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穿越者也分三六九等,陸雲纓覺得自己即便不是最末等,但也絕不是什麼得意人。
不是最末等要感謝她會投胎,投胎到了官宦人家,雖然是庶女,卻也衣食無憂,而不得意嘛,也是為此。
這一世的父親陸峰雖然是個京官,但在伯候遍地走,宗親多如狗的京城富貴地壓根不算什麼,更何況陸峰不過是個從六品的國子助教,清貴是清貴,但比起同階的其他官職,幾乎沒什麼油水,若不是夫人胡氏嫁妝豐厚,憑借陸峰那點子俸祿,早在京城活不下去了。
可就是這樣的情況下,陸宅內的複雜情況卻比得上大部分人家。
陸峰出身耕讀之家,家底不豐,好在天資不錯,靠著一位胡姓富商,也就是如今夫人娘家資助這才得以鯉魚躍龍門,這本是一樁伯樂和千裡馬相互成就的好姻緣,卻不想陸峰中舉不久,回家探親時意外得知年少時的恩師已經撒手人寰,獨有一女秦氏,且這位秦小姐如今孤苦無依,過得並不好,而後便有了姨娘秦氏。
夫人胡氏占著恩,姨娘秦氏占著情,夫人膝下二女一子,秦姨娘也有二女一子,這雙方鬥法起來,小小後院又怎麼可能太平?
至於陸雲纓?她既非夫人所出也非姨娘秦氏所出,生母張姨娘則是夫人為了打壓秦姨娘抬上來的丫鬟,可惜張氏空有一張好臉,性格卻怯弱,看在那張臉上陸峰也時不時往張姨娘那邊去,但情分卻不深,跟著陸雲纓在這府中也仿佛個透明人一般。
所以在關鍵時候,遇到事情母女二人隻能相顧無言,對坐垂淚了,重點是張姨娘垂淚。
“好了,姨娘快彆哭了,擔心傷了眼,你眼睛本就不好。”
“嗚嗚,都是妾拖累了三小姐啊。”
看著面前杏眼桃腮,雖還未長成,確已露殊色的女兒,張姨娘隻覺得心痛不已,若是面前這個投胎到,不,隨便哪戶稍微愛護女兒的人家,也不會如此艱難。
“現在何必說這個,何況姨娘對我已算殫精竭慮,不必自怨自艾。”
拿著帕子擦了擦自己生母的眼淚,又溫言哄了大半個時辰,陸雲纓這才從張姨娘房間裡離開回到自己房間。
可能是秦姨娘的威脅足夠大,仇恨值也吸引的足夠多,所以對其他人夫人倒是能做到不偏不倚,因而陸雲纓雖然是庶女,卻也沒被虧待過,閨房算得上清新雅致。
看了眼自家欲言又止的丫鬟雨朵,陸雲纓歎了口氣:
“好了,你要說什麼?”
“小姐。”
雨朵仿佛解脫了一樣,睜大了眼睛,急匆匆開口道:
“現在怎麼辦?要不要讓姨娘再去求求老爺?小姐可真不能嫁給那位李大人當填房啊。”
她家小姐性格溫和,又如此貌美,在雨朵心中配任何人都是配得上的,若是做了個和老爺一般大的男人的填房,那可就真真是糟踐了。何況那位大人家中子女和小姐差不多大,小姐嫁過去又要如何管家?
陸雲纓當然知道,也不願意啊,但看張姨娘那哭哭啼啼,六神無主的樣就知道這位是指望不上的,她們這邊還是隻能靠陸雲纓拿主意。
可陸雲纓一個深閨不受寵的女兒家在自己的婚事上一點話語權都沒有也是事實。
身為穿越者,陸雲纓自然也是有所謂金手指的,但讓人失望的是,她穿越的金手指隻是個簽到係統,每天點個卯賺個三五文錢,其他的也沒什麼用處了。
這似乎走到了死局,隻可惜螻蟻也想偷生,陸雲纓雖胸無大誌,在陸家這亂七八糟的後院也是能躺平就躺平,但她實在不想十幾嫁給幾十,當什麼一樹梨花壓海棠的風流事主角。
思來想去,陸雲纓總算有了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走。”
“小姐。”
雨朵眼中迸射出希望之光。
“我們去夫人院中。”
現在這個情況也隻能賭夫人和秦姨娘之間仇怨的深厚程度了。
說來還是昨日陸家大小姐回來探望夫人,幾個姐妹坐在一起惹出的事端。
陸家大小姐陸雲綺貌美端莊,五年之前嫁給了太學博士王大人家的嫡長子,那位王大公子長相俊秀不說,更是年少有為,不到二十歲便有了舉人功名,按照這情況一個進士身份已然十拿九穩,兩家又算是門當戶對,正是一樁世人眼中的美滿姻緣。
隻可惜陸雲綺如今膝下還隻有一個女兒,都說先開花後結果,這本也沒什麼,但夫人和秦姨娘之間的仇怨頗深,秦姨娘的親生女兒四小姐陸雲絛見陸雲綺話裡話外顯示的夫妻恩愛之意,當下便陰陽怪氣的譏諷陸雲綺如今花期不在,說不準什麼便有其他人“幫”著陸雲綺生一個兒子。
她這話一出,不單單是大小姐陸雲綺,同樣是嫡出的二小姐陸雲絡也坐不住了,姐妹二人聯手,幾句話就把陸雲絛按死在言行不當,不友愛姐妹的位置上,且以長姐的身份罰了她。
至於陸雲絛的同母妹妹陸雲紗現在才十歲出頭,就算有心,在年長的姐姐們面前也幫不了什麼忙。
被姐妹二人連番擠兌,又被罰了抄書,當下陸雲絛的表情掛不住了,又羞又憤,左看右看,然後和一直躲在角落吃瓜的陸雲纓對上了視線,心口的怒氣便向著她去了:
“你看什麼看?你以為你也有大姐姐那樣的好姻緣?”
