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結緣空蟬(1 / 1)

下午放學鈴響,風無理收拾一下背個包就離開教室了。

請了兩次假,這下好了,那個喪心病狂的家夥被抓住前都不用上晚自習了。

夏日傍晚還是幾分靜熱,風無理去取了自行車,推車逆著去飯堂的人流出校門。

太陽在下墜,操場和校道被殘陽染成老照片的顏色,人和自行車的影子被不斷拉長,有人拿著籃球一下一下打在地上從他身邊經過;也有一對穿著校服的小情侶說著什麼有趣的事,接近時又不說話隻是眼底帶著笑意默契地看著對方;跑道上有教職工帶著小孩喊著什麼;一個足球朝他這裡滾了過來,他聽到操場上幾個人隔著很遠喊他帥哥。

大概是讓他把球幫忙把球踢回去。

他朝他們比了個OK,放下自行車,停球,起了一記大腳。

這個角度,幾乎跟球網平行了。

球在空中飛出一條弧形。

完美入網!

靜了有兩秒。

兩秒過後全世界都在歡呼,大概是為這進球的一腳,又或者為他們一文不值的青春。

風無理覺得這句寫在作文上,下次蘇媽媽肯定能給高分。

他每次都這麼自信。

出到校門,看到石獅子腦袋上面坐著的小狐狸。

她還戴著那頂草帽,手撐在身子後面,兩條小短腿一晃一晃地,看著下面學生進出,人們庸庸碌碌,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

風無理左右看看,直到沒什麼人。

“你坐在那上面乾嘛?”

“是你讓我在外邊等你。”

“算了,快下來。”

“哦。”

她挪挪屁股,剛準備一躍而下,看著抬頭望向自己的風無理,伸手壓著小裙子才跳下來。

“沒看到很失望吧,看到像我這樣紅顏禍水的尤物,你小子可要克製一下自己呢!”

“看到了,是兒童款式的,很可愛。”

“你是變態嗎?!”

“不管怎麼看你更像一點……”

風無理推著車,她就跟在這個少年身邊,抱著自己的大水壺,風無理走一步她要走三步。

“上來吧。”

“你要我坐在這上面?”

“你可以跟在我後面跑。”

小狐狸連忙側坐了上去,大水壺放在腿上,雙手環過風無理的腰,但是手太短了,臉都貼在風無理背上也夠不著。

“辛苦你了。”她很認真道。

風無理有些意外:“你還挺講禮貌的啊。”

不像某隻蠢貓。

傍晚的風甚是喧囂。

一個少年騎著自行車在城市穿梭。

不時在說話;

像是自言自語;

偶爾有路人聽見,扭頭看了一眼,見他帶著個耳機,就不再關注。

“你這樣跟我說話,他們會以為你腦子有問題的。”

“不會的,他們會以為我在打電話。”

“打電話?電話是誰?”

“……一種千裡傳音的工具。”

“千裡傳音!是很高級的靈纏造物?!”

“不是,隻是很普通的東西,普通人也能用。”

“普通人也能用千裡傳音的寶貝!”

“那不是寶貝,你是很久跟人類接觸嗎?你看這街上平整寬闊的路,那些很快穿梭的鐵盒子,還有跟雲一樣高的房子就應該知道了吧,時異事殊,現在人類發展得已經跟以前千差萬彆了。”

傍晚這條街的路燈忽然亮了,小狐狸被嚇了一跳,害怕地抱緊了風無理。

她愣愣地看著整條街都亮著的路燈,狐狸眼發著微光。

“你們把蟾宮掛了一路……”

“那是路燈。”

“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人間。”

“人間……”

小狐狸看著影影綽綽的街上之人,抱著風無理腰的小手緊了緊他的衣服,弱弱道:“人類多得像垃圾一樣。”

風無理忍不住笑了。

就原諒她童言無忌了。

在路過前天那棵樹時,一路有些嫣兒吧唧的她精神一振,指著前面那棵樹:“那裡!那裡有妖怪的氣味!”

風無理抬頭,朝那顆樹看去。

一個背生蟬翼的小男孩,光腳站在樹上。

他比前天又要高了點。

前天還是五歲左右的話,今天大概是一年級小學生的樣子。

隻是看起來不怎麼聰明,呆呆的,站在一條樹枝上,一隻手扶著樹乾,看著過往行人。

“是一隻齊女。”風無理跟小狐狸解釋。

“他,他是齊女?”

“嗯”

崔豹《古今注.卷下.問答釋義》:「牛亨問曰:蟬名齊女者何也?答曰:齊王後忿而死,屍變為蟬,登庭樹嘒唳而鳴。王悔恨。故世名蟬曰齊女也。」

後來,對於這種夏生秋死的蟬妖,大家便都稱之為齊女。

是一種很弱的初級妖怪。

他們春末破土而出,長鳴一整個仲夏,最後在秋風中死去。

第二年又會在土裡重生。

隻是上一年的記憶,卻永遠停留在那年盛夏。

夏日重現。

風無理已經認識這隻齊女十年了。

這裡離老街很近,每年夏天都會重新認識一遍,又在每年秋天時看著對方死去。

年複一年。

妖怪們的年齡,也不全為長生種,也有像齊女那樣短命的。

“媽媽快看!這裡有隻蟬!”

一個婦人接送幼兒園的女兒放學路過,蟬的噪音引起小姑娘的注意。

“叫得好大聲!”

小姑娘牽著媽媽的手,一大一小兩人在樹邊抬著頭,連抬頭的動作都一模一樣,蠢蠢地看著樹上的蟬。

過了會兒媽媽溫柔地笑笑,撫摸小姑娘的腦袋:“跟蟬先生打個招呼吧。”

“蟬先生你好!”

太陽完全沉入地平線,城市的最後一道光被抽走,像是靈魂失重,蟬鳴真的停頓了五秒,之後響徹雲霄,繼而緩緩歸於平寂。

“媽媽你看,蟬先生跟我打招呼了!”

媽媽一愣,意識到隻是巧合,笑著拉著小姑娘離開。

小女孩充滿童趣的聲音遠去。

說著明天再來找蟬先生的話。

媽媽笑著答應。

小姑娘手舞足蹈說迫不及待再見到蟬先生。

媽媽問她今晚想吃什麼。

小女孩說天蓬元帥炒豆角。

樹上的小男孩看著那兩人離去,忽然聽到有人在下面喊自己。

“你有名字了嗎?”

他轉身看去,發現是前天見到的那個能看見自己的人類。

還有一隻小狐狸。

他搖搖頭。

“那叫‘拾’怎麼樣?”

“好。”清脆的少年音回應道。

風無理騎著自行車在樹下路過,小狐狸視線一直留著樹上的小男孩身上,看著他目送自己二人遠去。

“今年也努力活過夏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