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暗潮洶湧,氣氛僵持,皇帝和太後在這種沉默中對峙著。
不過看雙方狀態,一人悠閒喝茶,一人雖然坐在主位,但指甲狠狠的扣住桌沿,就清楚這場對峙中誰占了上風。
皇帝一聲不吭處決了楊貴人,太後不是不怒的,但與其說是單純的怒,她是既驚且懼。
皇帝何時有了這樣的雷霆手段,為何她從未發現,這是不是代表皇帝對楊家不滿?亦或者對她不滿,他不滿多久了,亦或者,暗中覬覦權利多久了?
如此總總,細思恐極,卻又不得不思。
除此之外,後宮的變化也讓太後十分不安。
她親自遣人調查此事,卻一無所獲。
楊貴人是無辜的,她也沒必要騙她,更何況楊貴人那腦子和手段,壓根做不來這事。
其次是陸雲纓,她出現在那裡的確巧合,可又是因為種種巧合,除了意外沒有辦法解釋,以及正如她剛剛辯駁的那般,是她做的就沒必要多此一舉。
最後是珍妃,珍妃身上沒有疑點,不管是從她身邊的宮女還是太醫的脈案下手,都證明她十分重視這一胎。
日日給皇後請安的理由她自己也說了,日前得罪了皇後,擔心孩子出生,皇後會將他們母子分離。
這話說的是不太對勁了點,畢竟珍妃當時也是主位娘娘,想要從一位主位娘娘手中抱走她的孩子並不容易。可太後就是抱著實在不行抱養一個皇子養育的心理,以己度人,反而認可了這個理由。
更何況從結果上看,珍妃虧大了,一個妃位又豈能和皇子相比,何況若是借此陷害,她與太後、楊貴妃以及楊貴人無冤無仇沒必要,至於陸雲纓,就更沒必要了。
再從宮人身上下手,調查當日跟在珍妃身邊的宮人,以及之前經過附近的宮人,卻發現這些人要麼與此無關給不出太多信息,要麼——自殺了。
既然自殺身亡,那麼線索已斷,自然一了百了。
前朝後宮接連受挫,這才是太後手段如此粗暴的原因。
陸雲纓跪在下首,本就是冬日,雖然慈寧宮地龍燒的殿內足夠暖和,但寒意還是順著她的膝蓋一點點往上攀爬。
不久前她才落水,大傷元氣,今日又在這跪了許久,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隻覺得小腹墜墜的痛,原本挺直的背脊也微微彎曲,就在這時:
“啟稟太後娘娘。”
本來蘇嬤嬤不想進來的,但沒辦法:
“那宮女已經暈了過去。”
“她招了嗎?”
“......沒有。”
“那就繼續。”
楊貴人已死,她的罪行已經被陛下做實,那麼陸雲纓認不認其實已經不重要了,可太後依舊氣不過。
氣不過,便要用人命來填。
“可若是繼續,這宮女怕是堅持不住了。”
“堅持不住?誰讓她嘴硬?哀家......”
“是嬪妾嘴
硬,嬪妾的宮女不過是開口讓嬪妾出去逛園子,何錯之有?”
“哦,愛妃何出此言。”
直到這一刻,皇帝仿佛才看到了陸雲纓一般。
“太後娘娘......”
“你閉嘴,哀家讓你開口了嗎?”
“太後讓嬪妾不說,陛下又詢問嬪妾,嬪妾該如何是好?”
陸雲纓嘴上這麼說著,臉上卻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她在賭,既然皇帝和太後已經鬨成這樣,她賭他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這個賤人,太後是真氣了,仗著皇帝來了,便大膽起來,她難道以為皇帝就能......
“那你便聽太後的閉嘴吧。”
皇帝沒有辜負陸雲纓的期待,他聳聳肩,一臉無所謂:
“畢竟朕是太後的兒子,要聽太後的,朕的兒子也要是楊家女生的才能坐穩這皇位,你雖然是朕的愛妃,但也要知道自己的地位。”
“皇帝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哦?朕不過是說了事實,怎麼,承恩公說的,朕就說不得了?”
