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裹挾著雪片的北風猛地掠起，越過了高聳巍峨的雁門關，逗弄完掛在飛簷下泛了青綠的銅鈴，又卷起這清脆鈴聲直撲關下五裡外的村落。
在那裡，有一座被數層厚毛氈堆疊搭建的靈堂孤零零守在路邊。
因為人是在縣城走的，按照傳統，李庸喜的棺木隻能停在村外，隻有等明天下葬入土，他的牌位才能被最小的後輩，也就是李明善捧回老屋供奉祭祀。
聽到呼嘯而過的夜風，守靈的李明善先看了眼不遠處還在緩緩搖曳著的燭火，才緩緩從衣袖裡抽出雙手，捧了些紙元寶丟進火盆。
就著重新燃起的火苗，被凍到麻木的李明善一邊翻烤著雙手，一邊回憶著這一年多跟躺在棺木裡的那位老人相處過的日子。
思來想去最終歸成了一句話。
“答應我的白皮煙這就算賴賬了是吧。”
畢竟不是靈異類故事，李庸喜自然不會因為這句吐槽就怒蹬棺材板，跳出來毆打這個不著調的孫子。
也正因為屬於都市類，一般這種夜半三更人獨坐的環境下，就很適合再增添一個知情識趣的小女朋友。
譬如，比李明善更早趕來的jessica，鄭秀妍。
“明善歐巴。”一挑毛氈簾子，裹著齊腳踝羽絨服的鄭秀妍走了進來。
“黑燈瞎火的，你也不怕被雪埋了？”
“睡不著，就讓小黑帶我來了。”
睡不著？
這話擱彆人身上說不定還有些可信度，至於鄭秀妍麼……
眼睛都快扒拉不開了。
“我看是睡不慣吧。”
鄭秀妍訕訕一笑，算是默認了。
“讓你跟著孝周回去還非強嘴。”
瞪了眼鄭秀妍雙腳掛滿雪的棉靴，李明善拾起放在一旁的鐵釺在爐子裡捅了捅，等爆起的火苗重新收斂，這才朝鄭秀妍招了招手，“過來烤烤火，真把你這笨蛋凍感冒了李秀滿非把我殺了不可。”
“嘿嘿。”
挨了罵的鄭秀妍也不著惱，隻是一邊憨笑著一邊抖去粘在衣服上的雪花。
接著，她來到牌位前撚起了三根鬆香，點燃後神情恭敬地插進了棺木前的香爐裡。
等把這些做完，鄭秀妍才回到李明善對面的條凳上坐好，隻是沒等她開口，靈堂外又響起了不耐的嗚咽。
“呀，我忘了，小黑還在外面。”
忘性有些大的鄭秀妍慌慌張張起身，不多時，重新回轉的她的懷裡多了一隻正朝著李明善呲牙的五黑犬。
“小黑，安靜，爺爺在睡覺！”
看著安靜下來的小黑狗，李明善也覺得挺無奈。
這條狗是去年被李庸喜從村鄰居那裡抱回來作伴的。
自打這小家夥進了門，對全家人，哦不，現在還多了一個鄭秀妍，都是既黏人又聽話。
唯獨李明善，不分時候場合，隻要落進小黑狗的視線範圍，這小東西除了呲牙狂吠就是照著李明善的褲腿咬。
真下嘴的那種。
李明善雖然心裡有些猜測，但由於想法過於玄幻，自然也不方便跟彆人張嘴問詢。
畢竟誰敢保證彆人聽了會不會把穿越看成邪靈附體，然後舉著桃木劍，手握黑驢蹄子之類的玩意兒朝自己身上招呼。
再說了，李明善也不覺得隨便一條小黑狗就能比擁有家族傳承的姚弘基強。
“jess，千萬抱好它，我可就這一條白麻孝褲了，明天送行還得穿呢。”
“嗯！”聽到熟悉的稱呼，心情愉悅又不方便顯露出來的鄭秀妍把力度又加大了幾分。
就是苦了可憐的小黑狗，肚子被緊緊摟著不說，一顆大好頭顱也被擠在了兩山之間無法動彈。
“歐巴？”到了隻有狗?男?女（真）的環境，鄭秀妍的稱呼也變得親近不少。
正準備彎腰拾些紙錢的李明善抬起頭，用眼神問詢鄭秀妍。
“雖然這麼問會很失禮，但我真的想知道爺爺究竟是怎麼回事，明明之前見面時他的身體還很好的。”
李明善的眼神穿過燃起的火苗，在鄭秀妍身上停留了好一陣，才重新低下頭，把紙錢丟進火盆的同時輕聲開口。
“心梗突發，據說是在公司裡發的病，因為是半夜，又是大雪天，等急救車趕過來的時候人已經沒了。”
說到這，李明善就按住了話頭，鄭秀妍也默契地沒再追問，隻是用下巴在小黑的狗頭上來回摩擦著，仿佛在她懷裡求安慰的是李明善。
畢竟她可是親耳聽到了匆忙趕回來的李明善的咆哮，也親眼看到了姚基淑摔在李明善臉上的那一耳光。
再加上韓孝周臨走前的叮囑，這裡面要是沒問題才有問題。
出神地望著被火苗舔舐殆儘的紙錢元寶，鄭秀妍就覺得自己壓力好大。
而坐在她對面的李明善，此刻也因為剛才的對話，把壓在心裡的憤怒重新勾了起來。
想起躺在棺木裡面容安詳的李庸喜，李明善也隻能無奈地在心裡歎了口氣。
你說你，圖什麼呢？
有人想趁著冰災撈錢就讓他撈嘛。
你都隱退讓賢的人了，何必逆著那些人的意願，不僅要保供還要把挖出來的煤炭按坑口價平出。
即便如此，以你李庸喜在集團的威望，當眾說句話就足夠把老大老三家壓死了，又何必非要天天住在礦上，結果把人礦長都擠占的沒了位置？
現在好了吧。
開采的煤炭是出去了，上面的錦旗和慰問是到了，可你人呢？
不知道圖了個啥。
“歐巴……”
鄭秀妍的輕聲呼喚把李明善重新拉回到現實。
閉上眼定了定神，等再次睜開眼，李明善的心情已經恢複正常。
“沒嚇著你吧。”
“我沒事。”
“那就好。”
李明善起身把幾張條凳拚在一起，又把自己的棉衣鋪在上面，這才回身朝鄭秀妍招了招手，“大半夜還下著雪，就湊合一下吧。”
“歐巴你呢？”
“我不困。”
鄭秀妍感覺有點難為情，可強烈的困意讓她又感覺李明善的這個建議還不錯。
天色漸亮。
因為要趕在晌午前入土，李家人和前來幫忙的親朋好友們也紛紛出門，朝著靈堂趕來。
再然後就看到了酣睡中的鄭秀妍，和守在她腳邊，正跟李明善對峙的小黑狗。
一時間，大夥面面相覷，卻又心思各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