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裡大隊的知青點原本是地主家的磚房,充公後被分給一個貧農老漢,老漢死後便沒人敢住。
直至知青下鄉,這院子便充作知青點,省得再幫他們蓋房子了。
知青點有八個老知青,三女五男。
這些年來知青一批一批下鄉,回城名額卻寥寥無幾,有的知青已經在當地結了婚,若非如此,知青點的人要更多些。
幸虧地主家院大房多,前院四間房和廚房,後院有井和一塊菜地,東北角緊挨著後牆還有單獨一間小屋,據說是地主家奶媽的居所,巴掌大的地方,被知青們當作柴房使了。
男知青人多,占了西邊兩間大點兒的屋,女知青這邊就……
瞧著分到的小屋,林念禾三人面面相覷。
這屋子裡除了炕,她們仨想同時站著都得側身。
炕也不大,估計隻有一米二三的寬度,睡兩個人都有些擠,更彆提三個了。
“這可怎麼睡啊!”溫嵐拍著王淑梅的大腿,一臉睿智的提出最離譜的建議,“禾子、梅子,你倆會疊羅漢不?咱今晚得摞一摞睡咯。”
聊了一路的天安門,溫嵐已經與林念禾和解了,一口一個禾子,聽得林念禾挺餓,想吃韭菜盒子了。
王淑梅這一路上就沒少被溫嵐拍大腿,這會兒傷上加傷,她疼得想躲,但一動就貼到了牆上,蹭了一身牆灰。
王淑梅齜牙咧嘴的揉著腿,給出了個靠譜的意見:“要不去問問老知青,看能不能分去她們那屋一個人?”
三人也沒有彆的辦法,轉而去另一間女知青的屋子。
她們仨站在窗邊一瞧就知道沒有開口詢問的必要了。
這間屋比她們那兒大些,卻也是三個鋪位緊挨著,想再加個人是不可能的。
溫嵐終於知道愁了,猝不及防又給了王淑梅一巴掌:“要命了呦!”
王淑梅:“……”
林念禾:“嘶……”
王淑梅捂著腿側頭看她,用眼神詢問她弄出這動靜是想乾嘛。
林念禾一副“痛你所痛”的表情,誠懇道:“替你疼。”
王淑梅徹底無語了。
剛才在牛車上,她搭的不是話,是安寧和幸福啊。
林念禾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把話題拉入正軌:“這樣不行的,得再找個屋。”
“去哪找?哪還有地方啊。”溫嵐抬手在兩面牆上來回比劃著,“我看啊,咱就弄個吊床,我小時候睡過幾年,可穩當了。”
“你幾歲的時候睡的吊床?”
“四五歲吧!”
“後來怎麼不睡了?”
“半夜的時候釘子鬆了,人和吊床一起掉下來,把我爸的腿砸折了。”
“……”
事實證明,這個世界上從沒有“最離譜”,隻有“更離譜”。
溫嵐渾然不覺,自信滿滿的拍著胸脯保證:“放心,我有經驗了,咱這回多釘倆釘子,相信我,沒問題的!”
林念禾:“我相信你的經驗,但我拒絕。”
王淑梅:“我也相信,我也拒絕。”
吊床是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
已經有前輩被砸斷了腿,她們要從曆史中吸取教訓。
林念禾想了想,突然靈光乍現,右手握拳打在左手掌心:“有辦法了。”
“隊長叔。”
李大和原本在和老知青孫光輝說話,聽到這聲音頓時打了個寒戰,僵硬的轉回頭,看著林念禾問:“咋、咋了?”
