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新野縣這點人,能征得起多少錢糧,養得起幾個兵。
諸葛巡說的可是大實話。
正常情況下,一縣能征起來的錢糧,能滿足開支就不錯了。
如今各種天災,戰亂頻發近乎常態,但凡老百姓種地能活,也不會流民遍地了。
郡裡縣裡也就養得起百十民郡兵縣兵,對付對付山匪蟊賊。
正兒八經的武裝,類似劉備這種蕃屬的軍事團體,肯定是要劉表提供錢糧養著的。
所以劉備對農事感興趣,諸葛巡一點也不奇怪,凡是有野心的人,必然不會安於現狀,糧草命脈捏在彆人手裡,如何能安心。
所以諸葛巡這話,可謂說到了劉備內心深處。
不多搞點錢糧,如何招兵買馬收複南陽呀!
“玄德兄,頭一遭回章陵縣,難道隻拿了曲轅犁嗎?”諸葛巡問。
諸葛巡記得自己交代徐庶的時候,可沒有施加什麼限製,而且那時候石韜黃叡皆在章陵,多好的學習機會啊。
劉備這麼老實本份的麼?
“先生不是說,取圖自製麼。”劉備道。
這麼一說,諸葛巡心中有數了,多半劉備上回沒好意思開口要更多的。
然後想想又不甘心,後來聽說了四縣設置了農學社,便借著風言風語的噱頭,再度來訪。
還蠻有小心機的。
諸葛巡笑著,開門見山問:“玄德此來,可是為農學一事?”
劉備見被諸葛巡直接點明,當即起身,對諸葛巡躬身一禮,一臉正色。
“事關民生大計,還望先生不吝賜教。”
諸葛巡無奈起身,扶了一把劉備,看其誠懇模樣,心生一問。
“玄德兄所求,是為百姓,還是為自己?”
劉備不假思索回:“備身無長物,能走到今日,皆仗百姓錯厚,為民,便是為己。”
嘖嘖,多麼漂亮的應答。
諸葛巡一伸手,示意劉備回座,自己也坐了回去。
“玄德一心為民,巡豈敢怠慢,農學社自為新野百姓敞開大門,不過規矩不可廢,豪族進修,需以錢糧償付。”
劉備喜出於外,“自是照章陵郡規章行事。”
實際上劉備一路過來,農學社的事,已經知道得七七八八,再加上過往對諸葛巡的了解,對於新式耕作之法,他是深信不疑的。
他這次來複陽,所求便是此事。
不過其中有一層,他沒說,那就是這次除了為新野百姓和他自己,也是為新野幾大豪族。
廣義來講,豪族也是新野百姓的一份子嘛。
因為了解諸葛巡不喜歡這個群體,所以沒提。
若是諸葛巡知道劉備心裡的小九九,一定喊冤。
我諸葛巡是仇視豪強嗎?非也!
我仇視的是那些魚肉百姓貪得無厭的豪強。
議完農事,劉備又主動說起宛縣,“據報,今秋曹操在所占縣域征糧又漲了兩升,畝征已達一鬥,自冬日來,南下流民又增不少,備曆來引導流民往章陵去,不過近來因為稅賦流言,不少人選擇繼續南下。”
“竟有這事?”諸葛巡有些意外。
原以為隻要自己行的正做得直,等到明年秋收打了所有質疑者的臉,一切謠言便會煙消雲散。
然而現在看,謠言的影響很大呀!
諸葛巡在乾的事,可不僅僅是農耕,建作坊,搞手工產業,都需要大量的人力。
“確有其事。”劉備肯定。
諸葛巡作出苦惱狀,“蒯越行事如此齷齪,巡豈能坐視不理,玄德兄,你是否一直想對蒯越用兵?”
劉備輕歎一息,“想是想,奈何當下之勢,使君全力進攻江東,供給南陽的糧草也少了,不夠出擊。”
諸葛巡摩挲下巴,想了想。
就章陵郡而言,進攻舞陰一帶才是最有利的,宛城太遠,對諸葛巡幾乎沒有吸引力。
要不,把蒯越的賬,算到徐晃頭上?畢竟他們都是曹操的狗腿子,而且造謠這事,是蒯越先搞的。
回頭一想,諸葛巡已經燒了徐晃辛辛苦苦建了幾個月的營寨,算是結過賬了,再攻徐晃的話,敵我大義倒是好說,怕有損個人名聲。
諸葛巡打算退而求其次,不打舞陰,不打宛縣,那對他而言最具吸引力的,就是淯水流域了。
要不……拿下育陽、棘陽二縣?
