能有些長進了吧?
鎮國公見狀也不逼迫:
“算你知些輕重,好生沐浴打扮一番,隨我去參加敬國公的壽宴!”
趙慶陽稱是,隨後退下,等到了自己院外,卻意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人是他的親爹,也是讓鎮國公怒其不爭,直接請求皇上恩旨將世子之位傳給嫡孫的獨子趙清榮。
那日“我是輸了對賭,可哪有爹你讓人叫了半輩子的一月郎丟人現眼呢?”的爭吵和不歡而散仍曆曆在目。
趙慶陽看到父親,卻隻嗤笑一聲,直接大步從趙清榮的身旁走過。
在自己府中,趙慶陽連一點兒樣子都不願意去做。
趙慶陽甚至覺得,便是與臨安候相比,自己這位好父親都遜色良多!
那日和瑜弟談及二人,他差一點兒就說漏嘴了。
有一個“一月郎”諢名的親爹,他哪裡有臉面說呢?
不過,趙慶陽想起自己和徐瑾瑜的不打不相識,扯了扯嘴角,這也算是自己這親爹做了一點兒好事兒吧。
趙慶陽如是想著,飛快的沐浴好後穿上華服,徐家什麼都好,隻是連個正經八百的洗浴間都沒有。
且徐家女眷居多,趙慶陽素日都是趁著遛踏雲馬的時候,在不遠處的河裡洗。
看來自己得好好的推薦推薦瑜弟的竹香囊了,瑜弟那個人看著溫潤如玉,有君子之風,卻是最不願受人恩惠了。
趙慶陽心裡胡思亂想著,拍了拍自己口袋中裝著的竹香囊,那是他特意為老爺子選的彎弓射月圖,不過他答應了徐瑾瑜要在敬國公壽宴後再給老爺子。
“收拾一番倒也還稱得上一句人模狗樣。”
鎮國公在堂屋等候良久,看到趙慶陽後,也不知是讚還是貶的來了一句:
“既收拾好,那便走吧!”
“他呢?他不去嗎?”
趙慶陽左看右看,發現隻有自己和老爺子兩個人,不由疑惑。
鎮國公聽了這話,一巴掌拍在了趙慶陽的後腦勺:
“他?他是誰?他是你親爹!不孝不順,要是被人抓住話柄,你這個世子也不用做了!”
“那能怪我?!要是他能做幾件正事兒,我一定對他畢恭畢敬!誰不想有個頂天立地的爹?可是他做過嗎?!”
趙慶陽不甘示弱的反駁著,少年人心性高,委屈不示人,卻不知自己已經眼圈微紅。
“好了!不得胡鬨,今日是敬國公壽宴,你莫要哭喪著臉!”
趙慶陽聞言狠狠的抹了把臉,惡聲惡氣道:
“這就不勞老爺子您操心了,我可不會讓咱們趙家丟臉!”
祖孫一時無話,隨後帶著提著賀禮的一乾下人,驅車浩浩蕩蕩朝敬國公府而去。
卻不知,門外廊柱後,一片衣角一閃而過。
今日是敬國公壽辰大吉之日,外頭的鎮宅石獅子上都披紅掛彩,離的老遠便能聽到裡頭傳來咿咿呀呀的戲曲聲,好不熱鬨。
“蘇淮這老狐狸幾時喜歡這些梨園之音了?想來是蘇老夫人特意安排,才能讓我等一飽耳福。”
鎮國公一進門便大聲說著,敬國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走了過來,冷哼一聲:
“這些個咿咿呀呀的,腔調不正不清,還不如清詞一曲!”
“你可快饒了我吧,賀壽的戲能唱三天三夜,這賀壽的詞能有多少?一天天淨會為難人!”
蘇老夫人扶著蘇三娘的手走了出來,嗔怪的瞪了敬國公一眼,這才笑著看向鎮國公:
“還不快讓鎮國公進去?一會兒路要不通了。”
鎮國公,敬國公這二位的身份時一個比一個貴重,他們往門口一站,外頭人自然不敢前行。
敬國公看了一眼人頭攢動的街面,忙引著鎮國公進去:
“早知道就讓你彆來了,淨礙事兒!”
