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階,像是分水嶺。”
去鑄兵穀的路上,黎淵仍在琢磨著掌兵籙的變化,以及合兵爐。
除卻必須要用到‘香火’外,這爐子簡直沒有任何缺陷。
“之後,得想辦法弄些香火來。”
乘舟渡湖,午後的陽光灑在寒潭上頗為耀目,黎淵瞥見了梁阿水。
他撐著小舟,引渡著來回的弟子。
內門弟子的待遇要優於外門,每月都有五兩銀子的月錢可拿,
五兩銀子,對於尋常百姓而言不少,卻遠不足夠內門弟子練功所需,自然就要賺錢。
寒潭引渡就屬於這種任務。
不過黎淵猜測,梁阿水應該還是想著怎麼打魚,這片寒潭裡,可不乏靈魚。
“真傳弟子……”
遠遠的看到向自己打招呼的黎淵,梁阿水點頭回應,心下複雜。
內門弟子與真傳弟子之間的差距,比少爺與陪讀書童的差距都大。
彆的不說,隻是真傳大典後的賞賜,內門弟子一輩子都賺不來。
更不要說其他隱性的待遇了。
比如,寒潭擺渡,尋常弟子往返一次就要付一錢銀子,真傳弟子就不需要。
“若釣不到靈魚,十年我都不一定能成內壯,更彆說真傳了。”
梁阿水心下歎氣,專心擺渡,繼續湊自己調配魚餌的銀子。
“改天,我也試試能不能摸幾條靈魚。”
看著湖面上的粼粼波光,黎淵心中微動,府城不乏豪富之家,靈魚的價格可遠超高柳縣。
最主要的是,滋味委實很好,他很喜歡。
呼呼
湖風徐吹。
舢板上,黎淵環顧山川美景,看似賞景,實則掃視著各處,想要找裂海玄鯨錘。
“這把錘子的出現,莫不是有時限?得等到明年年後?”
一無所獲的黎淵心下歎氣,掌兵籙晉升五階之後,二十米之內的兵刃,他凝神都可感知。
但神兵山脈占地數千裡,漫無目的的尋找,那無異於大海撈針。
“會不會在鑄兵穀裡?”
下了渡船,黎淵走向鑄兵穀,目光遠眺,可以看到一根根筆直且粗大的煙囪。
黑煙滾滾,隔著十裡都看得清楚。
神兵穀山門所在的湖心島,方圓約莫三四十裡,鑄兵穀在最東側,遠離宗門大典,也遠離弟子居所。
掌馭了二階六合靴,黎淵的腳程更快,沒一會兒,已經到了鑄兵穀外。
此穀三面都是小山,隻有一面可以進入,有披甲神衛守護,戒備森嚴。
有著真傳令牌,黎淵暢通無阻,提著一階的錘兵就進了穀內。
長長的廊道還未走過,他就聽到了八萬裡中氣十足的聲音:
“什麼,我這錘子隻損壞這麼一角,你要價八百兩?!”
走過一線長廊,視線豁然開朗,黎淵一眼就瞧見了兩手叉腰的巨漢。
黎淵打量著此處深穀,正中是六根拔地不下百米的煙囪,四周似乎是弟子、匠師居住之地。
八萬裡站在一處地道口,怒目圓睜,一赤膊打扮的漢子被他噴了一臉唾沫,苦笑低頭:
“八師兄,穀內就是這麼個價格,你便是打死師弟,也沒辦法。”
“不修了!”
八萬裡火冒三丈,提錘轉身,這才瞧見黎淵:
“黎師弟,你錘子也壞了?”
瞥了一眼變形的長柄瓜錘,黎淵搖搖頭,加重語氣:
“沒,來見識見識。大師兄你忘了,我也是鐵匠出身。”
“我差點忘了,你也是鐵匠!”
八萬裡拍拍腦門,這才想起,他這位師弟最初可是被稱為鍛造奇才的。
想起來,他眼前一亮:
“師弟,你會修複錘兵嗎?”
“這有何難?”
黎淵心下大喜,卻佯作冷靜,沉穩些才更容易被人信任:
“去年年關前,我先後打造了兩把極品利刃,其中一口,就是重錘!”
“好!”