林念禾看著他緊繃的神情,有點兒心疼這個被嚇壞的小老頭。
她揚起個憨憨的笑臉,儘可能無害的說:“隊長叔,我們那間屋睡不下三個人,要不……”
她趕在李大和開始發愁前說道:“要不我去後院的柴房住吧。”
她的秘密太多,自己住既方便保守秘密,也能開個小灶。
關鍵她不怕。
她防身的東西多,真有哪個流氓不開眼來摸她的門兒……她隻能儘量保證讓他落個全屍。
李大和愣了愣,進屋看了眼那巴掌大的小炕,嘬著牙花子,眉頭擰成麻花。
這屋子的確住不下三個人,但讓小崽子自己去住柴房……
迎著李大和為難的目光,林念禾摸了摸鼻子,糯糯道:“我在家也是自己住的,不會害怕。我睡覺不老實,會踹人,我三歲的時候就把我媽的胳膊踹脫臼了,她念叨了好多年。”
跟出來的溫嵐和王淑梅聞言對視一眼,二人合力拿起林念禾的行李卷,隻等李大和一聲令下,她們就幫她搬家。
林念禾咂了咂舌。
看來,大家都是願意吸取曆史教訓的好同誌啊。
李大和咂吧著煙,掉了兩根頭發也沒想到更好的辦法,隻能點頭同意。
他出門招呼孫光輝:“孫知青,你帶幾個男知青去把後院屋裡的柴搬出來,拾掇一下給林知青住。”
孫光輝有些懵,撓了撓頭說道:“讓女同誌住柴房不好吧?還是我去吧。”
李大和被他這榆木腦袋氣得直翻白眼:“你去有啥用?這屋不還是睡不下仨人?”
孫光輝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問題的關鍵不是誰住柴房,而是女知青宿舍不夠住。
他憨憨的應了一聲,回身招呼了幾個老知青去乾活。
柴不算多,五個人三四趟就全搬出來了,三個姑娘進去一看,心情很複雜。
這間屋裡外間加起來大概十五平米。有灶,沒鍋;有窗,沒玻璃;有炕,沒塌……但上邊全是灰塵和不知名的垃圾。
王淑梅皺了皺眉:“念禾,要不咱們商量一下疊羅漢的順序?”
溫嵐撇著嘴:“要不研究一下吊床掛在哪兒?”
林念禾說:“我既不想被砸斷腿,也不想把你們踹脫臼,所以就這樣吧,收拾乾淨就行了。”
聽她語氣肯定,李大和又抽了口煙,說:“那我給你開條子,下午你去公社領幾塊玻璃回來,我讓人……算了,我讓我兒子去領幾塊玻璃回來給你換上。”
他真怕這小崽子半路被狼叼走。
“謝謝隊長叔!您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大隊長了!”林念禾笑嘻嘻的說。
她說的當真是實話,畢竟她隻見過李大和一個大隊長。
李大和白了她一眼:“破瓶子嘴好。”
說完,小老頭就背著手往外走,對那三個看熱鬨的女知青說:“她們仨剛來,歲數也小,你們能幫襯就幫一把,有啥事去大隊部找我。”
面對大隊長,老知青們不管心裡怎麼想,臉上的表情一個比一個認真,嘴裡答應得一個比一個爽快。
不過李大和走後,隻有一個叫王雪的老知青來轉了一圈,說她還得做飯,做完了就來幫忙。
另外兩個或許是真的在忙,都沒露面。
彆人不管,她們也沒等著人幫忙,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這是亙古不變的硬道理。
屋子小,又沒有家具,打掃起來倒也快。
王淑梅手腳利索,在屋裡灑了水,很快就把垃圾都清掃乾淨了;
溫嵐力氣大,用兩根手指提著塞滿垃圾的麻袋,拿出去倒了;
林念禾……林念禾拿出了幾塊大白兔奶糖,剝開糖紙塞進她們的嘴裡。
乾活是比不過了,她隻能做好後勤,不添亂。
“哎?”
吃到糖的兩人同時停下手裡的活兒,用看敗家子的眼神看林念禾。
溫嵐從林念禾手裡搶過一張糖紙,把糖吐回去包好,這才咂吧著嘴裡殘留的甜味兒說:“你個瓜女子,有啥好吃的不會自己留著嘞?”