“哦不,對三姐姐來說的確是好姻緣,畢竟李大人家已有三子二女,三姐姐是不用像大姐姐一樣擔心子女難處了。”
陸雲纓下意識就覺得不好,其他人也是詫異,好在她反應快,心知自己這位怒火中燒的四妹妹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說謊,便誘導著她又說了幾句,這才知道前因後果。
秦姨娘和那位李大人有著七繞八繞的遠親關係,不知道怎麼操作的,更有可能是先說動了陸峰,這才有了將她嫁過去當填房的計劃。
且不說其他的利益關係,就是現在那位李大人和陸峰的頂頭上司是堂兄弟這件事,便也讓仕途停滯了十多年的陸峰有了行動的基本動力。
夫人那邊怎麼想她是不知道,但大概率不會為了她出頭,畢竟自己這位父親仕途上更進一步對她也有好處。
一邊走一邊想,而越是想,陸雲纓便越發覺得希望不大,又不甘心這麼等死,隻能反複思量,可能是過於專注,便不小心在下遊廊時被台階絆了一下,好在雨朵及時扶住了她。
不等陸雲纓反應過來,她已經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三妹妹這是在想什麼這樣專注?”
不等她回答,那人又開口道:
“不管想什麼,三妹妹還是要注意四周,真摔倒受傷可就不好了。”
“是,多謝清塘哥哥提醒,剛才晃了神,讓清塘哥哥看笑話了。”
陸雲纓趕緊回答。
算來陸清塘是陸雲纓的堂哥,雖然沒出五服,血緣也隔得挺遠,加之陸峰鯉魚躍龍門後基本上也沒再回鄉,自然和這些後出生的子侄沒什麼感情。
但到底算自家人,且陸清塘在舉業上天賦的確不錯,半年後便要科考,陸峰也不介意讓人住在家中,閒暇時指點一二。
前院的事情陸雲纓知道的不多,托夫人和秦姨娘鬥法的福,下人管理的也不怎麼嚴厲,時不時也是能聽到些風聲,比如陸峰親口承認自己幾個兒子的天賦並不如這位陸清塘堂哥,又比如自己這位堂哥父親身體不好,若是不幸這半年內去世,他便不得不放棄這準備了許久的科舉,回家守孝了。
對此被陸峰評價為不如陸清塘的幾個少爺抱有些幸災樂禍的心情,上行下效,不少下人也抱有這種心態,看的陸雲纓幾近無語,且不說陸清塘是自家兄弟,就是那位病重的,雖然不熟算來也是自家堂伯,這種心態實在可怕。
所以都不用多花功夫了解,陸雲纓就知道陸清塘在自家過得絕不算好。
哎,陸雲纓看了眼陸清塘住進自家後似乎更加消瘦的摸樣,忍不住勸慰了一句:
“清塘哥哥看上去清瘦了許多,舉業辛苦可也要保重自己,畢竟身體可是自己的,若是病了痛了,父母親人都是要傷心擔憂的。”
“多謝三妹妹掛心了。”
因為同樣的原因,陸清塘其實也知道面前這位三妹妹現在的處境,她要嫁與一位老大人做填房,雖然沒有正式定下來,但既然有這個風聲,再加上她看上去有那麼些憔悴,估計的確不是空穴來風。
可正是這個時候,這位三妹妹還關注到了他的身體且安慰了他一句,實在是讓他不知道怎麼說,這世道男子要比女子容易的多,想出頭,科舉,科舉不行就武舉,實在不行參軍,或者做點小買賣,路總是自己選的........但女子便隻能嫁人了,她丈夫是什麼,她就是什麼夫人,這就是所謂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
雙方雖然僅僅隻做了簡單的交談,但分開時,心底倒是都有對對方了幾分憐惜。
陸雲纓當然不清楚自己的心態和陸清塘詭異的同步了一瞬間,若陸清塘是表哥而不是堂哥,她肯定不會有此番安慰,畢竟古代表親可以結親,她向來會明哲保身,加之她本人都可憐的不行呢。
對,陸雲纓看著夫人的院子,歎了口氣,再次在心中強調,她也可憐的不行呢,看看,這不就來搏一搏她自己的前程了?人生在世,何人不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