“老狐狸!”
“老匹夫!”
兩人對噴一通,不歡而散。
不知過了多久,壽宴正式開席,唱禮之聲不絕於耳:
“隋候賀江南玉雕筍驚雷一座!”
“臨江總督賀雲南奇石湘妃竹一塊!”
“臨安候世子賀不秋郎簧竹幽影一尊!”
……
鎮國公聽著聽著,都忍不住笑了。
“這老狐狸自詡自個愛竹如命,這些年生辰賀禮收的,也不知他有沒有看膩了這破竹子?”
趙慶陽心不在焉的聽著,嗯嗯啊啊的附和著,自家老爺子和敬國公積怨已久,隨便聽聽就得了。
不過,那臨安候世子送來的不秋郎的新作……難道不是在糊弄人?
以竹製竹,還價值千金……真是人傻錢多啊!
趙慶陽在心裡感歎著,似是忘了自己也是想過用百兩白銀去買一香囊來著。
鎮國公方安靜下來,那廂敬國公府兒孫們紛紛獻上賀禮:
“父親,這是西域琉璃珠,價值不菲,乃是兒子偶然得之,此物自孔眼看進去,可以看到一叢竹林!”
這是蘇家大郎,未至而立,便已是四品鴻臚寺少卿,讓人無不豔羨。
“好!蘇少卿好精巧心思!”
“爹,這是雷擊竹!去歲護國寺有一片竹林被雷電擊中,那一片竹林裡唯餘這根竹子,兒子親手把它雕成笛子,獻給爹!”
這是蘇家二郎,無心官途,一心逍遙山水之間,偶然乾些精巧貴物的倒賣之事。
“好家夥!這雷擊竹當初便是頗受聖眷的雲妃娘娘都不曾從護國寺主持手中討要到!”
“聽說,護國寺去歲曾失了一枚舍利子,日前補足了。”
“舍利子價值連城,這雷擊竹……嘶,蘇二郎當真是大手筆!”
就這還不算完,敬國公早已出嫁的長女也盛裝歸來,紅唇含笑:
“爹,這是我和夫君特意為您準備的一整套的竹子茶具,您看看喜不喜歡?”
那竹子茶具碧綠碧綠,在夏日看著尤為清新,但卻有眼尖的人立刻驚呼道:
“天!這哪裡是竹子茶具?這是碧玉雕成竹形,又製成茶具,這等心思何其精巧?”
“不不不,隻怕不止!諸君且看,這茶具通體紋路一般無二,這怕是一整塊碧玉雕刻而成!”
在眾人一片恭維之聲中,蘇大娘臉上滿面春風,像是一隻開了屏的孔雀。
“國公好福氣啊!”
“令郎令愛這般心意,著實讓人豔羨!”
敬國公聞言隻是笑笑,珠子玩玩就放下了,那雷擊竹笛倒是試了一下音,而這碧竹茶具卻是碰都沒碰。
鎮國公見狀,也不由嗤笑一聲:
“這老狐狸還真是好大的福氣!不過這福氣,給我我都不要,慶陽,你可彆學這些,淨做些華而不實的!”
趙慶陽:“……”
他已經做了怎麼辦?
鎮國公看趙慶陽面色有異,一時沉默:
“你小子做了什麼?”
趙慶陽捂著口袋竄到一旁:
“沒啥沒啥!您快看,敬國公又要收禮啦——”
鎮國公覺得自己今個是來看笑話的。
隻見蘇大娘聽夠了奉承,這便將眼神落在了一直侍奉在蘇老夫人身側的蘇三娘身上,不懷好意道:
“三妹,我們都獻了禮,也算是拋磚引玉了,不知你為爹準備了什麼賀禮?”
什麼拋磚引玉,明明是珠玉在前!