王淑梅也說:“是啊,再說這活兒本來就該咱們一起乾。”
林念禾伸出自己白淨的手:“可你們也沒給莪乾活的機會啊。”
她要掃地,王淑梅讓她一邊兒涼快去;她要扔垃圾,溫嵐讓她彆擋路。
她良心不安呐。
“你那小胳膊小腿的能乾啥?”
“都是一起來的,伸把手的事兒算什麼?還值得你用糖謝?”
林念禾看著她們倆清澈中帶著嫌棄的眼睛,笑了。
她說:“都是一起來的,請你們吃塊糖怎麼了?”
溫嵐和王淑梅還不知道什麼叫用魔法打敗魔法,倆人沉默著,都不知道該怎麼反駁她。
看著林念禾的笑臉,王淑梅和溫嵐不約而同的想:以後一定得看著這敗家丫頭點兒,她這樣的,被人賣了還得幫人數錢呢。
吃了糖,把林念禾的行李都搬過來,林念禾的宿舍便算打掃完畢。
王淑梅和溫嵐沒再停留,去前院整理自己的行李了。
關上門,林念禾翻出張油紙,倒了半袋大白兔奶糖包好,拿出筆記本寫下兩行字後,把糖和紙一起塞進個軍綠色的挎包裡,出門去了。
前院女知青們仍在做飯,幾個男知青在孫光輝的帶領下正在搭棚子堆柴,打算用作臨時柴房。
瞧見林念禾背了包,孫光輝隨口問:“林同誌要出去?”
“嗯。”林念禾點點頭,“孫同誌,請問隊長叔家在哪兒?”
頓了頓,她感覺到廚房裡傳來的幾道探究目光,聲音大了幾分:“隊長叔說下午讓他兒子去公社領玻璃,我想問問能不能幫我發封電報回家。”
孫光輝的榆木腦袋想不出那些彎彎繞繞,聞言立即帶她出門去,給她指明大隊長家的方向後才說:“這會兒中午休息,你找不到的話,隨便敲個門問問。”
“謝謝孫同誌。”林念禾道了謝,又問,“對了,我想問問,我們的飯怎麼做?”
“平時都是輪換著做飯的,你們才來,今天的飯我們做就行,回頭你們管隊上借了糧再還。”孫光輝又說,“大隊長剛才說了,你們幾個下午休息,明天再上工。”
“我看我那兒有個小廚房,我能自己做飯嗎?”林念禾問出了最想問的。
她的米面根本不能放在明面上,但自己吃的話,問題不大。
雖然八輩子都吃不完。
孫光輝愣了愣,有些不確定:“你不打算搭夥?”
“嗯,”林念禾笑了笑,“我愛吃辣,又挑嘴。”
孫光輝憨憨的問:“你不跟我們一起吃的話,菜怎麼辦?”
現在各家吃菜都是自家種的,知青點後院的那一塊菜地是他們老知青種的,平時都是輪換著收拾。
在這個一口糧都是命的年代,哪怕農村不缺菜也不可能隨便送給彆人。
林念禾不缺菜,但還是不能拿出來,面對孫光輝的關心,她隻能說:“我吃得少,在門前開一小塊地也就夠了。”
孫光輝再一次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林知青這是一門心思要單出去。
他點點頭:“行,那我等會兒跟他們說一聲,這幾天活不多,你要開地的話我幫你。”
孫光輝下鄉三年了,什麼活兒都會做,在知青點是老大哥的存在。
他雖然憨厚老實,但為人很有分寸,知青點的活兒大家一起做,但這種私人幫助,他不會主動拉著彆人一起。
“謝謝孫同誌。”
林念禾告彆孫光輝,甩著小手踏上了十裡大隊的小路。
孫光輝看著她的背影,無奈苦笑。
現在還不知愁,等明兒去乾了農活,恐怕就蔫了。
他轉身回去,才釘了兩根木樁就聽到門口傳來一道清冽男聲:
“同誌,請問林念禾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