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鏖兵(1 / 1)

一時間,架橋者,搭梯者,先登者,弩箭手,儘數向著南昌城頭,場面似乎十分混亂。

但細細看去,卻又有條不紊,配合默契。

賀齊冒險探出腦袋,一眼瞥見一架架幾乎並排挨著的攻城梯,尤是見慣了攻城場面的他,也是有所觸動。

這才是真正的攻城吧,黃忠還真是準備充分。

這時候,南昌城頭的守軍已經開始換彆的反擊方式。

箭術尚可的人,挑選著自己的獵物,照著敵軍的弱點射擊,那些沒信心的,也無需瞄準,對著人多的地方射去便可。

至於一些征調來的民夫,則紛紛舉起石塊,順著攻城梯往下砸。

下面不時傳來隆隆的回應,那是石塊砸中頂盾的聲音,偶爾也會傳來幾聲尖叫。

攻城戰茲一開始,就陷入空前慘烈的境地,城牆就像一張被揭開的獸皮,裸露在外的儘是淋漓的血肉。

城頭守軍也並不是高枕無憂,城下箭矢飛掠,常有人中箭傷亡,靠著人數硬填,先登隊距離城頭越來越近。

“起盾!”

城頭傳來賀齊的命令。

一面面盾牌頂起,直接令攀上城頭的人失去了進入的空間,往上衝撞反而被盾牆彈飛,失衡墜下城去。

另外有兵士則開始以刀劈砍,這種時候,盾牌會突然讓開,然後數道槍矛一齊刺出。

中槍者摔跌下去,後方則又有人鼓起勇氣,趁著間隙持刀撲上去。

雖九死一生,但一旦先登成功,豐厚的賞賜足以讓他下輩子衣食無憂,即便死了,家中老父老母,妻子兒女,也可得撫恤。

攻城戰中,守城一方本就占據絕對優勢,守城之人幾乎不需要任何武技,隻需些許蠻力,就可以對攻城者造成強效殺傷。

哪怕是個有些蠻力的婦人,都能憑借一根槍矛,將登城者捅下去。

城頭的鏖戰異常激烈,黃忠騎馬徐徐向前,漸漸逼近前陣。

看了片刻時間,覺察到兵士們沒有機會登城,旋即下令:“大黃強弩出擊。”

黃忠還是第一次,在軍中攜帶這種重弩利器。

伴隨軍陣移開,一架架大黃強弩被推至陣前,操作手們開始調節角度瞄準。

望著那一字排開的強弩,黃忠心中莫名一陣自豪。

大黃強弩之黃,是黃氏的黃。

隨著強弩調整完畢,做好了角度與瞄準,隨後開弦,上矢。

黃忠從鞍座上取過長弓,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胡須,正隨風微微擺動,有風,不過比方才小了些。

黃忠旋即張弓搭箭,瞄準了城頭一位持槍前刺之人。

屏氣兩息之後,猛然一鬆,弓弦“嗡”的一聲,箭矢飛掠而出,正中那名挺槍刺擊的守軍。

隨後,數十架大黃強弩齊射,在經過校準的瞄具瞄準下,數十支強弩箭矢大部分射上城頭。

寥寥數根碰上女牆,崩下一塊壘土後彈飛出去,也有寥寥飛掠過了城頭,沒入城中。

而那些射向城頭的強弩箭矢,則給守軍造成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射中盾牌,盾牌當即崩裂開來,卻速度不減,連帶盾牌後的人,一起帶飛,撞向後牆。

射中守軍,則直直地釘死在後牆上,因人群密集,甚至還有串葫蘆的現象。

一輪齊射,傷亡不過一二十人,遠比不上數百箭矢的殺傷,然而強弩箭矢造成的震撼力,則遠超想象。

就連賀齊,也有些咋舌。

他見過強弩,但這等威力的強弩,他真沒見過。

荊州軍中何時裝備了這等利器。

難怪黃忠如此狂妄,欲一鼓作氣拿下南昌。

“保持鎮定,強弩數量有限,莫慌!”賀齊連聲叫嚷,隨後周遭司馬軍侯等儘數通告,鼓舞自己麾下的兵士。

“呼!”

第二波箭矢呼嘯而至,引得城頭一陣器械崩折與慘叫之聲,剛剛鼓舞起的士氣,竟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癟下去。

隨後的打擊一輪輪續上,大部分守軍彆說頂盾立守了,有些直接貼著女牆,以防止被射中。

而後牆之上,一根根硬木杆鐵槍頭的強弩之矢射入土牆之中,不少人被釘死在牆上,肢體扭曲,煞是駭人。

甚至連攻擊的荊州軍,都沒有急著上城,爬的太高的,甚至還往下幾步,以免被沒射準的強弩矢誤傷。

要是被釘死在外牆上,那出糗可就大了,雖然也有撫恤,但這名聲也太怪了。

先登者們數著強弩波數。

“四!”

