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寧隻眼微眯，盯著前方那個橫砍豎劈的身影，眼睛餘光之中，他還能看見不斷有江夏兵士試圖阻擋。
弓已拉滿，巨大的張力令甘寧雙手有些發顫，他屏氣凝神，等了一息，兩息，忽地，他覺得這一刻，風停了。
“嗖！”
甘寧鬆手，覺得臂膀有些僵硬，一箭激射而出，特製的翎羽發出另類的好聽聲響。
未知結果如何，甘寧卻是又上一箭，拉弓，瞄準，吸氣。
下一瞬。
“鏗！”
不足百步的距離，箭矢正中淩操腦袋，隻不過，射在其頭盔之上，被彈飛了。
巨大的衝擊還是令得淩操渾身一震，有些發蒙，他停下手中揮砍，先是左右張望一番，看是誰射的冷箭，然後他肅然轉向東南，目光頓住。
不等他做出任何動作，隻覺有東西直撲他眼睛而來。
“噗！”
一根箭矢貫穿其眼，且深深射入其中，淩操當即栽倒。
“啊——”
一聲慘叫響起，又戛然而止。
淩操倒地，四肢一陣抽搐，一命嗚呼。
在周遭眾多先登隊的目睹下，百戰不殆，遍布傷痕依舊勇不可當的傳奇先登校尉，淩操，身死！
“淩校尉死了。”
一人跪伏在地，反複確認，周遭兵士皆一陣茫然，好似沒了主心骨一般。
“撤！”有人忽然喊道：“淩校尉死了，快撤！”
一時間，淩操軍大亂，不顧一切的往回跑，其瘋狂模樣，竟令江夏軍一時沒去追趕。
黃祖怔怔看著淩操，前一刻還令他心驚膽戰的存在，此刻卻已經一命嗚呼。
真叫人感慨：人命於戰場而言，太過草率。
黃祖自是看清楚了剛才發生了什麼，他看向甘寧，又一陣感慨：難怪甘興霸能以水賊之名，得各方青睞，不說騎術了得，這箭術，也是無雙啊。
近百步外，兩箭射死敵軍主將，這等射術，恐怕能與他黃氏的黃忠黃漢升相提並論了。
今日一戰，先有甘寧以數十騎亂敵方陣，立下奇功，如今又遠距離取敵將性命，奪得頭功。
真是天賜甘興霸於我，感謝上天，感謝甘興霸。
當然，他最要感謝慧眼識人的諸葛巡。
自己當初竟然看不上甘寧，真是老眼昏花了，果然是要多聽聽年輕人的建議啊。
這時，甘寧也越過兵堆，來到黃祖跟前，下馬道：“將軍，幸不辱命，寧來還馬。”
說著遞上馬韁，黃祖也一躍下馬，卻是握起甘寧的雙手，連帶馬韁，狠狠地握入甘寧手中。
“正所謂寶馬配豪傑，興霸比我更適合此馬，此馬名為赫馳，自今日起，歸興霸了！”
甘寧心頭大喜，為將者，哪有不喜愛寶馬的，可他還是推辭了一下，“此乃將軍寶駒，寧怎敢奪人所愛。”
黃祖訕訕一笑，拍了拍甘寧那匹馬。
“此馬雖瘦了些，卻臨危不亂，黃某挺喜歡的，日後好好飼養，膘肥之日，亦是良種！”
甘寧哪裡不知道黃祖是給他台階下，自己的瘦馬無論如何，也不能與這匹雄健的黃鬃馬相比。
黃祖望向下雉，道：“今日大快人心，董襲與淩操皆敗，我等隻需稍作休整，便可奪城！”
甘寧點頭同意。
剛剛走過來，與黃祖和甘寧打過招呼的鄧龍，也點頭附和。
被淩操衝散了陣，鄧龍有些灰頭土臉，也沮喪，好在是勝了。
就在黃祖準備下令時，忽有一匹快馬疾馳而至。
“將軍！大事不好！”
“何事驚慌！”
“少將軍遭徐盛水軍突襲，數十戰船儘數失火，少將軍他……命喪火海之中！”傳令兵哭訴道。
“汝再說一遍！再說一遍！”黃祖嗔目欲裂，狠狠道。
聽著傳令兵淒零的慟哭，黃祖一時心碎不已，卻是不認命般地揪起傳令兵，一遍遍地問著。
“將軍冷靜，冷靜，或許少將軍是跳水逃生了，死要見屍！”鄧龍面有焦色，勸說道。
“對，阿龍所言甚是！”說著，黃祖一躍上馬。
上的是送給甘寧那匹馬。
黃祖的失態，甘寧卻是未有計較，他也立即上了自己的瘦馬，疾馳追上。
江面上，一隊艨艟順江而下，徐徐離去。
徐盛矗立船尾，望著不遠處江面上的火光。
身旁一道聲音響起，“縣君，經此一役，縣君大名，恐要入孫將軍耳了。”
聽著幕僚之語，徐盛心想，哪個孫將軍？
嘴上卻是一歎：“孫將軍要的是和，經此一役，恐怕江東與江夏，再無本分調解的可能。”
這一戰，雖有殺敵數百，燒毀敵軍船隻數十隻的輝煌戰績，但這點損失對江夏黃祖軍而言，恐怕隻有一成不到。
徐盛也是無奈才出手啊，總不能看著下雉的將士們孤軍作戰吧，再說了，還有朱治將軍特彆交代。
“徐申，將此地戰報，儘快報稱朱治將軍，想必這把火過後，淩校尉的下雉可以保住了。”
徐申拱手離去。
徐盛依舊遠眺江面火光，心頭卻還是擔心。
身為縣長，他最操心的，並不是勝敗，而是治下百姓，因為治下百姓，決定了他的實力。
經此一戰，與黃祖徹底交惡，柴桑縣在江夏下遊，恐怕要永無寧日了。
“唉！”
江火之後，又是一陣歎息。
黃祖一到岸邊，便一直呼喚：“射兒！”
“射兒！”
江岸上有不少傷員，也有不少屍體，他們或燒得面目全非，或是溺亡，能撈的，幾乎都撈上來了。
黃祖翻找半天，一直翻找到江邊，一無所獲。
他望著依舊熊熊燃燒的船火，拳頭捏得咯吱作響。
甘寧與鄧龍皆遠遠望著黃祖的身影，或許是火光扭曲，兩人發現黃祖的身軀，在火中顫抖。
“阿射是黃將軍唯一的子嗣。”
老將鄧龍低聲提醒了甘寧一句。
“那將軍豈不是……”甘寧欲言又止，不自覺地想到了自己家族。
他之所以能從小不務正業，結交遊俠，乾劫富濟貧的豪俠生活，就是因為他非家中嫡長。
父親對他不抱任何期望，好似他的作為，甚至他的生死，都與家族無關。
本以為父親漠視親情，如今甘寧突然代入進去一想，若是父親失去了兄長，恐怕也會是黃將軍這般模樣吧。
甘寧走上前去，也不知說什麼，隻是站在黃祖身邊。
隻是站著，讓這老將軍不至於太過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