“是那起子小人作祟!你舅舅雖沒甚麼大才,但這樣欺君罔上的話......”
太後本想說,這話承恩公是不敢說的,但看皇帝那面無表情的臉,忽而就開不了口了。
這事她說了不算,捅出這事的禦史正是輔國大臣一係,前朝還為這事吵鬨不休,清流那邊也抓住這事不放,這兩邊難得和解一致對付她。
隻是陛下雖暴怒,但對於處置承恩公態度曖昧,暫時沒個結論。
可這事到底是讓陛下和她生分了,陛下年紀也大了,本就早早該親政,有了這層隔閡,往後......越想太後越覺得不妙,至於楊貴人的死,她在意的隻是其中的政治意義和會波及到她的權利,而不會真為這個侄女難過。
太後說不下去,但陛下卻還要繼續:
“嗯?這樣欺君罔上的話,不是承恩公說的嗎?”
“舅舅?朕將他當做舅舅,他當朕是什麼?他楊家的上門女婿?”
“承恩公的確混賬,陛下怎麼懲罰哀家都絕無二話,但說什麼上門女婿,莫不是要挖哀家的心?”
“說這些話就是挖母後的心了?朕還隻是在慈寧宮說,還沒在前朝那些人面前說呢。”
陸雲纓本以為,她已經和太後撕破臉,鬨得十分難看了。
但現在看看陛下和太後之間劍拔弩張的摸樣,嘖嘖,原來一山還有一山高,這才是真真的翻臉。
精神上的想法卻抑製不住身體上的虛弱,陸雲纓身體又弓下去了些,下一秒,伴隨著劇痛是一種又濕又熱的東西從她身體裡流出去,陸雲纓腦子一瞬間空白。
而後:
“血,血......”
血?
什麼血?
陸雲纓有些迷茫的想著。
“婧婉儀裙擺上.....這是,這是,不好了,婧婉儀流產了?”
不知道是誰開口,忽而,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到了陸雲纓身上。
隻見她像一隻蝦子一般躬身倒在地上,臉白的嚇人,冬裝很厚實,但此刻也已經隱隱約約透露出幾縷血色。
一群人立馬就圍了過來,上首的太後也慌了,下意識站起身,皇帝也往這邊走了幾步。
隻有他和陸雲纓的想法的同步的。
懷孕?
流產?
婧婉容/她?
等等,陸雲纓和人群外的陛下對上了視線,平常那雙玩世不恭的眼睛此刻看上去宛若深潭般不可捉摸。
陸雲纓在等他發話,她心中隱隱約約有一個預感,這是一個機會:
“婧婉容懷孕了?朕的孩子?”
“哈,哈哈,好好好!”
他看上去悲痛欲絕:
“楊家女掌控朕的子嗣,哈哈哈,朕的子嗣,都被你們楊家女殺絕了!”
“皇帝,不是的,哀家不知道婧婉容......”
“母後不知道?真的不知嗎?”
“那麼母後不知道婧婉容懷有身孕,難道還不知道婧婉容的無辜嗎?”
“好一個不知道,先是讓朕失去了兩個孩兒,現在又失去一個,三個,三個啊,朕才是不知道,不知道母後居然如此惡毒!”
“陛下,我們的孩子。”
就算此刻狀態即為不好,陸雲纓也沒昏過去,她睜大眼:
“我們的孩子是不是沒了?”
“不會的,愛妃,朕一定會保住他。”
皇帝垂下眼,一把抱起陸雲纓,就打算向外走去,一邊走,一邊道:
“來人,去請太醫,朕要帶婧婉容一同回太和殿。”
“等等,現在婧婉容說不得隻是見紅,請太醫過來還能保住龍胎,此刻不宜移動啊。”
蘇嬤嬤反應極快,趕緊攔住皇帝開口勸道。
但等待她的隻是皇帝的一腳,踢的她幾乎爬不起來。
“滾,朕還帶不走婧婉容了?要不要將朕也留在慈寧宮啊?”