“五!”

“六!”

六輪的動靜剛剛發出,先登隊便直接丟棄了盾牌,將長刀咬在嘴中,手腳並用,快速攀爬。

六輪,是大黃強弩的恢複周期,也是進攻信號。

而此時城頭的守軍卻還在各種避險,然而他們等來的並不是下一輪強弩巨矢,而是先登者們毫無遮攔地躍上城頭!

有個人頭剛剛冒尖,躲在立柱後的賀齊便大喝一聲,“敵軍至,速速反擊!”

等兵士們回神,迎接他們的卻是環首刀。

一陣跳劈,在某一瞬,荊州軍幾乎全線先登成功。

然緊隨其後,先登者們便付出了孤軍獨戰的代價。

各色刀槍矛戟如潑水般地迎向他們,完全避不可避。

數息功夫,城頭的先登隊,便死傷過半。

隨後,又一波先登隊躍上城頭,加入廝殺,城頭展開激烈的爭奪。

黃忠見狀,輕輕捋須,對大黃強弩的威力,十分滿意。

殺傷力自沒得說,但震懾作用,更甚,主打一個攻心。

這麼一輪一輪轟擊之下,是個人都得懵,如此,為先登營造絕佳時機。

換作以往,以南昌這等規模的城防,沒有三天,用足夠的將士性命填充進去,休想摸到那個城頭。

滾石檑木箭矢這些,不過是開胃涼菜,後面還有火油,滾油沸水等等。

甚至戰至絕望之時,還有煮沸的金汁,主打一個魔法攻擊,令攻城者心驚膽戰。

黃忠不得不承認,一鼓作氣殺上城頭,實在是強!

不過,真正的拉鋸戰,才剛剛開始。

好不容易建立的城頭陣地,必須源源不斷地用將士性命去填,以護住難能可貴的一席之地。

若是被守軍奪回城頭,則宣告前功儘棄,一切又要重新開始。

過往黃忠打過最慘烈的攻城戰,城頭甚至在雙方手中易手十數次,城頭上的屍首累疊起來,甚至沒有下腳的地方。

時間一息一刻而過,伴隨漫長的廝殺,城頭已是屍橫遍地。

數股先登隊彙合在一起,奪了一段城牆,不過他們卻依舊在包圍之中。

賀齊一邊指揮,一邊還親自披甲戰鬥,身上沾染了不少鮮血,同時,他還不停在鼓舞士氣,時間久了,有些力竭,嗓子也啞了,再看一眼城下。

黃忠軍前軍方陣出現很多空缺,但中軍與後軍,還有數不儘的兵馬整齊列隊,等著接力。

賀齊望一眼日頭位置,大自推測一下時間。

周泰將軍,也差不多該到了吧。

賀齊再不經意瞥向東邊,果然,一支兵馬,不知何時已出現在了視線之中。

周泰遙望城頭,南昌城攻城人數,遠超他的想象。

誰能想到黃忠一次性投入如此多的兵力。

而且其激烈程度,儼然已經殺上了城頭,可見南昌城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面對如此多的軍陣,他帶來的一營半兵馬,若說逆轉什麼,幾乎不可能。

但這種狀況擺在眼前,周泰沒有選擇。

他必須上。

“將士們,南昌城岌岌可危,荊州軍列隊攻城,我軍當兵分兩路,步軍擊其側翼,騎兵繞擊其後,以亂敵陣,緩解南昌壓力,隨我出擊!”

周泰宣言一番,旋即策馬而上,一馬當先衝了上去。

副將紀廣則率步軍發起正面衝鋒。

劉磐望著來勢洶洶的周泰軍,出乎他的意料,粗略估計,對方不過三四千人,卻還敢分兵來襲。

“周泰真不把本將軍放在眼裡,他將為此付出代價!”劉磐嚷嚷一句,根據周泰的部署,他也相對應地做出回應。

原本部署在側翼的車陣,他要轉移到後方,以對抗周泰的騎兵,而己方騎兵,正好用來應對周泰的步兵。

陣中頓時一陣忙碌,偏廂車收攏,掉頭,再推向後陣,惹得塵土陣起,風一吹,黃沙彌散開來。

周泰快速前進,望著敵陣,心生疑惑。

敵軍是在故布疑陣?難道知道自己要來,故而專門做了應對計劃?

