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瑾瑜尚不知道那位讓他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老者赫然是大名鼎鼎的東辰書院的山長。
這會兒,他看著城門口那棵百年老樹下空蕩蕩的陰影,不由歎了一口氣,然後老老實實的朝家裡走去。
不過,這對於如今的徐瑾瑜來說,這段路已經不算什麼了。
這一月裡,徐瑾瑜基本都是靠步行來到京城,雖然疲累的些,但也並非全無好處。
他已經不似才醒過來時,走幾步都喘不上氣,咳個不停了。既然要走科舉這條路,一個健康的身體也是重中之重!
徐瑾瑜穿來後,就發現這具身體其實遠沒有徐母他們以為的差勁兒,其實更多的還是缺乏鍛煉的原因。
畢竟,原主雖然有些先天不足,但是徐家人都用儘心思的養育,吃食什麼都是給到了能力範圍內最好的。
早產兒最艱難的出生後的一段時期早就已經過去了,隻不過原主的家人依舊把原主當成一個玻璃人似的,明明是個農家子,可一年打頭,連太陽都不曾見過幾回。
就是這次文辯,徐母都想要親自來陪徐瑾瑜,卻被徐瑾瑜拒絕了。
文辯長達一月,家裡的薄田因為都是婦孺的原因,已經儘數租了出去,平日都是靠徐母從徐老婆子那裡學來的繡技,婆媳兩個一起支撐起整個家用。
徐瑾瑜可沒臉讓徐母放下家裡的生計圍著自己轉,畢竟自己現在的身份已經給家裡人造成很多麻煩了。
月出東方,鴉雀南飛,沐浴著皎潔的月光,徐瑾瑜終於看到了村口。
等到徐瑾瑜走近了,方才瞧見村口正從高到矮蹲著三個人,徐瑾瑜遲疑道:
“奶,長姐,小妹?”
徐老婆子揉了揉有些老邁的眼睛,驚喜的看著徐瑾瑜:
“瑾瑜!瑾瑜是你嗎?!”
徐瑾瑜又走近了幾步,讓徐老婆子看得更清楚些,徐老婆子拄著竹枝站穩,這才拍著胸口:
“可算是等到了,你要是再晚歸片刻,你娘就準備親自上城裡找你去了!大妮,快去告訴你娘一聲!”
“哎,奶,我這就去!”
大妮走後,徐瑾瑜連忙上前扶住徐老婆子的胳膊,初夏的夜裡風還是涼颼颼的,徐老婆子的手背冰涼無比。
徐瑾瑜心懷愧意道:
“奶,是我不好,今個在城裡因著一些小事耽擱了一會兒,也沒有見到牛車,下回不會了。”
徐老婆子安撫的拍了拍徐瑾瑜的手臂:
“沒事沒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小妹也在一旁脆生生道:
“哥哥,娘今天做了好吃的哦!可是哥哥回來好晚,我都快要睡著了!”
“是我的錯,等下回回來給小妹帶根糖葫蘆以做彌補可好?”
“嗨呀,這小妮本來就是小饞貓一個,聞著香味就上躥下跳,把你娘煩的呦,少不得饒她口湯喝哩!”
徐老婆子直接揭了小妹的底兒,小妹氣的嘟起了嘴:
“哪有嘛!奶冤枉人!哥哥,糖葫蘆,不能忘!”
“好好好!”
徐瑾瑜滿面笑意的應下,祖孫三人悠閒自得的回到了家裡,家門口,徐母圍著圍裙正翹首張望,看到徐瑾瑜眼睛頓時一亮:
“大郎可算回來了!快進來,夜裡寒氣重。”
“好香的味道,娘今天做了什麼好吃的?!”
徐瑾瑜剛一進門,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食物香氣,口水已經下意識的分泌出來。
這趕了一個時辰路的疲倦,在這一刻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溫柔安撫。
“今個地裡的熟了兩個冬瓜,娘正好去城裡交工,又去豬肉劉哪裡買了些大骨回來。大郎這兩日都瘦的不成樣子,得好好補補才是!”
徐母滿臉心疼的說著,隨後將一鍋燉的奶白奶白的冬瓜大骨湯端了上來。
徐瑾瑜這段時日耳濡目染,也算是了解京城的大致結構有些了解。
娘去交繡活的繡坊在城南,而娘口中的豬肉劉是在城北,且二者都是直線距離最遠的。
不過是因為豬肉劉每次給的饒頭多些,所以徐母總愛去那裡。
“城南到城北,要走老遠,娘辛苦了。”
徐瑾瑜心裡歎了一口氣,如是說著,娘都是為了他。
“沒啥沒啥,豬肉劉的豬肉最是新鮮,大郎你嘗嘗娘今個做的大骨湯味兒正不正?”
徐母笑吟吟的說著,把最大的,肉最多的一塊骨頭盛給了徐瑾瑜,一臉期待的看著。
“光聞著就知道很好喝!”
徐瑾瑜說著,喝了一口骨湯,那濃鬱鮮香的滋味,一下子便征服了人的味蕾。
不同於現代那些為了增肥而特意用飼料培育的豬肉,現下的豬肉每一寸肉,每一星油花,都是正經八百用豬草喂出來的,實打實長出來的肉滋味自是不同的。
那種濃鬱逼人的油香,讓徐瑾瑜不由愜意的眯起眼睛:
“香!濃厚中帶著鮮甜,香而不膩,太好喝了!”