諸葛巡緊索的眉頭漸漸舒展,心中已有主意。
育陽在淯水以西,棘陽在淯水以東,正好分了。
“玄德兄,試想一番,世人皆知劉使君全力出擊江東,南陽方面,定疏於防範,若我等此時出擊,定能殺得蒯越措手不及!”
劉備聞言再度面露喜色,“先生願出兵征討蒯越?”
“蒯越如此欺我,我若坐視不理,世人還以為我諸葛巡畏懼他呢,須讓他明白,我諸葛巡不惹事,卻也不怕事!”諸葛巡十分硬氣道。
劉備有些驚喜,沒想到來一趟複陽,還能說服諸葛府君出戰蒯越,也算意外收獲了。
“備回去便聯絡張都尉,三軍再伐宛縣!”劉備連忙表態。
“且慢!玄德兄,飯要一口一口吃,收複南陽,也當徐徐圖之。”
“還請先生明示。”劉備拱手道。
“宛縣據淯水之險,且城高壑深,極難攻取,不過,若我等先取周遭縣城,以蠶食之法各個擊破,一可絕其援,二可斷其根,待最後宛縣淪作孤城,豈不由我等任意為之。”
諸葛巡給劉備介紹了一個非常著名的戰略。
農村包圍城市,對難啃的大城特彆好使。
當然,諸葛巡的真實想法是先奪取淯水流域,對宛縣其實興趣不大。
“先生言之有理!備這便回新野備戰!”劉備興奮道。
諸葛巡發現隨著與劉備關係逐漸熟絡,他能見到更多劉備的表情了。
苦惱,擔憂,興奮,喜悅,皆會表露在臉上,這或許與自己的鬆弛感有關?鬆弛的人就是好相處,彆人也會放鬆。
劉備也是個急性子,說要備戰,就馬上帶幾人和諸葛巡告辭了。
諸葛巡回書房,當即給魏延去了信,信中將自己的戰略意圖說明清楚。
他就是要控製淯水東岸的土地和城池,並且特彆強調,占領之後要宣布,在諸葛巡治下,免征錢糧一年,往後按照朝廷定的標準,畝征四升。
且要向南陽全境宣傳,諸葛巡要讓蒯越明白,不是隻有他會搞輿論戰的。
而且諸葛巡不僅僅是搞輿論戰,還來實際的,直接免稅一年,就看你蒯扒皮治下百姓鬨不鬨就完事了。
蒯越能作出畝征一鬥的事,足見曹操軍糧緊張,已經顧不上南陽百姓死活了。
寫著寫著,諸葛巡忽然停下筆。
還是自己親自跑一趟比陽吧。
···
江夏郡,蘄春。
橫崗山位於蘄春以東,是大彆山最南端的一處高山。
再往南,是尚未開發的大片沙洲,遍布鬱鬱蔥蔥的葦草。
這個季節,每有大風起,便可見漫天蘆花飛絮的場景。
天剛蒙亮,地上的枯草皆覆了一層白霜,幾道身影快速竄入山林。
“稟將軍,蘄春城門緊閉,不過城頭防務極為鬆懈,也未見城外有人巡視。”
陳武瞪著發紅的眸子,眼中遍布血絲,聽到彙報,他興奮道:“竟如此放鬆警惕,莫不是以為江東無人了,傳令:在此地埋鍋造飯,將士們吃點熱食,後直接發起攻城!先隨我奪個頭功!”
“喏!”
眾兵士領命,紛紛開始忙活。
西邊的蘄春城中,陳就一早被親卒喚醒。
“都督,東邊橫崗山中出現諸多煙霧,疑似敵軍炊煙。”
陳就連忙起身,親卒很有眼力地幫他配甲。
“這柴桑還沒開打呢,怎麼人先打我蘄春來了。”陳就嘟囔一聲。
親卒一邊忙,一邊說:“果然被黃公預料到了。”
陳就瞪了親卒一眼,“嘁,你懂甚!預料此事的,可不是黃公,而是諸葛先生,想不到還真被諸葛先生說中了,江東鼠輩這是要圍魏救那個趙了。”
“都督,啥是圍魏救那個趙?”親卒不解。
“沒啥沒啥,快去通知將士,一切依計行事!”