半夏心裡腹誹著,有些擔憂的看著自家娘子,當初她覺得那紋銀百兩貴了,可是現在這區區十兩的竹香囊哪裡能上得了台面?
“長姐言重了,我確實為父親準備了賀禮,不過隻是些小玩意兒罷了。”
蘇三娘聲音清脆,心裡卻歎了一口氣,遂讓人將自己準備好的賀禮取來,親自呈給敬國公。
蘇三娘今日穿著一襲百蝶穿花長裙,她一走動,裙擺上的蝴蝶便似翩翩起舞,活靈活現。
而蘇三娘本面色淡然,卻因這麼生動的一幕,讓人隻覺得她如那蝴蝶仙子一般,仙姿豔逸,令人神往。
這一走動,一下子看直了不少少年郎君的眼,也看紅了一眾貴女的眼:
“蘇家三娘美則美矣,乃是這條裙子為她增色,若我穿著……”
“若你穿著,就不是增色,而是要給裙子做配了!”
“不知這裙子是哪位繡娘的手藝,打眼一看,這誰哪知道是繡上去的,還是蝴蝶真落上去的?”
“以蘇三娘的美貌,引來蝴蝶也是情有可原……嘶,真有蝴蝶啊!”
那人話音未落,便看到一隻飛進來的蝴蝶在蘇三娘的裙擺旁蹁躚共舞。
蘇大娘看到這一幕,氣炸了肺,她打小便頗受爹娘疼愛,可沒想到自己已經嫁出去兩年,家裡竟然又多了一個小妹。
這個小妹,被爹娘可謂是捧在手心裡疼愛長大,那股疼惜,便是蘇大娘看了都不由嫉妒。
而今日,原本是眾多賓客恭維她的時候,卻不想妹妹一露面,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蘇大娘幾乎咬碎了銀牙,笑容僵硬的走上前:
“我來替爹爹看看,三妹究竟準備了什麼好東西?”
蘇大娘說完,直接一展臂,揭開了托盤上的紅布——
“噗——”
“這是何物?”
蘇大娘有些嫌棄的用兩根手指捏著竹香囊提了起來,拿出了長姐的威嚴:
“三妹,爹爹的壽禮,你便拿這種東西糊弄嗎?”
蘇三娘皺了皺眉:
“長姐慢些,這是用竹絲精心編織而成的竹香囊,裡面還有我特意為父親準備的安神香。竹者,父親喜也,安神香更有寧心定神,助益睡眠之效,如何不可?”
還是本世子堂堂國公世子劈的竹絲呢!
趙慶陽在心裡默默補充。
可蘇大娘聽了後,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如何不可?
家裡哥哥姐姐都是獻的奇珍異寶,這普通的竹香囊如何能與之相提並論?
蘇大娘懶得回答,看向了一旁的半夏:
“三妹雖言之鑿鑿,可我倒想知道此物價值幾何?半夏,你來說!”
半夏聞言心道不好,有心不語,可卻不能,再加上她想起那小郎君不願坐地起價的做派,怕是過後有人打探也不會改分毫,隻得眼一閉,心一橫:
“回大娘子話,紋銀,十兩!不過,裡頭的香丸乃是我家娘子靜心研製,用了名貴的香料……”
“得了吧,安神香的香料便宜貴賤誰不知道?”
“夠了!三娘,把香囊拿上來,為父很喜歡。”
敬國公說這話的時候,看著蘇三娘,溫聲說著,直接把那竹香囊掛在了腰間,還愛惜的用手摸了摸:
“好精妙的心思,鬆鶴延年,還有一隻福壽仙桃,栩栩如生,更是以清雅的竹絲所製,甚合我心!”
場上頓時鴉雀無聲。
那些價值不菲的賀禮,敬國公碰都不碰,唯那竹香囊,敬國公竟是直接帶在身上,還讚不絕口!
那竹香囊究竟有何奇特?
一時間,有不少人勾著脖子去看敬國公腰間那小小的竹香囊,這東西京城還未有過,倒是個稀罕玩意兒,或許可以買來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