八萬裡心下大喜,瞪了一眼身後詫異的鐵匠,抬手就將擂鼓渾金錘丟了過去:
“修好這錘,師兄給伱一千兩!”
說著,瞪了一眼身後的鐵匠,那鐵匠苦笑低頭,心中無語。
正常人誰能辦出這種事?
呼
黎淵接過巨錘,眼神微亮。
這柄重錘至少在八百斤上下,以八萬裡的力氣揮舞,真是殺人利器。
“大師兄說的哪裡話?你我師兄弟,修把錘子哪裡能要銀子?”
黎淵擺擺手。
見他隨手接下重錘,還不要錢,八萬裡就更加滿意了:“七天後,我要出穀,時間可夠?”
七天時間也太短了點。
黎淵心下遺憾,自然點頭答應:“夠是夠了,不過,師兄這是要去哪?”
這可是五階的重錘,更有圓滿級鬥殺錘加持,對他的用處可太大了。
隻是他此時並不能滿足掌馭條件,隻是想趁機攬下這筆買賣。
錢不錢的無所謂,主要是先打出名氣。
八萬裡這麼大的嗓門,不用可浪費了。
“雲景郡裡有些事需要我走一遭。”
八萬裡搖搖頭,沒多說,隻是衝身後鐵匠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雲景郡?
黎淵心中微動,有心想問,但也識趣的沒開口。
少方白所在的白家就在雲景郡,此外,高柳縣也在……
“黎師兄。”
那鐵匠絲毫沒有被搶了買賣的惱怒,拱手施禮,頗有些熱情:
“師弟早聽說你是難得的鍛造天才,隻是這些天太忙,沒來得及去拜訪。”
“師兄?”
看了一眼這位的風霜老臉,黎淵笑著回應,跟著他走入地道。
鑄兵穀,不在地面,而在地下。
寒潭水、烈火穀的名頭,他也是早就聽說過的。
這匠師名叫朱晨,是個外門弟子,看起來老成,實則方才二十一,六歲入門就來了鑄兵穀。
朱晨頗為熱情,向他介紹著路上碰到的匠師,以及鑄兵穀內各種設施。
“烈火穀下,有著天然火脈,因四周儘是寒潭水,故而隻從此處宣泄,頗為炙熱,是天然的鑄兵地。”
剛進地道,黎淵就感受到了滾滾熱浪,越往下越熱,到了鍛造之地,他覺得呼吸都是熱的。
不過,比起溫度,他更在意的是眼角時不時閃過的兵刃光芒。
這一路下來,他至少感覺到了超過十把名器的存在,這百米地層裡,隻怕彆有玄機。
“好家夥!”
百米下,空曠的鍛造之地,黎淵一眼就瞧見了那六根煙囪。
十人環抱的巨大煙囪深插入地底,每一個煙囪旁邊,都有數十個鍛造台。
每一處鍛造台下,居然都有滾燙的岩漿在流淌,各種催火、助燃的木炭更是不要錢一樣往裡塞。
“黎師兄,您自己進去吧。”
朱晨到這已經汗流浹背。
他方才養出內勁,平日裡負責的是搬運鐵料,招待來往之人。
再有五六年都未必有資格拿錘。
“有勞了。”
黎淵點點頭,提著擂鼓渾金錘走向其中一處空著的煙囪。
朱晨早已通稟過,此時不少匠師都看了過來,其中一個隻著短褲的老者開口:
“韓垂鈞弟子?”
“回長老,弟子正是。”
黎淵躬身。
這老者身材高大,面目方正滿臉虯髯,兩膀筋肉勁裝,而四肢粗大,正是龜形鶴背。
正是鑄兵穀三長老,雷驚川,成名數十年的鍛兵大師。
“嗡!”
黎淵話音未落,就聽到勁風來襲,不假思索抬手,兩膀筋肉膨脹,內勁勃發,將砸來的鍛造錘攥在掌中。
‘老頭好大力氣!’
黎淵後退一步,隻覺手臂發麻,不過,瞥了眼這把鍛造錘,他心裡又不免一跳。
奇兵鍛造錘四階】
萬載熾火精鐵,混雜七十九種珍稀鐵料,經烈火千煉,百血淬火而成,有鍛造大師持之錘打兵刃上千,漸生靈異……】
掌馭條件:鍛造術大圓滿、下乘錘法大圓滿、上乘錘法圓滿】
掌馭效果:鑄兵術大成淡青、甲胄錘煉大成淡青,兵甲通靈術深青、兵道鬥殺錘圓滿深青】
好東西!