尤其是今日徐瑾瑜回來的晚,這鍋湯燉足了時候,冬瓜滑爛入味,輕輕一抿就在嘴裡化開,吸飽了肉湯的冬瓜,吃來有種吃肉的感覺。
這,或許就是徐母這麼一個普通婦人為了讓孩子們吃好喝好的智慧了。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熱熱鬨鬨的將一鍋冬瓜大骨湯喝的乾乾淨淨。
“大郎,這文辯你瞅著怎麼樣?有沒有把握?”
吃過飯,徐母終於沒有忍住,小心翼翼的問著。
“行了,孩子累了一天了,你這當娘的就彆讓他煩心了!”
徐老婆子打斷了徐母的話,瑾瑜雖然天賦異稟,可是他到底不似尋常殷實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紀就開蒙了,如若能在三日後的東辰書院擇生試中拿下一個名額,就已經是徐家祖墳燒了高香了!
“我這不是,不是看孩子這些日子太辛苦了?這要是不成,咱們也好早做打算不是?”
徐母說著,眼圈有些泛紅,這些日子她在家裡聽婆母說起大郎的天賦,方知道大郎究竟被他們耽擱成了什麼?
尤其是看著孩子這一月以來漸漸消瘦,當娘的心裡簡直很刀割似的!
徐老婆子聽到這裡,也是歎了一口氣,是她當時被瑾瑜的天賦震驚到了,這才倉促下了這個決定。
如今,既累了孩子,又憂了家人。
徐瑾瑜耐心聽著徐母和徐老婆子的話,想著還貼在自己胸口的那張“錄取通知書”,一時猶豫起來。
若是,那隻是那位老者的戲弄之舉,他貿然說出,豈不是讓家裡人空歡喜一場?
他待外人可以不計後果,可是對自己的家人卻恨不得生出千萬個小心。
“奶,娘,你們放心吧。這次文辯,我也是受益匪淺,這次東辰書院的擇生試,我必能取得成績!”
徐瑾瑜雖然對於那張“錄取通知書”存疑,可是他對自己卻頗有信心。
這一次,他何止受益匪淺,那些文辯會,他一場不拉,也在心裡揣摩著“答題技巧”,是以,不管這張“錄取通知書”是真是假,他都有進入東辰書院的自信!
徐瑾瑜的話,徐老婆子聽後雖覺得略略寬心,那也就隻是寬心了。
這一個月下來,她左思右想,還是覺得自己當初有些太過衝動了。
瑾瑜他才十二歲啊!
她怎麼就把那麼重的擔子壓在了他的身上?
徐老婆子抿了抿唇,拍了拍徐瑾瑜的肩:
“好,瑾瑜儘力就好,實在不行,咱還有另一條路!”
徐瑾瑜還想說些什麼,但很快就被徐老婆子岔了過去,徐瑾瑜也不由無奈的笑了笑。
看來,還是得等他被東辰書院真正錄取那日了。
三日之期,一晃而過。
晨起,徐瑾瑜一板一眼的複刻自己技藝中的太極拳,慢悠悠的打了一套下來,渾身出了一身的汗。
“大郎,快擦擦吧!”
大妮連忙遞了一條熱毛巾出來,徐瑾瑜接過笑笑:
“謝謝長姐!”
大妮搖了搖頭,看著徐瑾瑜那張練過太極拳後,沐浴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玉面,不由屏住了呼吸。
她打小就知道自己的弟弟生得好,她以弟弟為榮,可她萬萬想不到弟弟不是她的弟弟,她的弟弟另有其人。
而她真正的弟弟貪戀著榮華富貴,她至今未曾見過一面。
“大郎,你要真是我親弟弟就好了。”
大妮輕之又輕的說著,徐瑾瑜耳力很好,聽後勾了勾唇:
“長姐說什麼呢?我們本來就是親人啊。”
大妮聞言,張了張口,卻沒有吐出一個字。
昨夜裡,奶和娘已經開始悄悄收拾東西了,要是大郎是她的親弟弟的話,那她們就不用匆匆舉家離開了啊。
真希望大郎可以考上東辰書院,可是,大妮聽劉秀才說過,那東辰書院廣納天下賢才,莫說京城,便是其他城府也有那求學之人,不知其數。
而大郎在此之前,也不過略識得幾個字,如何能成行?
大妮心裡思緒萬千,但最終都化成一聲輕歎:
“大郎,好好考,我們在家等你。”
“我會的!”
晨光微熹,少年終是迎著朝陽,踏上了求學之路,他身姿筆挺,無畏無懼,大步流星,前方是一片坦途。
……
今日的香山腳下,人潮湧動,川流不息,徐瑾瑜好容易擠過了人群,帶著一身薄汗來到了報名處。
“姓名,年齡。”
東辰書院似乎慣是會抓壯丁的,這會兒做記錄的也是東辰書院的學子。
隻是,許是因為今日人太多的原因,這位學子有些不耐煩。
東辰書院的報名需要繳納一定的紙筆費,徐瑾瑜知道家中銀錢來之不易,所以準備先要問問那張“錄取通知書”的真假。
“姓徐,名瑾瑜,年十二。這位兄台,我來是想問問……”
“什麼?十二歲?你沒搞錯吧?我們東辰書院是什麼人都能進來的嗎?
滿打滿算,我東辰書院收納的學生中,年歲最小的便是京中三才之首的高無涯,無涯郎君,而他當初可是以秀才之身入學!倒是你……還是莫要浪費銀錢了吧!”
東辰學子滿眼鄙薄的看了徐瑾瑜一眼,這樣的學子他早就不知道見過多少,自以為自己學過幾個字都敢來報名,也不嫌麻煩彆人?
徐瑾瑜摸在胸口那張“錄取通知書”的手微微一頓,面無表情道:
“你怎知我是來浪費銀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