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一條命,三十塊(1 / 1)

的確,王紅沒能從苗媽手裡要著錢。

不是王紅沒能耐,而是對方真沒有。

苗家的錢一直都填補給了老兒子,這回他家老兒子看上了車間主任的閨女,為了給老兒子迎娶心上人,苗家連老太太的棺材本都拿出來了。

苗媽肯自掏腰包來十裡大隊,可不僅僅是為了找苗紅旗要錢的。

她太知道苗紅旗能有幾個子了,估計連路費都合不上。

她是打算就地把苗紅旗嫁出去的。

彩禮要多少她都想好了……

沒成想,人沒了,算盤落空了。

她兜裡就隻剩了個回去的火車票錢,原本還想跟公社和大隊訛一筆的,結果被王紅薅著頭發攆出去了。

苗媽拍拍兜,知道美夢破碎,隻得儘快趕往火車站,剛好,有往她家去的火車,她沒猶豫就直接買票上去了。

她甚至都沒問一句,苗玉蘭埋在哪兒了。

王紅從公社回衛生所的時候,一路走一路愁。

她問過醫生了,苗紅旗這傷,怕是得養一個來月。

雖說這會兒不是春種秋收,個把人請假不耽誤地裡的活,可苗紅旗沒了工分還欠著饑荒……

王紅替她愁得慌。

她低著頭走路,眉頭皺得死緊。

“王嬸!”

王紅覺得這聲音很熟悉,她抬頭一瞧,是林念禾。

林念禾笑嗬嗬的,在衛生所門口等著她。

“你怎麼出來了?”王紅打起精神走過去,“紅旗咋樣了?”

“打針呢,”林念禾回,“睡著了。”

“啊……那你這是?”

林念禾直接問:“沒要到錢吧?”

“嗯。”王紅愁得腦袋疼,“但是把人打發走了,我偷摸跟著,看她上了火車才回來的。”

王紅歎了口氣,寬慰自己似的說:“我聽她話裡那意思,這回過來是想把紅旗嫁出去換彩禮的,彆管咋樣,人沒事就行……哪怕難幾年,扛過去就好了。”

王紅是有底氣說這話的,論難,苗紅旗現在並沒有她當初難。她都能扛過來,她相信苗紅旗也能。

林念禾對此絲毫沒有驚訝,她從兜裡掏出早就準備好的三十塊錢給王紅:“就說是她賠的醫藥費。”

那錢還是她特意扒拉出來的零錢,厚厚的一摞,專門挑的舊的。

王紅錯愕的看著林念禾:“你這是啥意思?”

林念禾笑了笑,說:“人嘛,都有困難的時候,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唄。”

王紅其實也想過自己貼補點兒給苗紅旗。

可她的工資也剛夠養活仨閨女,又是趕在了王喜喜要結婚的節骨眼上,她正給大喜劃拉嫁妝呢,實在挪不出餘錢來。

王紅看著錢,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接。

林念禾把錢塞進她的手裡,說:“王嬸,其實您也知道,如果讓鐵錘這麼壓著,彆說好好養病了,她都容易先把自己逼死……而且,那畢竟是她娘。”

“三十塊錢就能換一條人命,我覺得值。”

三十塊錢聽起來不多,可在這個一口糧都是命的年代,這些錢,格外沉重。

林念禾沒再給王紅拒絕的餘地,她握著她的手收緊,幫她攥緊了那些錢。

作為一個月入兩千四的大戶,這三十塊錢對林念禾來說,當真不值一提。

就當是給苗紅旗交‘澆水指南’的學費吧。

她是這麼解釋自己的做法的。

反正她不可能是聖母心作祟就對了。

她是最秀的崽,她不可能有那種勞什子玩意。

苗紅旗拿到錢的第一反應是——

“王嬸,你彆糊弄我,她怎麼可能會給我錢?”

林念禾有些想笑,知母莫若女啊。

王紅翻了個白眼給自己壯聲勢:“咋了?給錢咋了?醫藥費不賠?小板凳不賠?還有,不是說你死了麼,弄壽材不也得花錢?”

苗紅旗愣了好半晌,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這可是他們的婦女主任啊,就沒有她辦不成的事。

苗紅旗的眼眶有些發燙,她顫抖著手,接過了錢。

她做的第二件事是——

挑乾淨齊整的錢數出十一塊來,還給了林念禾,又給了王紅五毛錢。

她說:“念禾,這錢還給你,你得收著。王嬸,這兩天你沒少給我拿雞蛋,我不能白吃你們的。”

林念禾給她拿三十,就是算準了她要還那天自己借出去的十塊錢的,聞言也沒猶豫,直接接了過來:“成。”

王紅卻沒收,她翻了個白眼說:“攏共就仨雞蛋,咋地,剛有點兒小錢就學會大手大腳了?”

“不是,王嬸我……”

“行了嗷,彆廢話,”王紅不耐煩的揮揮手,“我還得回大隊,公社說要建學校,我得回去跟大隊長研究研究,劃哪塊地。”

言罷,王紅利索的走掉。

其實這事兒與她沒太大關係,她刻意說出來,主要是想提醒林念禾——

大隊裡要蓋學校了,你乾活不行,走動一下,去當個老師吧!

林念禾聽著她的弦外之音,抿唇輕笑。

當老師麼,吳校長那樣的?

林念禾覺得,她做不到。

王紅回大隊的第一時間,就把鄉親和知青都叫到了曬穀場開大會。

第一件事自然是大隊裡要蓋學校,這是大事,同時也是讓鄉親們喜憂參半的事。

“紅子,蓋學校乾啥?樺樹大隊也不算遠,彆人家孩子都能去,那幫猴崽子有啥去不得的。”

“是啊紅子,這蓋個學校得花多少錢呢,哪有餘錢啊!”

王紅沒等他們過多發表意見就說:“用不著咱拿錢,公社說了,有人給捐款,指明了要在咱這兒蓋小學。再說,啥叫小崽兒們能走?小鐵柱不就掉河裡了?沒落自家頭上不知道疼是不?”

一提起小鐵柱掉河這事兒,持反對意見的人少了。

李大和適時說道:“雖說不用咱拿錢,但房得咱來蓋,趁著農閒,老少爺們都長點心加把勁,趕農閒前頭把學校蓋好,省得寒冬臘月的小崽子們還得往外頭跑。”

頓了頓,他又說:“你們也彆埋怨,這幫小子丫頭少走恁些道,放學了是不是能打筐豬草?是不是能幫著家裡乾點啥?都在自己眼前,也不用瞎操心。”

鄉親們被豬草打動了,熱情逐漸高漲,若非還沒劃好地,他們甚至想現在就乾活。

“行了,還有個事兒,大家夥都知道一下——”

王紅嚴肅了幾分,放大了音量說:

“以後咱十裡大隊就沒有苗玉蘭知青了,她改名叫苗紅旗了!這些天都自個兒多念叨幾回,以後彆喊錯了!”

鄉親們愣了又愣,不知是誰第一個開口:

“咋叫紅旗呢?叫淑芬多好聽。”

“我覺著叫小花就挺好。”

“這姑娘以後就算咱大隊的丫頭了吧?那要不給她起個小名吧,叫著親。”

“我看行!”

“……”

苗紅旗此刻並不知道,她再回到十裡大隊時,除了“苗紅旗”,她還有許許多多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