攥上這把錘子,黎淵就有些不想撒手,這是他繼大匠之錘後,遇到過最好的鍛造錘。
“好筋骨,好力氣!”
雷驚川讚了一聲,招手:“來,外面都傳你是鍛造奇才,來,讓老夫掌掌眼!”
“掌馭,大匠之錘!”
黎淵十分果斷的將掌馭不過三個小時的六合靴換下來。
“碧精銅錘、精剛風虎杵、百煉破風槌、極品純鋼錘……大匠之錘!”
跨步來到雷驚川面前,黎淵已經做好了準備。
鍛造地的打鐵聲停了大半,諸多匠師的目光紛紛看向這位‘鍛造奇才’。
不等後者開口,黎淵已抬手一錘砸向了鍛造台上燒紅的鐵錠。
這一錘,是鍛造術大圓滿,是千斤之力、勢大力沉,更有錘類天賦加持。
“嗯?”
“咦?”
鑄兵穀內持錘的無一不是積年的匠師,眼光何其之毒辣,黎淵一錘砸出,不少人已瞧出了東西。
便是雷驚川都不由得挑眉。
轟!
錘落如雷炸,繼而,綿延不絕,好似江水滔滔,狂風席卷。
黎淵的錘法本就極好,披風錘圓滿,鬥殺錘也已精通,此刻更有四把重兵加大匠之錘的加持。
兼具力道、天賦、舉重若輕於一身,十八錘過後,已有人變了臉色。
三十六錘後,鍛造之地就隻剩了他的打鐵聲,當一百零八式鬥殺錘悉數打完,鍛造地一片死寂。
這樣密集均勻的錘聲,在場之人都能做到,可他們打鐵多久?
短的二三十年,長的不少四五十年,這小子才多大?
“黎師弟,你真打鐵才兩年不到?”
有鐵匠放下鍛造錘,驚疑不定。
“聽這錘聲,這小子都不差我什麼了,這怎麼可能?”
“真有這樣天賦的鍛造奇才?”
“九形根骨的打鐵奇才?活見鬼了,神兵穀千年以來,哪有這種天賦的弟子來打鐵的?”
有人開口,鍛造地頓時躁動起來,議論紛紛。
真傳大典前後,黎淵的名字早已傳遍神兵穀,他們雖足不出戶,也聽說過。
不少人聽說過他鍛造奇才的名頭,但多半嗤之以鼻,畢竟,龍形根骨的天才,練武都嫌不夠,哪裡會來打鐵?
但現在……
“呼!”
一套錘法打完,黎淵氣定神閒,以他如今的體力,這已經不足以讓他落汗。
“嗯……”
雷驚川皺眉不語,伸手將那滾燙的熾火精鐵錠抓起來掂了掂,神色終於變化。
神兵穀不乏錘法好手,他甚至見過韓垂鈞的錘法,對於黎淵那手錘法,他有些驚訝,但卻遠不及拿起這塊鐵料時。
“受力這麼均勻?”
熾火精鐵是寒鐵地火中才有的珍稀鐵料,以堅韌與極難提煉聞名。
鑄兵穀三百匠師,能提煉此鐵的不足半數。
這可不是錘法高明就能辦到的,這需要無數次鍛打的經驗,以及極高的鍛造天賦。
瞪了一眼其他鐵匠,雷驚川問道:“你,打了多久的鐵?”
“差不多一年。”
黎淵回答。
入穀時,他的根底早就被調查乾淨,這種一打聽就能知道的事,自然不需要隱瞞。
他來這鑄兵穀,除了尋找裂海玄鯨錘之外,也是準備學一學鑄兵術的。
神兵穀以神兵為名江湖,即便近些年有些勢衰,但千年傳承做不得假。
鑄兵術的價值,不會遜色於兵道鬥殺錘,某種意義上,很可能還要超過。
“不到一年。”
掂量著手裡的鐵料,雷驚川自語了兩遍,又將鐵料放下:
“繼續。”
黎淵心下微定,提錘再打,他發現,這鐵錠雜質極多,且極難去除。
不過他對於勁力拿捏很穩,仍是一錘接著一錘的打鐵,不急不躁。
其餘鐵匠看了好一會兒,被雷驚川訓斥後,方才恢複忙碌。
“這就是龍形根骨?”