親卒匆匆退下,陳就穿戴完畢,便提刀直奔西面城頭,遙望遠山。
冬日江邊本就許多霧氣,山中也多是煙霧彌漫的狀態,看得不是很利索。
“百姓都安置妥當了?”陳就問身旁縣長。
蘄春一直都是戰區,大部分百姓早被黃祖遷去了江夏腹地,留在蘄春的不過是些小豪族,他們通常有一些自保之力,而且戰事一開,他們也可以去鄉下莊園避難。
縣長恭敬點頭,“都辦妥了,城中基本隻剩將士了,守城時,下官也都聽都督號令!”
陳就忽地望向縣長,笑道:“誰說咱要守城了。”
縣長面露詫異,表示不解。
大軍臨近了,陳就也無需再賣關子,笑著對縣長道:“黃公之令乃是後撤,誘敵深入,而非死守此城。”
“豈不是要將蘄春拱手相讓?”
“哈哈。”陳就大笑一聲,“舍不得娃子套不著狼,先生說過,敵若來,必直奔西陵而去,否則起不到震懾作用,將蘄春相讓,乃是驕兵之計,敵必不會止步於此。”
“都督可想好了,蘄春不守,可就要西陵直面大軍了。”縣長道。
“縣君放心,黃公與先生,對此早有安排。”
陳就要做的,就是照令行事,為了確保此事,黃祖還將他專門提拔為蘄春督,總攝蘄春軍政事務,蘄春縣長也得聽命調用。
約莫過了一兩時辰,陳就與縣長終於看到一支兵馬徑直朝蘄春縣城而來,等到近處一看,竟打著“陳”字旗號。
縣長玩笑道:“都督快看,你本家來了。”
陳就自是知道,陳姓武將,自廬江來,不是陳武,還能是誰。
陳就臉色不太好。
說起來,他與陳武,也算交手過多次了,可惜,他一次沒贏過。
無論個人武略,還是麾下將士,陳就都與廬江赤睛狂人陳武差了一檔。
這些年,陳就也就憑借蘄春城池和水軍策應,勉強守住了蘄春。
陳武兵臨城下,對於他來說,可謂駕輕就熟。
若要問對蘄春防務最熟悉之人,除了駐守此地的陳就,那就是攻了數次的陳武了。
所以陳武十分熟練地做出部署,兵分兩路,從城東與城南展開攻城。
然後,陳武詫異地發現,先登隊上去不久,便十分順利地登上了城頭。
守軍,象征性地守了下,然後——
跑了。
直到東門城門被打開,陳武也沒想到會如此順利。
片刻後,騎哨來報。
“將軍,守將陳就自北門撤走。”
陳武身側的騎司馬當即建議:“將軍,由我率軍追擊吧!”
“不可!”陳武抬手喝止,“陳就倉促撤走,恐有詐!先入城再說,傳信程普將軍,我部已攻占蘄春。”
陳武作為陳就的老對手,自然明白蘄春軍塞作為江夏的東部門戶的重要性,陳就一反常態,定然不尋常。
不過再不尋常,也先占了再說。
翌日,程普與韓當所部到達蘄春。
陳武親在東門迎候。
“將軍,陳就所部並未死守,已撤去江夏腹地,末將恐其中有詐,不敢冒進。”
韓當笑道:“子烈,如此謹慎,可不似你的做派。”
陳武認真解釋:“我與陳就多番交手,此人野戰雖不咋地,守城卻尤其堅韌,聽說這回,被黃祖任命為蘄春督,倒是沒想到一觸即潰了。”
程普笑笑,“往日蘄春是有援兵,還有江面策應,可斷糧道,如今這些沒了,區區蘄春,憑什麼守。”
陳武一想,也在理。
都知道黃祖傾巢而出,現在江夏各縣的守軍,應該很有限。
“德謀,陳就業已暴露我軍來意,不如趁早進兵,以減少其準備時間。”韓當建議道。
程普點點頭,“三軍即刻向西陵進兵,前路多派騎哨,以防伏兵。”
“將軍多慮了,蘄春之後,西陵之路一片坦途,幾乎沒有伏擊地點。”陳武介紹道。
“如此最好,我倒要看看,待我三軍兵臨西陵城下,黃祖還圍不圍得住柴桑!”程普道。
韓當附和大笑,“哈哈哈,德謀所言甚是,黃祖能否回得江夏,尚未可知呢,老東西若死在江上,我等也算替老主公報仇雪恨了!”
“哈哈哈!”三人齊笑。
數百裡外船上,黃祖狠狠打了一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