周泰心頭一陣狐疑,戰馬跑出百十步,他忽地勒停戰馬,抬手喝止身後騎兵。

稍作思忖,周泰當即做出轉變,向北一轉馬頭,以讓戰馬朝向正東。

他要以騎步聯合進攻的方式,集中攻擊敵軍側翼。

周泰忽然轉向,令一直觀摩的劉磐一愣。

“江東鼠輩,竟敢詐老子!”劉磐大罵一聲,旋即一拍戰刀,來到陣前。

至於那車陣,他沒有再去變。

鬼知道周泰會不會又突然折回去,他顯然是看己方動了,做了對應措施。

不過即便如此,劉磐也絲毫不懼周泰,這是自信。

待周泰衝到近處,劉磐也不再按捺,當即抬刀一舉,做出揮砍動作,大喝一聲:“荊州將士,隨我衝殺!殺光江東鼠輩!”

騎陣率先衝鋒,後方步軍嚴陣以待,而周泰軍也是一前一後分作兩陣。

四陣相向而行,戰馬疾馳踐踏,冬日枯草被馬蹄踏得稀爛,露出黃土,又被馬蹄如犁地般的掀開,塵土滾滾而起。

劉磐目視為首之將,兩人雖未見過面,但戰場上,為將者,似乎有著某種感應一般,一眼便確認誰是敵軍首腦,周泰亦然。

兩騎各自一馬當先,劉磐使一長柄鳳嘴刀,而周泰腋下則夾著一根長槊,直直朝著劉琦戳擊而來。

二將交會之時,劉磐以刀作挑,“鏗”的一聲偏斜開直刺自己腦門的長槊。

交會結束時,還不忘長手回劈一刀,舉重若輕,妄圖傷敵戰馬。

不料,二將速度太快,劉磐劈了個空。

周泰長槊一抖,手肘一定,卸掉大部分力道。

一擊之下,周泰便知劉磐有幾斤幾兩。

不愧是能與太史子義糾纏之人,果有幾分勇武。

隨後,兩人未作絲毫停留,攜帶衝勢,殺入對方騎陣之中,雙方騎陣,皆有一陣人仰馬翻。

兩人各像一塊丟入池塘的石子,在陣中濺起圈圈漣漪,擴散開來。

再往後,兩道漣漪相撞,化作一團碎波。

兩陣撞擊在一起,一時間,將士咆哮聲,戰馬嘶鳴聲,刀槍矛戟交擊的金鳴之聲,混成一片。

劉磐在騎陣空隙中快速掠過,若有機會,便出刀揮砍,迎擊之敵幾乎沒有一合之將。

待斬殺十數人後,身軀與面龐皆是浴血,劉磐不由一陣火熱,大吼一聲,“江東鼠輩,死來!”

一夾馬腹,戰馬提速,長刀一橫,對著一縱騎兵滑過,一串身影徑直墜落,也不知是四人還是五人,不待劉磐回頭。

下一瞬,面前豁然開朗,他竟已殺穿了敵陣。

千人騎陣攤開,其實也沒多少縱深。

劉磐一舔嘴唇,嘗到一抹猩甜,看一陣周泰步陣,未作停頓,勒轉戰馬,又殺向騎陣。

不過這回,劉磐幾戶沒有斬獲,因為向自己衝來的,是己方騎兵。

兩陣騎兵交錯廝殺,殺了個對穿,又各自分開,中間,則留下遍地的兵士與戰馬屍骸。

劉磐稍有觸動,此戰慘烈,遠超他的想象,心下才想起黃忠的警告。

江東周泰,其勇武不在太史慈之下。

劉磐心中升起幾分重視,徐徐轉頭,望向還在靠近的周泰步陣。

再度調轉馬頭,與騎兵們一致。

期間幾乎不需要考慮。

周泰的步兵,是匆匆趕路到此,而且輕裝簡行,是進攻方陣。

而他預設的步陣,是專門為了抵禦騎兵的,雖然偏廂車拉了後陣。

但他征戰到今日,還從未用過偏廂車,軍中自然也有抵禦騎兵的方陣。

槍盾防禦陣。

兩者一比較,優勢在誰,不言而喻。

周泰有的選嗎?

沒有!

自己有的選嗎?

有!

他選擇進攻後方的步軍軟柿子,而周泰,要去硬啃他的防禦陣。

不然,他援個甚。

援擊之戰並非要獲勝,有時候僅僅是交戰,目的便會達成。

後軍戰鬥動靜越大,中軍人心會越浮躁,進而引起不好的猜想,揣摩,最後實現動搖軍心的目的。

所以為了南昌,周泰是不得不攻。

而劉磐對自己的選擇也大為滿意,他望一眼太陽,雖然日頭未現,但他依然能看到它的位置,此刻日頭偏西,晚霞初現。

這一戰,注定徹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