雷驚川靜靜看著,心中可遠不是表面這麼平靜。
這小子打鐵一年,居然抵得上自己十年?
這天賦未免……
聽著那一聲聲幾乎沒有差異的錘聲,雷驚川有些站不住了,稍稍猶豫之後,轉身離開。
“應該會差不多吧?”
黎淵心下嘀咕。
鑄兵術可不是輕易能學到的,這鍛造地不乏打了十年二十年鐵的匠師都沒學到。
他想立刻學到,自然要展露天賦,不然,彆人憑什麼看重你?
砰!
砰!
砰!
黎淵呼吸平穩,一錘錘的打著鐵,他半年沒打鐵,此時居然有些沉浸其中。
尤其是,他手裡這把鍛造錘,委實太順手了些。
“我也該弄一把新的鍛造錘了……”
……
鑄兵穀幾乎被挖空了,上百米厚的地層裡,有著許多洞穴,地道更是錯綜複雜。
雷驚川輕車熟路,走過一處處複雜地道,來到了一處山洞。
山洞中到處懸掛著鐘乳石,與鍛造地不同,此處很冷,山壁上甚至結著冰。
洞穴深處,一巨大深坑前,有一白發老者盤膝而坐,他手裡拿著魚竿,魚線垂入深坑中。
這深坑,連通著寒潭水,是鑄兵穀最為隱秘的幾處地穴。
“師兄!”
雷驚川大步而來。
那白發老者正是鑄兵穀的大長老,經叔虎,七十餘年前入門,曾與韓垂鈞、公羊羽同為真傳。
“老夫的魚兒!”
經叔虎拉動魚竿,隻見空鉤不見魚餌,當即有些惱怒:
“老夫好不容易要釣到了,你給驚走了!”
“……你自己釣不到魚,怨我?”
看了一眼深坑,雷驚川毫不客氣的反駁:“我天天打鐵,你倒是清閒!”
“要不是你,老夫這次肯定釣到了!”
經叔虎冷哼一聲,這才問起:“你急衝衝來,難道是給飛瀑堂打的‘驚空鉤’出問題了?”
“老夫
出手,區區一件上品名器又算得什麼?”
雷驚川一擺手,道:
“今天,韓垂鈞新收的弟子來了……”
“韓垂鈞!”
經叔虎面色一沉:“那老東西來,老夫都不見,遑論他的弟子?”
他的地位特殊,除卻穀主外,其他五大長老都不在意,遑論一個新晉真傳?
“這個不一樣。”
雷驚川可懶得理會他和韓垂鈞的恩怨,沉聲道:“韓垂鈞新收的這弟子天賦很高!”
“天賦?”
經叔虎冷笑:
“老夫又不是沒見過龍形根骨,大龍形都見過,他能有多高?”
“不一樣。”
見雷驚川不似玩笑,經叔虎倒是有了些興趣:“有什麼不一樣?”
“他錘法天賦極高,而且,鍛造天賦也極高!”
雷驚川沉聲道。
“哦?”
經叔虎微微皺眉:
“有多高?”
“錘法天賦或許不如韓垂鈞,但鍛造天賦,隻怕更勝你我!”
“放屁!”
經叔虎勃然大怒,像是被戳中逆鱗:“他弟子的鍛造天賦能超過我?”
雷驚川面無表情,看著他師兄作妖,看著他平靜下來,方才道:
“師兄,你應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又能意味什麼?”
經叔虎哂笑:
“從祖師到老夫和韓垂鈞已經一千四百年了,你莫非以為真有‘玄鯨錘’?”
雷驚川默然低頭,也覺悵然。
自祖師玄經遷徙山門至神兵山至今,一千四百多年來,每一代錘兵堂主、鑄兵穀主都在追尋那件傳說中的‘天運玄兵’。
但……
“你說得對,或許世上根本沒有……”
雷驚川搖搖頭,突覺眼前一花,再抬頭,經叔虎已消失在眼前:
“老夫倒要看看,他有多高!”
“……”