“不宜移動?那也要看地方,朕瞧著這慈寧宮風水極差,與朕孩兒相克,怕是留在這裡,她們母子俱亡!”
這話說的算是極重了,陛下仿佛完全認同了前朝那些人的話,對太後絕對是一個重大打擊。
況且在這個當口,珍妃才因為楊貴人流產,一轉眼婧婉容也在慈寧宮內出事......太後已經不敢想這消息傳出去,前朝後宮會有多少震動了,就算她是太後,怕也免不得責任。
“不好了,太後,太後暈倒了。”
“請太醫,快請太醫!”
慈寧宮亂成一團,但眼看著太後在身後昏倒了,陛下還往前走,壓根沒回頭,這些宮人心裡就更加驚懼了。
可惜蘇嬤嬤的例子還在一邊,沒有人敢攔住陛下,隻能眼睜睜看人離開。
壓力又給到了太醫院。
從慈寧宮到
太和殿,陸雲纓竭力保持理智,走之前還堅持讓陛下將自己的宮女也一並帶走。
此刻她說什麼,陛下自然都是同意的,表現得百依百順極了。
而回到太和殿,陸雲纓也沒有去妃嬪們住的西側殿,而直接躺在了主殿的龍床上,等待太醫到來。
躺在床上,感覺到身下濕漉漉的,小腹也酸痛,她眨眨眼,而後道:
“嬪妾想單獨和陛下說些話,成嗎?”
皇帝自然不會拒絕,等人都出去了,他看上去對陸雲纓非常關切:
“愛妃想要說什麼,彆擔心,朕......”
“嬪妾沒有懷孕。”
“......”
“嬪妾這是來葵水了。”
因為落水被狠狠凍了一次,陸雲纓這段時間葵水都被延後了,哪裡知道正巧今天......但她又不是傻子,也不是第一次來這玩意,會將葵水和流產二者弄錯。
之所以沒有揭穿,甚至是配合陛下在慈寧宮演戲,是因為陛下的表現以及最初喊出她流產的,也是陛下帶來的宮人。
因此:
“愛妃莫不是糊塗了?你......”
“嬪妾不喜太後娘娘處事風格,明明嬪妾什麼都沒有做,卻還想以莫須有的罪名汙蔑嬪妾。”
“所以剛剛宮人誤會後,嬪妾沒有解釋,但現在,嬪妾不想欺騙陛下,也不想讓陛下傷心。”
皇帝收起了自己悲痛欲絕的表情。
不想讓他傷心?他的婧婉容倒是會說話,也極為聰明。
不是說太醫來了,她到底是來葵水還是流產壓根瞞不住,不得不與他澄清的聰明。
而是所謂“流產”不過是突發事件,可婧婉容不但反應過來了,甚至還大膽配合,明明她自己都清楚她是來葵水不是流產,若是事後查出她是假流產,那麼太後不用屈打成招,直接就有理由處理了她。
到時候他這個皇帝也沒辦法保住陸雲纓。
但她依舊配合演了下來,還與他攤牌,是篤定他會幫忙遮掩?
面對皇帝的視線,陸雲纓不躲不避,況且這於她的確是一個機會。
之前陸雲纓和皇帝相處就覺得違和,認為這個皇帝沒那麼簡單,而在他與太後爭吵的時候,她隱隱約約從中看到了這位陛下的真實,以及屬於他的獠牙。
這世上獨自一人單打獨鬥是很難的事情,在宮中就更難的,瞧瞧,正因為她無權無勢,可不就差點成了替罪羊。
所以她選擇加入一個勢力,而現在又有什麼勢力,能比陛下更適合她呢?
忽而,面對陸雲纓的不閃不避,皇帝看她的目光從冰冷的審視,又變會原先那種充滿了悲痛和心疼的目光,可話語卻不帶一絲感情:
“若是朕需要你流產呢?”
“那嬪妾自當遵從,因為嬪妾是陛下的妃嬪,自然要聽陛下的話。”
陸雲纓沒有絲毫猶豫的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